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韩信的丧钟

在汉初，能被尊称为战神的，唯有韩信。韩信，这位意识流的军事家，总能先敌一步进行预判，但自从他成为楚王之后，预判有时也不尽准确。被贬为淮阴侯之后，他内心其实一直愤愤不平。在长安，他与老部下陈豨密谋，约定里应外合一同造反。然而，当陈豨真的起兵反叛时，韩信又该如何配合呢？当刘邦亲自率军平叛，远在长安的韩信却迟迟未接到陈豨的消息。那个时代并无电话等通讯工具，韩信只能凭自己敏锐的直觉去揣测。是消息传递得太慢？还是送信人被截杀了？抑或陈豨并未真心与自己合作？总之，韩信得不到任何确切的消息。

韩信的造反计划为何如此依赖陈豨？就当时的汉朝而言，论军队实力，中央军自然最为强大，紧随其后的是陈豨统领的代、赵军。至于第三名，无论是彭越还是英布，都已不再重要。关键在于，中央军中最精锐的是机动灵活的郎中骑兵。倘若陈豨不能将刘邦的主力拖住，那么只要韩信在长安有所动作，郎中骑兵便能迅速驰援。反之，如果刘邦被陈豨牵制，韩信这些年精心培养的门客，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他们可以迅速释放囚徒，增强自身实力，然后出其不意地突袭未央宫，活捉太子与皇后。届时宣布刘邦战死，拥立太子为帝，自己则可顺理成章地监国。

在当时，能够有实力拖住中央军的，唯有陈豨的代、赵军。因此，韩信的焦虑可想而知，他的反叛与否，全系于陈豨与刘邦的战事。韩信并不指望从长安的新闻中获取什么真实信息，即便刘邦战死，为了稳定社会，新闻也会宣称汉军大获全胜。

时间紧迫，韩信等不及了，于是主动派人联系陈豨。然而，造反之事，需要的是迅速且果断的行动，没有时间可浪费。历史上，虽然造反的领头人可以长时间策划，但真正行动时，必须迅速激起手下的热情，不能让他们有过多的思考时间。因为任何形式的造反，一旦深思，都会让人觉得恐惧。

韩信的失误在于对陈豨的判断失误。由于迟迟等不到消息，他过早地激发了手下的热情。然而，在关键时刻，由于身边没有蒯彻或李左车这样的智囊团给予鼓励，他犹豫了，导致手下的热情逐渐消退，甚至有人提出了退出。

韩信本就心中无数，此时又出现扰乱军心之人，于是他决定将此人囚禁，待日后处决。然而，此人的弟弟却急忙去告密，揭露了韩信在家中组织特遣队，图谋造反的事实。

刘邦此时不在长安，韩信的唯一胜算在于出其不意地攻打未央宫。但现在有人告密，情况便大为不同。通常情况下，对于此类阴谋颠覆政权的行为，必须立即派兵拘捕。但问题在于，兵权都在刘邦手中，御林军仅能起到保安作用，难以指望他们在实战中有所作为。所谓的大内高手，在擂台上或许技艺高超，但在实战中往往难以拿出像样的成绩。

因此，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朝廷立即与韩信发生冲突，能依赖的最多只是丞相萧何的门客。当然，其他大臣家也有门客，但组织起来不仅费劲，而且论训练有素和作战能力，与韩信的门客相去甚远。如果太子刘盈一时冲动，带着御林军和丞相家的门客去与韩信交锋，结果可能只是自取灭亡。即便刘盈侥幸取胜，又有多大把握能活捉军事天才韩信呢？韩信若带着残部逃到地方上，必将掀起巨大的风浪。可以说，汉朝内部的危机远比陈豨的叛乱更为严重。

幸运的是，当时朝中主事的是皇后吕雉。此时的吕雉已经成长为优秀的战略家，其能力甚至远超刘邦。在中国历史上，虽然吕雉不能上榜四大美女，但若要评选四大女政治家，她必定名列前茅。

