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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去看肖邦

说来真巧,去肖邦故居那天,正好赶上是春分。

肖邦故居位于华沙市区五十公里外一个叫作沃拉的小村。车子驶出市区,便是一片开阔的原野,平坦的土地大部分裸露着,还没有返青,到处是一丛丛亭亭玉立的白桦树、一片片的苹果树和樱桃树,油画一样静静地站立在湛蓝的天空之下。再晚一个多星期,田野就绿了,果树都会开花,那样的话,肖邦会在缤纷的花丛中迎接我们了。

老远就看见了路牌:WOLA,虽然是波兰文,拼音也拼出来了,就是我梦想中的沃拉。

肖邦故居的门口很小,里面的院子大得出乎我的想象,虽还是一片萧瑟,但树木多得惊人,深邃的树林里铺满经冬未扫的厚厚树叶,疏朗的枝条筛下雾一样飘曳的阳光,右手的方向还有条弯弯的小河(肖邦九岁时在这条小河里学会游泳),宁静得如同旷世已久的童话,阔大得如同一个贵族的庄园。肖邦的父亲当时只是参加反对沙皇的武装起义失败后跑到这里教法语的一个法国人,破落而贫寒,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庄园?我真是很怀疑,无论是波兰人还是我们,都很愿意剪裁历史而为名人锦上添花,心里便暗暗地揣测,会不会是在建肖邦故居时扩大了地盘?

我想起1891年的秋天,也就是在肖邦逝世四十二年之后,俄罗斯的音乐家巴拉基耶夫建议在沃拉建立一座肖邦纪念碑,曾经专门请假到这里来过,但是他已经寻找不到哪里是肖邦的故居了,问遍村里的人,他们甚至不知肖邦是谁。肖邦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园子?真有这么轩豁显赫的园子,村里的人会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吗?

如今,肖邦纪念碑就立在小河前不远的地方,和故居的房子遥遥相望。那是一座大理石做的方尖碑,非常简洁爽朗。上面有肖邦头像的金色浮雕,浮雕下面有竖琴做成的图案,两者间雕刻着肖邦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那幢在繁茂树木掩映下的白色房子,就是肖邦的故居了。房子不大,倒很和肖邦当时家境吻合。如果房前没有两尊肖邦的青铜和铁铸的雕像,它和村里其他普通的房子没有什么两样。它中间开门,左右各三扇窗子,各三间小屋,分别住着他的父母和他的两个妹妹。如今成了展室,展柜里有肖邦小时候画的画,他的画很有天分,还有他送给父亲的生日贺卡,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墙上的镜框里陈列着1821年肖邦十二岁时创作的第一首钢琴曲的手稿:《降A大调波罗乃兹》。五线谱上的每一个音符都写得那样清秀纤细,让我忍不住想起他的那些天籁一般澄清透明的夜曲和他那被做成纤长而柔弱无骨一般的手模。

最醒目的,莫过于刚进去在右面屋子里摆放着的一架三角钢琴,节假日,特别是在夏天里的节假日里,房间所有的窗户会打开,人们可以坐在它旁边弹奏,听众就坐在外面的草地或树丛中聆听。可惜,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只能想象那样美妙的情景,那一定是人们和肖邦最亲近的时候。

客厅的一侧,有一个拱形的门洞,但没有门框、门楣和房门,空空地敞开着,门洞的后面是一扇窗,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将那里打成一片橘黄色的光晕。走过去一看才知道,那里就是肖邦出生的地方,竟然只是一块窄窄的长条,长有五六米,宽却大概连一米都不到,因为中间放着一个大花瓶就把宽的位置占满了。靠窗户的墙两边分别挂着肖邦的教父和教母的照片,墙外面一侧挂着的镜框里放着圣罗切教堂出具的肖邦的出生证和洗礼纪录,另一侧镶嵌着一块汉白玉的牌子,上面刻着三行手写体的字母:弗雷德里克·肖邦于1810年2月22日出生在这里(另一说肖邦出生于1809年3月10日,现在的错误源于当年巴拉基耶夫在这里建立的肖邦纪念碑上生卒日期刻错了,以致此后以讹传讹。关于肖邦的生日,一直争论不休)。

实在想象不到肖邦出生在这里,家里还有别的房间,为什么他的母亲非要把他生在这样一个憋屈的角落里?命定一般让肖邦短促的一生难逃命运多蹇的阴影。

肖邦只活了三十九岁,命够短的。在这三十九年里,只有前九年的时光,肖邦生活在沃拉这里,那应该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以后的岁月里,疾病和情感的折磨,以及在异国他乡的颠沛流离,一直影子一样苦苦地跟随着他,直至最后无情地夺去他的生命。肖邦传记的权威作家美国人詹姆斯·胡内克,曾经这样描述襁褓中的肖邦:“听不到音乐就会哇哇大哭,就像莫扎特儿时对小号的旋律出奇地敏感。”

肖邦的母亲是纯粹的波兰人,富有教养,弹得一手好钢琴,给予他小时候最温暖的爱和最良好的音乐启蒙。据说,乔治·桑最为嫉妒肖邦的母亲,她曾经断言,母亲是肖邦“唯一的爱”,因此心里一直非常的不平衡。

肖邦就是在这里和瑞夫纳老师学习钢琴,那一年,他才六岁。八岁的时候,他登台华沙演奏钢琴,引起轰动,被称为“第二个莫扎特”。瑞夫纳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再教他的,建议他去华沙。他去了华沙,和华沙音乐学院的院长约瑟夫·埃尔斯纳系统地学习音乐,又是埃尔斯纳建议他去巴黎,他去了巴黎,开创了音乐新的道路。这样两个对于他至关重要的老师,为什么没有在他的故居里见到他们的照片、画像或其他一些印记呢?也许,是我看得不仔细。

在肖邦故居里迎风遥想肖邦的往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一个那么弱小而疾病缠身的人,竟然可以让整个欧洲为之倾倒,让所有的人对波兰,当时一个那么弱小一直被人欺侮的国家与民族刮目相看,该是多么了不起。音乐常常能够超越某些有形的东西而创造历史。

走出故居,沿着它的侧门走去,下一个矮矮的台阶,那里草木丛丛,更漂亮而幽静。前面不远就是那条小河,如一袭柔软的绸带,弯弯地缠绕着整个故居,淙淙地流淌着舒缓的音符。忽然,传来一阵钢琴声,听出来了,是肖邦的《第一钢琴叙事曲》,是从肖邦故居里传出来的。明明知道是从音响唱盘里播放出来的,却还觉得好像是肖邦突然出现在他的故居里,推开了置放钢琴的房间里的那扇窗子,特意为我们演奏。 qFyD2YFe/WmIZ2jt3hrUqEZaboalDSLUV1ABunQJH1PvGFo2b/fbItHZqqokcX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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