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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往昔的阴影
The Shadow of the Past

我们所须决定的,就是如何应对加之于我们的时代。

他对魔戒又爱又恨,正如他对自己也是又爱又恨一样。他扔不下。

九天过去了,甚至九十九天过去了,议论都没有平息。比尔博·巴金斯先生的第二次消失在霍比屯乃至整个夏尔让人议论了一年零一天,之后还让人念念不忘。这件事成了年轻霍比特人的炉边故事;末了,老是乓的一声、唰地一闪就消失,然后带着成袋珠宝黄金再现的疯狂巴金斯,成了传说中最受喜爱的角色,在一切真相都被人遗忘很久以后,他还命长地活在记忆中。

不过眼下坊间的普遍看法是,比尔博本来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终于发了大疯,跑得没了影踪。他肯定是跌进了池塘或河里,成了个悲剧,可这个结局也不能说是不合时宜。最受责难的是甘道夫。

“但凡那个讨厌的巫师对小弗罗多放手,他就能安定下来,培养点霍比特人的自觉。”他们说。而从表面来看,巫师的确放了手,弗罗多的确安定了下来,只是霍比特人的自觉培养得不怎么明显。更甚者,他还即时发扬了比尔博古怪的名声。他拒不服丧哀悼;第二年还办聚会,为比尔博庆祝百又十二的寿辰,称其为“公担 ”之宴。不过人数没有达标,只邀请了二十位客人,吃了好几餐,按霍比特人的说法,美食如云,美酒如雨。

一些人很吃了一惊;但弗罗多年复一年地定规给比尔博办生日会,后来人们也都习惯了。他说,他认为比尔博没有死。人家问他:“那他现在哪儿呢?”他就耸耸肩。

和比尔博一样,弗罗多独自生活;但他有许多朋友,特别是霍比特年轻人(多是老图克的后人),他们自小就喜欢比尔博,常在袋底洞进进出出。福尔科·博芬和弗雷德加·博尔杰就是其中两位;不过他最亲近的是佩里格林·图克(常被叫作“皮平”)和梅里·白兰地鹿(其真名是梅里阿道克,已不大有人记得)。弗罗多和他们结伴走遍了夏尔;不过他更经常独自游荡,有时被人看到在离家甚远的山间林里行走,还披星戴月的,让明事理的人们啧啧称奇。梅里和皮平疑心他时时去拜访精灵,就像曾经的比尔博。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开始注意到,弗罗多也表现出“保养有道”的迹象:外表上他是个强健而精力充沛的霍比特人,在双十之岁的朋伴之中很出挑。“有的人就是走大运。”他们说;但是到弗罗多步入应该更加持重的五十之年以后,他们才开始觉得奇怪。

弗罗多本人在最初的震荡之后,发现做自己的主人、做袋底洞的主人巴金斯先生相当惬意。多年来,他相当快活,对未来也不怎么忧心。但他自己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当初没随比尔博离开,他的懊悔与日俱增。有时候,他发现自己对荒原好奇,到了秋季尤甚,而且会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群山奇景。他开始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我自己也要跨过大河。”但他心灵的另一半会回应:“时机未到。”

日子就这样过去,他的四十之年快要过完了,五十岁生日正在迫近:五十这个数字,他觉得有某种意义(或者预兆);比尔博正是在这个岁数撞上了突如其来的奇遇冒险。弗罗多开始坐立不安,那些老路似乎走过的次数太多了。他看地图,揣测地图的边界之外会是什么:夏尔制作的地图,一般把边界线之外留白。他开始更多地独自一人漫游到野外更远处;梅里和其他朋友则忧虑地关注着他。此时,一些奇怪的旅人开始出现在夏尔,常有人看见他与之走在一起,还互相说话。

传闻说,外面的世界出了怪事;且由于甘道夫那时没有现身,好几年也没有口信传来,弗罗多只得尽力打探消息。原本极少在夏尔行走的精灵,现在出现了,他们在夜里从林间穿行,一路向西,并不回头;他们正在离开中土世界,也就不再理会这里的事端。不过,路上矮人却多得不寻常。东西大道贯穿夏尔,通向灰港,矮人们原本一直借道这一段去他们在蓝色山脉的地矿。如果霍比特人想打听,他们是远方信息的主要来源;通常矮人不爱多说,霍比特人也不追问。但现在弗罗多常常遇到从遥远他乡过来的陌生矮人,要到西方避难。他们忧心忡忡,有的会悄声说起大敌和魔多那个地方。