正因为吕雉在长安坐镇，所以即便朝廷得知了韩信的造反计划以及汉朝面临的巨大危机，也并未贸然与韩信发生冲突。吕雉的高明之处在于她也有很强的军事手腕。首先，她若无其事地命令媒体发布头条新闻，宣称刘邦即将剿灭陈豨并凯旋归来，邀请大臣们进宫共襄盛举。

这一消息传出后，大大扰乱了韩信的军心。韩信本人也陷入了迷茫，反还是不反？他的犹豫症再次发作。此时家中来客告知他宫里正在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邀请他前往参加。韩信哪敢轻易涉足宫中，于是再次以病为由在家中静待消息。这时相国萧何亲自前来慰问，劝说他即便不逗留太久也应进宫道贺，以免皇后挑理。

韩信觉得萧何言之有理，便随他前往长乐宫。可以想象当时萧何内心也是紧张万分的，毕竟韩信武功高强，万一他察觉情况不对而掉头逃跑谁能拦得住他呢？好在吕后早有准备，在宫中气氛最为热烈的钟室安排了埋伏。当韩信踏入钟室时，一群殿前武士突然出击将他制服，为他敲响了丧钟。

吕后深得刘邦真传，在处理此类事件时从不拖泥带水，直接判处了韩信死刑并立即就地执行，没有给韩信任何申辩的机会。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韩信彻底服了。这次被捕与上次在云梦泽的遭遇如出一辙，让他深感无奈。如果说上次被捕他感到不服和委屈，那么这次他则是彻底大悟了。司马光对韩信的评价十分中肯，他指出刘邦在云梦泽无故拘捕韩信固然不对，但两人之间的矛盾并非始于此。追根溯源，还要从韩信平定三齐并逼迫刘邦封他为王说起。

我想在临死之前，韩信也想通了这一点。然而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样一个在政治事件上犹豫不决、拖延症严重的人，之所以当初能豪气万丈地平定三齐、坑死刘邦最宠爱的郦食其，并敢于公然要求封王，都是受到了阴谋家蒯彻的蛊惑。因此，在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他用这句话将蒯彻拉来垫背，可见他最终明白了自己悲剧的症结所在，就是那个算命出身的蒯彻。

在长乐宫的钟室内，武士手起刀落，一代将星韩信就此陨落。有人说韩信是个出色的军事家，却并非优秀的政治家。然而，一个患有严重犹豫症、拖延症和选择困难症的人，又怎能成为一名杰出的军事家呢？那么，究竟该如何区分军事家和政治家呢？归根结底，能够正确判断战争是否该打的是政治家，而能够精准操控战争走向的则是军事家。韩信虽然能够赢得战争，却从未明确哪些仗该打，哪些仗不该打。例如，在平定三齐之战中，他打得漂亮至极，却因此输掉了自己的人生。这便是政治家与军事家的区别所在，好在韩信在临死前终于领悟了这一点，不像后世的岳飞等人至死都未明白。

当刘邦听说韩信造反被吕后杀掉之后，按照《史记》的说法，刘邦表现出“喜且怜”的状态。“喜”好理解，韩信终于死了，刘邦少一个威胁。“怜”就值得玩味了，因为刘邦突然发现，韩信死的不是时候。

因为强大如韩信，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吕后给杀了。那就是说，其实帝国的真正威胁根本不是韩信，而是吕后。更关键的是，就算韩信造反跟刘邦争衡与疆场，刘邦也不怕韩信。但是吕后的实力现在大到了可怕的地步，刘邦这个岁数，没精力、没能力更没实力跟吕后进行权利争夺战。据不完全统治，吕后集团的关键成员有：太子刘盈、鲁元公主和张敖夫妇、丞相萧何、智囊张良、商山四皓、猛将樊哙、能人审食其。指望陈平、周勃、曹参跟这些人对抗，显然不现实。刘邦打心眼里希望这时候身边能有个韩信，可惜的是韩信只想当大王，不想当丞相。

那除了韩信之外，名望实力仅次于韩信的，也就是梁王彭越了。而彭越，被刘邦和吕雉同时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