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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池浪漫曲

车出乌鲁木齐,戈壁的苍凉让人心发紧,悲壮让人心动,美却让人感到辛酸得想落泪。我知道这是西北独具的色彩和美,这是一种只有经历沧桑才能感到的悲剧式的崇高而庄严的美。美丽而神奇的天池那一缕浪漫,正诞生在这样具有浑黄苍凉美的土地上。

我并非独寻天池而来,而是为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个人,也许我不会到新疆后立刻直奔天池去。新疆最初给我的印象,不是哈密瓜,不是葡萄干,不是雪山,不是沙漠……而是他写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达坂城的石头硬又平啊,西瓜大又甜;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是他的歌把新疆与我拉近。只是那时一直到后来许久,我并不知道不止这两首而是众多新疆的歌都是他创作的。这不能怪我,尽管《在那遥远的地方》被编入法国巴黎音乐学院的教材,美国黑人男低音歌唱家保罗·罗伯逊曾将它作为保留节目唱遍世界,但是歌曲并没有署名作者,而荒唐地冠以“青海民歌”。

车到阜康县城(今阜康市)折东跑三十一公里便是天池。一路清澈而清冽的天池水,先导一样引我入山。

王洛宾,我的心里轻轻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如果他活着,今年整整一百岁!

今年,我国好多名人诞辰的周年纪念,仅仅艺术家就有程砚秋诞辰一百一十周年;明年则有梅兰芳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周信芳诞辰一百二十周年……都有纪念他们的演出和活动,乃至展览,却似乎没见到纪念王洛宾的动静。想起当年台湾女作家三毛跑到新疆去找王洛宾的时候,媒体那种蜂追花枝刨根问底和连篇累牍的热情劲儿,真的是今非昔比。即时的效应,花边新闻可以登上头条。时过境迁,人们的淡忘,往往比风还要快得无影无踪。

我却常常想起他。只要一唱一听到新疆的歌曲,就会想到他。好像新疆歌曲都是他的创作。不过,确实很多至今依然传唱的新疆歌曲,是他的专利。他的心情,他的感情,他的青春,他的生命,融进他创作的无数首新疆歌曲里:《玛依拉》《半个月亮爬上来》《都塔尔和玛丽亚》《高高的白杨树》……可以列出一长串歌单。他的歌就是他的心的翅膀,让新疆飞向世界。

传说中也许带有演绎的色彩。说他二十六岁那一年,在兰州街头,偶然听到一个维吾尔族司机哼唱小曲,立刻被磁石般吸引住了。为此,痴情如醉,他竟义无反顾,如此冲动地只身一人西出阳关,直奔新疆,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西北土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他的这番经历,让我想起了我国老一辈的画家刘方平,他也是在一次路过王屋山的时候,听到当地的农民唱京戏,一下子听入了迷,便也和王洛宾一样,冲动地从城市搬到王屋山,进山当了土著,终老一生。他们对艺术尤其对民间艺术的痴迷,和如今一些号称艺术家却只会在宾馆的红地毯上和大会堂的觥筹交错中作画唱歌的人,绝不相同。真正的艺术,从来处于江湖之远,和民间乡土贴心贴肺。

谁想到呢,王洛宾却为他年轻时的艺术冲动,付出太为昂贵的代价,不仅仅是青春,不仅仅是中年丧妻,还有长达十五年的牢狱生涯……

他却在艰辛痛苦的生涯中创作出那么多美妙足以惊动世界的新疆歌曲!或许,这就像罗曼·罗兰所说,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痛苦的犁刀一方面割破了你的心,一方面掘出了生命的新的水源”。

我终于见到了天池!它比我见到过的许多湖泊都要美。平原的湖泊太湖、西湖、鄱阳湖,自不必说了,它们难有这样居高临下的气势,难有这样倚天揽山的格局,难有这样古木拔地、雪峰参天的森森万千气象!如果说美,它是冷艳的美,是经历寒冷之后的温馨;它是悲壮的美,是历经痛苦、磨砺沧桑之后的深沉。

站在这里,想起王洛宾,觉得只有他和他的歌,配得上天池这样的气象,他和他的歌与天池互为镜像,映彻在这片天地之间。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那时,王洛宾还活着,我曾经在电视里听到王洛宾自己弹奏钢琴自己吟唱的一首歌。那是一首哀婉的情歌。与他同牢房的一位维吾尔族小伙子的情人,在外面苦苦等待小伙子,最后抑郁地悲情而死。小伙子出狱后,在姑娘的坟前铺满姑娘生前最爱的丁香花。他为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感动,在狱中写下了这首歌。他那苍老却深情的嗓音,我很难忘记,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姑娘的坟前铺满丁香,我的银须爬满胸膛……”当时听得让我立刻泪水潸然!这是一位长者的炽热情感,沉甸甸让人感到深沉的分量。这样富有赤子之心的汉子,岁月不会把青春一笔勾销,而会让他的歌声里永远弥散这丁香的芬芳。

王洛宾一百岁了。他的银须爬满胸膛,谁在他的坟前铺满丁香?

天池默默无语,荡起一圈圈涟漪,圆圆的密纹唱盘一样,把这一切录进它深沉的湖心里。

2014年11月9日改毕于北京 bPDMYUP3aUu3tPHl6Cke0DVBQta/a/0RFErpHKIB6gtPUTfHEEGsjxg6pJ1UMj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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