这个名号霍比特人只在关于暗黑过去的传说中听过,就像他们记忆的背景上的一道阴影;可是它不吉利,让人不安。似乎幽暗森林的邪恶力量被白道会驱逐出去以后,却变得更加强大,重现在魔多的旧据点中。据说黑暗妖塔已经重建,邪恶力量从那里扩张八方,极远的东方和南方都起了战事,恐慌日增。奥克重新霸占了山脉,食人妖四处流窜,不再迟钝,变得狡猾起来,还装备了致命武器。还有的话说得吞吞吐吐的,暗示还有比这些更加可怕的怪物,只是尚无名字。

当然,这些消息几乎很少传到普通霍比特人的耳朵里。但是,即便是最耳背、最足不出户的人也开始听到奇怪的说法;由于办事情而到边界去的人还目睹了古怪的东西。在弗罗多五十岁那年的一个春夜,傍水镇的绿龙酒馆里的对谈表明,即便是夏尔轻松舒服的中心也开始传起这些流言,尽管多数霍比特人仍对此哈哈一笑。

山姆·甘姆吉坐在靠近火炉的角落里,对面是磨坊主的儿子泰德·山迪曼;还有各色霍比特乡下人听他们聊天。

“这些日子咱们可听到不少怪事呢,千真万确。”山姆说。

“嗳,你要听就听到了呀。可是这种炉边传说、儿童故事,我要听坐在家里就可以听到了。”

“可不,你当然可以,”山姆反驳道,“我敢说,这里头有些是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毕竟谁编这些事啊?就拿那个龙当例子吧。”

“谢谢您嘞,”泰德说道,“龙我可消受不来。我是个小年轻的时候就听过龙的瞎话儿,可现在就没必要相信啦。傍水镇的龙仅有一条,而且是绿色的。”他的话引得哄堂大笑。

“行吧,”山姆说着,和大家一起大笑起来,“但是那些树人,那些巨人呢?管你怎么称呼吧,他们确实说,不久以前在北沼看见一个比树还高的家伙过去。”

“他们都有谁啊?”

“我的表弟哈尔算其中一个。他在过山村给博芬先生帮工,到北区去打猎。他看到了 一个 。”

“口头说说的吧。你们那个哈尔老说自己看到了神啦鬼啦;也许他看到的都不存在。”

“可他看到的这一个有榆树那么高,还走路——一步迈出七码长,差也差不出一吋 。”

“行,那我打赌就差一吋。十有八九,他看到的就是一棵榆树。”

“但这一棵在走路哇,我跟你说;而且北沼不长榆树。”

“那么哈尔就不可能看得到榆树。”泰德说。笑声、掌声响了起来:观众们好像认为泰德赢了一分似的。

“即使如此,”山姆道,“你也不能否认,除了我家的哈尔法斯特外还有人看见奇怪的人横穿夏尔——正在横穿,你注意了:还有更多人在边境线上被挡了回来。巡边人以前从来没这么忙过。”

“我还听说,精灵正在西迁。他们的确说了,要到港口去,比白塔还远呢。”山姆含糊着挥了挥手臂:他和这些人谁也不知道,经过夏尔的西区之西的古老塔林,还要多远才能走到大海。据古老的传说,彼处便是灰港,时有精灵船从此起航,永不回头。

“他们航海,航海,航海,航行在大海,正在远离我们,直奔向西。”山姆的话半吟半唱,他还悲伤又严肃地摇着头。但是泰德大笑起来。

“好啦,你要是相信老传说,那就不是啥新闻。而且,我看不出跟你我有什么关系。让他们航行去呗!但是我保证你没有看见他们航海;夏尔没人看见过。”

“唉,我不知道。”山姆若有所思。他认为自己曾在林中见到过一个精灵,很希望某一天能多见到几位。少时曾听过的所有传说中,霍比特人所了解的关于精灵的断篇残章和只剩一半的故事,总是深深地把他打动。“即便在我们这些地方,也有人认识精灵族,也有他们的消息,”他说,“就说我效劳的那位巴金斯先生吧,他告诉我,精灵已经起航,他知道一点他们的事。老比尔博先生知道得更多:我小的时候可跟他没少聊。”

