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白桦林不多,以前只在北大荒我们的农场和852农场见过。我们农场那片白桦林靠近七星河边,852农场那片白桦林就在场部的边上,当初大概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片漂亮的白桦林,才会择地而栖将场部建在那里吧?
在所有的树木中,白桦和白杨长得有些相像,但只要看白桦的树干亭亭玉立,树皮雪白如玉,一下子就把白杨比了下去。尤其是浩浩荡荡的白桦连成了一片林子,尤其是这两处白桦林都有几百年的历史,那种天然野性的气势,更是白杨和其他树难比的。白桦林让人想起青春,想起少女,想起肃穆沉思的力量和寥廓霜天的境界。
在新疆,钻天的白杨到处可见,但白桦很少。所以,当到达阿勒泰,朋友说带我们看他们这里的桦林公园,我很有些吃惊。但真正见到之后,第二天又到哈纳斯湖旁看见白桦林,并没有一点惊奇。不是它们不美,是它们都无法和我在北大荒见过的白桦林相比。这里的白桦林大多长得有些矮,树干有些细,树冠又有些披头散发,没有北大荒的白桦林那样高耸入云,那种铺铺展展的野性,和那股苗条秀气的劲头,便都弱了几分。特别是树皮也没有北大荒的白,而且多了许多如白杨树一样的疤痕,皮肤一下子粗糙了许多。加之枝条散落,压低了树干,更少了白桦林应有的那种洁白如云的气势。
想起北大荒的白桦林,总会想起秋天白桦的叶子一片金黄灿灿,像是把阳光都融化进自己的每一片叶子里似的。雪白的树干在一片金黄的对比中便显得越发美丽。到了大雪封林的时分,雪没了树干老深,像是高挑而秀气的一条条美腿穿上了雪白的高筒靴,洁白的树干静静的,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相得益彰、仪态万千。开春,是我们最爱到白桦林去的季节,那时用小刀割开白桦树的树皮,会从里面滴下来白桦的汁液,露珠一样格外清凉、清新。什么时候到林子里去,都能见到斑驳脱落的白桦树皮,纸一样的薄,但韧性很强,而且雪一样的白,用它们来做过年的贺卡最别致。只是那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后来看普列什文的《林中水滴》,他描写雪中的白桦林时忍不住问:“它们为什么不说话?是见到我害羞吗?”“雪花落了下来,才仿佛听见簌簌声,似乎是它们奇异的身影在喁喁私语……”我便想起北大荒的白桦林。并不是因为青春时节在北大荒,便对那里的一切涂抹上人为诗化的色彩。确实是那里的白桦林与众不同。我们那时的生活是苦楚而苍白的,但自然界却有意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做对比似的,让白桦林是那样的清新夺目,让我们感受到,在艰辛之中,诗意的生存,并没有完全离我们远去。有些树木是难以入画的,但白桦最宜于入画,尤其是油画。列维坦曾经画过一幅《白桦丛》的油画,画得很美,但不是北大荒的白桦林,是阿勒泰和哈纳斯的白桦林。因为画得枝干瘦小,枝叶低垂,没有北大荒那种高大、粗壮、枝叶钻天带给我们的野性,和那种树皮雪白的独特带给我们的清纯与回忆。
不知852农场那片白桦林现在怎么样了。几年前我们农场七星河畔那片白桦林已经没有了,彻底地没有了。说是为了种地多挣钱,便都砍伐干净。那么大一片漂亮的白桦林,说没有就没有了。
1998年冬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