“噢,他俩都疯疯癫癫的,”泰德说,“退一步说吧,老比尔博已经疯了,弗罗多正在变疯。要是你的消息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那你可不缺糊涂醉话。好啦,朋友们,我走啦,回家啦!祝你们健康!”他把杯子喝干,动静很大地出了门。

山姆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他有好多事要想一想。一方面,袋底洞的园子里活儿很多,明天如果天晴了,他一定会很忙。草长得飞快。但是,压在山姆心头的不只是园艺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正是4月初,大雨过后,天气放晴。太阳已落山,微凉暗淡的傍晚正在静静地融入黑夜。在暮星的星光下,他穿过霍比屯,爬上小丘,一路走回家,一边低声吹着口哨,一边想着心事。

就在此时此刻,甘道夫在消失良久之后又重新现身了。那场盛会之后,他离开了三年。然后他匆匆回来看望弗罗多,好好照看了他一下又出发了。接下来的一两年,他出现得颇为频繁,黄昏之后出乎意料地来,天亮之前不打招呼就走。对于自己的事情和游历他不会提及,好像感兴趣的主要是弗罗多的健康和作为等小事。

然后突然他就不来了。弗罗多上次见到他、听到他的消息已是九年多之前,已经开始以为巫师永不会再来,对霍比特人的兴趣一点不剩了。可是在这个夜晚,在山姆正往家走而暮色渐褪之时,熟悉的叩窗声又在书房窗户上响起。

弗罗多惊喜万分地迎接了他的老朋友。他们仔细打量着彼此。

“都好吧?”甘道夫说,“你和以前一个样子,弗罗多!”

“你也是。”弗罗多回应;但是他暗中觉得甘道夫显老了,更加忧虑憔悴了。他催甘道夫讲讲自己的新闻、广阔世界的新闻,很快两人就进入了深谈,一直谈到深更半夜。

第二天早晨,用过晚了点的早餐后,巫师和弗罗多坐在书房敞开的窗前。壁炉里炉火明亮,可太阳也暖和,风从南来。一切看起来都是清新的,春天的新绿在园地里、树顶上闪闪烁烁。

甘道夫想着差不多八十年前的另一个春天,比尔博同他一起跑出袋底洞,连块手帕都没带。他的头发或许比从前更白了,胡子眉毛或许更长了,脸上皱纹更多了,透着忧虑和智慧;但是他的眼睛永远那么明亮,他抽着烟,和从前一样活泼而愉快地吐着烟圈。

他沉默地抽着烟,因为弗罗多一动不动地坐着想心事。即使在早晨的阳光下,他也感受到了甘道夫带来的消息的黑暗阴影。最终,他打破了沉默。

“甘道夫,昨夜你刚跟我讲起戒指的古怪之处,就打住了,因为你说那类事最好留在天亮后再说。现在讲完你觉得好不好?你说戒指很危险,比我猜测的还危险百倍。危险在什么方面?”

“很多方面,”巫师答道,“首先,它的魔力比我放胆猜测的还要远远大得多,强大到能够彻底征服占有它的任何凡人,反而将他占有。”

“很久以前,在埃瑞吉安造出的精灵戒指有许多枚,你们称之为魔法戒指,当然它们属于不同种类:有的强些,有的弱些。次级戒指在完全炼成之前,只是技艺不成熟的试验品,对于精灵匠人来说,只能算小玩意儿——可在我看来对凡人仍然很危险。但是,主魔戒,也叫力量魔戒,它们的危险是毁灭性的。

“弗罗多,一介凡人如果拥有了主魔戒中的一枚,便可不灭不死,但是也不再生长,不增寿数,只是苟延,到后来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而且,如果他时时用这枚戒指让自己隐形,就会褪隐,到最后永远消隐,在统治众魔戒的黑暗力量眼皮底下,行走在昏昧之中。不错,迟早的事——如果他定力强,或者从开始就心怀良善,就会拖得久一点;但是定力和良善都坚持不了很久,黑暗力量迟早会把他吞噬。”

“太恐怖了!”弗罗多说。二人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园中传来山姆·甘姆吉修剪草皮的声音。

“此事你知道多久了?”弗罗多终于开口问道,“比尔博又知道多少?”

“比尔博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确定,”甘道夫说,“他绝不会把他认为有危险的东西传给你的,就算是我答应照看你,他也不会。他以为戒指非常美丽,用得着的时候又非常有用;要是哪里有毛病或不对劲,那也是因为他自己。他说戒指‘在他心上越压越重’,而且他老是担心它;但他没想过该怪罪的是戒指。尽管他已经发现有件事要注意:戒指的尺寸、重量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蹊跷地变大变小,还会突然从原来戴得牢牢的手指上滑脱。”

“对,他在最后一封信里提醒过我,”弗罗多说,“所以我总是把它系在链子上。”

“很明智,”甘道夫说,“但对于自己的高寿,比尔博从来没有将它与戒指联想到一起。他以为自己得天独厚,还洋洋自得。虽然他越来越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力薄难支’‘绷得太紧’是他的原话。这就是戒指开始控制他的征兆。”

“这些你知道多久了?”弗罗多再次问道。

“知道?”甘道夫说,“智者才知道的秘辛我已经知道很多了,弗罗多。但是,如果你的意思是‘了解这枚戒指’,唉,我还了解得不够,可以这么说。要进行最后的检验我才能确定。但是,我已不再怀疑自己的猜想。”

“这个猜想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他思忖着,在记忆里搜寻着,“我想想——就是白道会把黑暗力量逐出幽暗森林的那一年,恰在五军之战之前,也是比尔博发现戒指的那一年。当时,阴影笼罩了我的心,尽管我还不知道在惧怕什么。我经常琢磨,咕噜怎么弄到的一枚主魔戒,显然它就是主魔戒——这一点一开始就已经很清楚了。之后,我听说了比尔博如何‘赢来’戒指的奇事,我无法相信。等我终于从他那里问出实情,马上就发现他一直企图对戒指的所有权正名,让人无可指摘;很像咕噜所谓的‘生日礼物’。两者扯的谎这么类似,让我无法安心。显然,戒指的伤害性一到持有者手中就开始发作了。这是我第一次产生真正的警觉,警觉到一切不妙。我常跟比尔博说,这样的戒指最好不使用;但他心生不满,很快怒气冲冲。别的我做不了什么,也不可能强取而不伤害到他;并且我也没有权利拿走它。我只能守望、等待。或许我本该去询问白袍巫师萨鲁曼,但是总有说不清的感觉拖住我。”

“他是谁?”弗罗多问,“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可能你确实没听到过,”甘道夫说,“他对霍比特人毫不在意,或者说至少过去如此。不过,他是智者中的大人物,是我这一序列的长老,白道会之首。他的学问大,但是傲气也随着变大,而且乱插手会让他动怒。精灵戒指属于他的学识领域,不管所涉是大是小。他研究经年,探寻失落的戒指锻造之秘;但是,当白道会讨论戒指的时候,他透露给我们的魔戒信息正与我所惧怕的相悖。所以,我让疑虑沉睡——但心中不安。我仍然守望着,等待着。

“比尔博似乎一切安好。多年过去,是啊,多年过去,岁月饶过了他,他毫不见老。阴影再次笼罩了我的心,但是我对自己说:‘毕竟他的母家是个长寿家族。还有时间。等待吧!’

“我又等待下去,直到他离开这个宅子的那一夜。他的言行让我充满了惧怕,萨鲁曼讲的没有一个字能把惧怕减少半分。我明白,某种暗黑的、致死的东西终于起效了。自那以后,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寻找戒指的真相。”

“没有造成什么永远的伤害吧?有没有?”弗罗多着急地问,“他会随着时间过去而完全转好吧,是不是?我是说,能得安宁了?”

“他立时就感觉好多了,”甘道夫说,“这世上仅有一个势力完全了解魔戒及其法力;而且就我所知,这世上没有一个势力完全了解霍比特人。智者中,仅我一人研究霍比特人的学问:寂寂无名的知识分支,却充满惊奇。虽然他们可以柔弱如黄油,有时却强硬得像经年的老树根。我认为,有些霍比特人可以长久抵抗魔戒之力,久得让多数智者难以置信。我觉得,你无须担心比尔博。

“当然,他占有戒指多年,并且使用过,所以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影响消退——之后再见戒指对他才安全。此外,他可以快乐地继续活上很多年,不像他与戒指分离时那样。因为他最终是出于自愿放弃了戒指,这一点很重要。啊,亲爱的比尔博放手之后,我就再也不为他担心了。我感觉需要负责的是

“自从比尔博离开,我一直都在深深地记挂你,记挂所有这些可爱、滑稽、无助的霍比特人。如果黑暗力量占领了夏尔,你们大伙儿,善良、快活、憨傻的博尔杰家、吹号手家、博芬家、编腰带家和其他人,更别提荒唐有趣的巴金斯家——都被奴役,世界将受到多么重的打击啊。”

弗罗多发抖了。“可是怎么会呢?”他问,“他怎么会想要我们这样的奴隶呢?”

“跟你说实话,”甘道夫答道,“我认为,迄今为止, 迄今为止 ,你注意了——他都完全忽视了霍比特人的存在。你应该感激。但是,你们不再安全。他用不着你们——他有更多的得力奴仆——可他也不会再次把你遗忘。而且,让霍比特人成为悲惨的奴隶,远比让霍比特人自由快乐更让他高兴。世上确实有纯粹的恨意和报复心。”

“报复?”弗罗多问道,“为什么报复?我还是不懂,这个和比尔博、我,和我们的戒指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甘道夫说,“你还不知道真正的凶险;但是你会知道的。上次我来的时候,我自己还不确定;但是到了该说明的时候了。先把戒指给我。”

弗罗多从后口袋取出戒指,它扣在一条链子上,链子挂在腰带上。他慢慢地解下来递给巫师。它突然变重了,似乎要么是它,要么是弗罗多自己,有些不肯让甘道夫碰到。

甘道夫举起戒指。它看起来是用纯净坚硬的金子铸成。“你能看到上面的印记吗?”他问道。

“不是,”弗罗多说,“上面啥也没有。素面的,而且从来显不出任何划痕或者戴过的痕迹。”

“那好啊,看着!”巫师突然将戒指扔到了火炉里闪亮的火焰正中,让弗罗多大吃一惊、担心不已。他惊叫一声,伸手摸向火钳子;但是甘道夫拉住了他。

“等等!”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蓬乱粗眉下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戒指没有起什么明显的变化。过了一会儿,甘道夫站起来,关上窗外的百叶,又拉上了窗帘。房间变得黑暗安静,不过,从花园里隐约传来山姆修枝剪的咔嚓声,现在靠近了窗户。巫师站了一会儿,看着火炉;然后俯身用火钳将戒指移到炉边地上,立即捡了起来。弗罗多倒抽一口凉气。

“挺凉的,”甘道夫说,“拿着!”弗罗多畏缩着伸手接住了它,感到它似乎从未如此厚实、沉重过。

“举起来!”甘道夫说,“细细瞧!”

弗罗多照做了。现在,他看见细细的线条沿着戒指爬满内外,比最细的笔尖写下的还细:火焰的线条好像组成了某种流动的铭文的字母。线条光亮刺目,却又遥远,好似来自深处。

“我读不懂这些火焰文字。”弗罗多颤声说。

“我知道,”甘道夫说,“但我能读。字母是精灵文的,古代写法,但是语言是魔多的语言,在此地我不会读出口的。不过,通用语里它很接近这个意思:

至尊魔戒驭众戒,

至尊魔戒得众戒;

众戒皆从至尊戒,

众戒禁锢黑暗中。

“这不过是一首长期以来为人熟知的精灵传说的诗歌中的两行。

力量三戒精灵铸,

归属天下精灵王,

又有七戒赠矮人,

山下地底石厅藏;

凡人寿数虽有定,

亦得戒指共九枚,

魔君高踞黑王座,

魔影之中持至尊。

至尊魔戒驭众戒,

至尊魔戒得众戒;

众戒皆从至尊戒,

众戒禁锢黑暗中。

黑暗之中魔多地,

魔多妖邪影幢幢。”

他顿了一顿,然后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这枚就是主魔戒,统御众戒的至尊魔戒;也是久远年代以前他所丢失的至尊魔戒,极大地削弱了他的力量。他极为渴望得到——但绝不能让他得到。”

弗罗多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恐惧仿佛自一只巨手中蜿蜒而出,好像一团东方升起的乌云,森然迫近,要把他吞没。“这枚戒指!”他结结巴巴地说,“它、它到底是怎么来到我手上的?”

“啊!”甘道夫说,“这话说起来就太长了。开头得回到黑暗年代,只有学问大师现在还记得。如果我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你,春去冬来的时候我们还得在这儿坐着呢。

“但是,昨夜我跟你讲了强大的索隆,也就是黑暗魔君。你听到的那些传闻是真的:他确已再度崛起,离开了幽暗森林的巢穴,回到了他在魔多的古老要塞暗黑邪塔。这个名号连你们霍比特人都听说过,仿佛是古老故事的边缘上笼罩的一片阴影。尽管屡经挫败,暂得喘息之后,魔影总是换身移形,再度滋长。”

“我真不想这种情况发生在我的时代。”弗罗多说。

“我也一样,”甘道夫说,“万物苍生任谁要遭逢那种时代都不会愿意。但这由不得大家来定。我们所须决定的,就是如何应对加之于我们的时代。而且,弗罗多,我们的时代已经开始变得黑暗了。大敌正在迅速地强大起来,非常厉害。他的计划还远未成熟,但是正在成熟之中。我们会处境艰难,哪怕没有眼前这个可怕的机会,我们的处境也会非常艰难。

“要击退所有的抵抗、冲破所有的防御、再次将黑暗笼罩各土,大敌仍然缺少一件可以给他力量与知识的东西。他缺少的是至尊戒。

“精灵三戒至美至善,被精灵王所隐藏,他永远无法染指、无法玷污。矮人七戒为矮人王所持,但他夺回了三枚,四枚被火龙所毁。还有九枚他赐给了骄傲强大的凡人,引诱他们进了圈套。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已屈从于至尊戒的统领之下,成了戒灵,是他巨大魔影下的影子,也是他最可怕的仆从。这已是很久远的事了。距离九个戒灵上次踏足异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谁知道呢?魔影再次强大,他们也许会再次出动。啊,算啦!就算是在夏尔的晨光中,我们也不该谈论这样的事情。

“所以,现况是:凡人九戒他已收归己有;矮人七戒有的收回,有的摧毁了。精灵三戒仍然隐匿,但不会再让他烦恼。他所需要的只有至尊戒;因为这一枚他亲手锻造,本就属于他,并且注入了当时的大部分法力,以统治其余的魔戒。如果他重获至尊戒,便可以再次号令其余,不论落在何处,甚至连精灵三戒也不例外,所有借此成就的都会暴露,他会变得空前强大。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可怕的机会,弗罗多。他以为至尊戒已经摧毁;原该由精灵们毁掉它。但是,他现在知道,戒指没有被毁,已经重现。所以他正在上天入地地找寻它,全副心神都在这枚戒指上。这是他巨大的契机,也是我们巨大的危机。”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毁掉?”弗罗多叫起来,“大敌那么强大,这枚戒指对他那么宝贵,又怎么会弄丢呢?”他把戒指紧握在手心里,好像已经看到了黑暗的指爪伸过来要抢走它。

“这枚戒指是从他手里夺取的,”甘道夫说,“很久以前,精灵反抗的力量比现在更强,而且并非所有人类与他们离间。当时西方的人类前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古老历史中的这一章包含着苦痛,聚集着黑暗,但是了不起的勇气、伟大的努力并未完全付之东流,仍然值得回顾。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事情的全部,或者会由最了解内情的人来讲给你听。

“不过,眼前你最需要知道的是此物的来历,那么现在我要讲的就已足够,要说的就是以下这么多:推翻索隆的是精灵王吉尔-加拉德以及西方的埃兰迪尔,但他们自身已在壮举中陨落;埃兰迪尔之子伊希尔杜砍下索隆的手指,取走了魔戒。索隆大败,灵魂脱逃,藏匿经年,直到他的魔影在幽暗森林再度成形。

“但是魔戒也失落了。它落入了安度因大河,没了影踪。当时伊希尔杜沿河东岸向北急行军,在金菖蒲沼地附近遭到大山中奥克的伏击,他所有的部下几乎都被斩杀,他跳进水中,可是戒指在他游水的时候滑落,于是他被奥克发现,用箭射死了。”

甘道夫顿了一下:“就这样,戒指沉在金菖蒲沼地黑暗的泥水中,不为人所知,跳出了传说之外;而且,即便现在有几个人已经知道了它的重重旧史,智者的白道会也没能把它找到。不过,我终于可以把这个故事延续下去了。

“很久以后,但距今仍然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大河两岸、大荒野边缘生活着一族心灵手巧、轻手轻脚的矮人。我推测他们属于霍比特人种,和斯图尔族的祖先有亲缘关系,因为他们喜爱大河,常在河里游水,以芦苇扎制小船。他们之中有一个家族颇有名望,比其他家族更庞大、更富有,由族中的一位既严格又精通旧传说的祖母统领。这个家族里最爱打听、最富好奇心的一位名叫斯密戈。他好刨根究底,深潭有他去下潜,树根、植物底下他掘洞,青丘之中钻隧道;山峰、枝头树叶、朝天开放的花朵他不抬头瞧,双眼总是朝下望。

“他有个朋友叫迪戈,物以类聚,迪戈眼睛更尖,但是没有他灵活,没有他强壮。一次,他们划船顺流而下,来到了金菖蒲沼地,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菖蒲花和正在开花的芦苇丛。斯密戈下船围着岸边踅摸,迪戈坐在船上钓鱼。忽然,一条大鱼咬钩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拖出了船、拖下了水,直沉到底。他感觉在河床上看到了一个闪光的物件,就松开鱼线屏住呼吸,伸手把它捞起。

“然后,他哗啦啦地游上水面,头发里缠着水草,手中一把泥巴;他游到岸上。瞧啊!泥巴洗掉之后,他的手里躺着一枚美丽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耀光芒,让他心中欢喜。但是,斯密戈一直从一棵树后盯着他,就在迪戈满心欢喜地看着戒指的时候,斯密戈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

“‘把那个给咱吧,迪戈,亲爱的。’斯密戈从他的背后俯身说道。

“‘为啥?’迪戈说。

“‘因为今天我过生日,亲爱的,而且我想要嘛。’斯密戈说。

“‘我不管,’迪戈说,‘礼物我已经给你送过了,贵得我肉痛。我找到的这个,我要自己留着。’

“‘噢,你是认真的吗,亲爱的。’斯密戈说着,扼住了迪戈的喉咙,掐死了他,因为金子看上去实在是又闪亮又美丽。然后,他就把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后来再也没有谁发现迪戈的遭遇;他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被害,尸体又被狡猾地掩藏。斯密戈独自回家后,发现戴着戒指的时候家里人谁也看不到他。这个发现让他高兴坏了,他小心隐瞒,把戒指用于打探秘密,再用知道的秘密为非作歹。所有的害人事儿,他都耳聪目明。戒指按照他这块材料赋予他对等的力量。毫不奇怪,他变成了万人嫌,所有的亲戚都躲着他(在他不隐形的时候)。他们踢他,他就咬人家的脚。他开始偷东西,四处转,嘴里念念叨叨,嗓子里咕咕噜噜的。所以人家叫他 咕噜 ,诅咒他,叫他滚开;而他的祖母,为求安宁,将他逐出家族,轰出她的洞府之外。

“他踽踽独行,抹了一会儿眼泪,叹世事之艰,然后沿着大河北上,来到了源自山间的一条溪边,接着溯溪而行。他用隐形的双手在深潭里捉鱼,生着吃掉。有一天天气极热,他在俯身探向水潭的时候,感到脑后一阵灼热,水面上闪着的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湿漉漉的双目。他对着这片亮光大感疑惑,因为几乎已经忘记了太阳。然后,他最后一次仰望太阳,向太阳挥拳。

“但是,当他放低视线时,看到了远在前方的迷雾山脉的山顶,溪水正是源自此处。他突然想到:‘那些山底下一定阴凉。那儿太阳也望不到我。那些山的根一定是真正的根;那儿一定埋着自太初也无人发现的大秘密。’

“于是,他昼伏夜行,到了高地之上,找到了溪水流出的小山洞;他如蛆虫一般,蠕动着探进了山的中心,消失不见,无人知晓。戒指也随着他潜入黑暗,甚至连戒指的锻造者也毫不知情,即使那会儿他的力量已经开始壮大了。”

“咕噜!”弗罗多叫道,“咕噜?你指的是比尔博给我讲的那个咕噜吗?多么可恶啊!”

“我倒觉得这是个可悲的故事,”巫师道,“也有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甚至我所认识的某些霍比特人。”

“我无法相信咕噜和霍比特人有亲,不管是多远的关系,”弗罗多有些激动,“这个说法多么恶心!”

“真相毕竟是真相,”甘道夫说,“关于霍比特人的起源,不管怎样,我比霍比特人自己知道得还多。甚至比尔博的故事也暗示着亲缘关系。他们的背景、头脑、记忆中有太多太相似的地方了。他们深刻地了解彼此,远超霍比特人对矮人、对奥克的了解,甚至包括精灵。就说一件,想想他俩都懂的那个谜语吧。”

“不错,”弗罗多说,“可霍比特人以外的其他人也出谜语,几乎一模一样的谜语。而且,霍比特人不骗人。咕噜总是企图骗人。他只是想要让可怜的比尔博放下戒备。我还敢说,玩上一把最终可以让他轻松害人、输了也伤不到自己的游戏,正中他那邪恶的下怀。”

“恐怕是再对也没有了,”甘道夫说,“但是,我觉得这件事里还有别的东西你还没有看明白。即使是咕噜也没有彻底败坏。他已经证明自己比一位智者所猜想的还要强大——作为一个霍比特强者。他心中尚存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角落,光线可以透进来,就像黑暗中的一条窄缝;这是来自过去的光明。我想,再次听到同类的声音其实是令人愉快的,它带来风、树、草地、阳光,还有其他遗忘的东西的回忆。”

“但是,这些当然只能最终更加激怒他邪恶的那部分——除非邪恶能被克服,或者除非邪恶可以被治愈吧。”甘道夫叹道,“唉!对于他而言,治愈的希望太渺茫了。可也不是没有。尽管他占有戒指很久,几乎久得自己都记不起从何时开始的了,但还有希望。因为他很长时间都不怎么戴:在漆黑的黑暗中,戒指很少用得上。肯定他也从未‘褪隐’,他还是干瘦结实。不过,此物一直在吞噬他的心智,而且不用说,这份折磨已变得快要无法承受了。

“山底下所有的‘大秘密’原来只是空无的永夜:没有什么好发现的,没有什么值得做的,只有肮脏鬼祟的猎食,以及充满憎恨的记忆。他痛苦万分。他厌憎黑暗,更厌憎光明:一切他都憎恨,尤以这枚魔戒为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弗罗多问,“魔戒不是他的宝贝吗?不是他唯一在乎的吗?可要是他憎恨魔戒,干吗不扔了它,或者丢下它自己离开呢?”

“听了这么多旧事之后,你应该有所领会,弗罗多,”甘道夫说,“他对魔戒又爱又恨,正如他对自己也是又爱又恨一样。他扔不下。这件事上他没有什么残存的意志力。

“力量魔戒会照管自己的,弗罗多。它会滑脱,会背弃持有人,而持有人却绝不能抛弃它。最多他会随便转转念头,是不是把它交给他人照管——但只发生在早期阶段,在魔戒刚开始掌控人的时候。不过,据我所知,比尔博是史上仅有的一位,不止于转转念头,而是真的交出了魔戒。他也需要我全力帮助才做得到。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就放开手,或者把它抛一边。弗罗多,做决定的不是咕噜,而是魔戒本尊。是魔戒离开了他。”

“什么,正赶上迎接比尔博吗?”弗罗多问,“奥克岂不是更适合它吗?”

“这可没什么好笑的,”甘道夫说,“特别是对你。这是魔戒史上到现在最为奇诡的事件:比尔博来得正是时候,而且眼睛看不到,摸着黑,他的手碰到了魔戒。

“不止一种力量在背后施展,弗罗多。魔戒企图回到主人身边。它从伊希尔杜的手上滑脱,背叛了他;然后机会来了,它找上了可怜的迪戈,而他被害了;之后是咕噜,而他被吞噬了。它再也榨不出利用价值了:他太弱小、太卑劣了;只要在咕噜身边,它就离不开深潭。眼下,当它的主子再次苏醒,自幽暗森林发出暗黑的意念的时候,它抛弃了咕噜。却没想到,被最不可能的人捡了去:夏尔的比尔博!

“这背后必有另一种力量在运作,绝不在魔戒锻造者的设计之内。我可以最直白地说,比尔博注定要发现魔戒,而且这不是其锻造者的意愿。如此说来,你也注定要拥有它。这么想来,应该让人感到鼓舞。”

“我不觉得,”弗罗多说,“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听懂了你的意思。魔戒还有咕噜的这些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是真的全都知道呢,还是只在猜测?”

甘道夫看向弗罗多,眼中射出光来。“我原本就所知甚多,现在又得知不少,”他答道,“但是,我不会向你一一报告我的所为。埃兰迪尔和伊希尔杜的历史、至尊戒的历史在智者那里是尽人皆知的。仅凭火焰铭文,就能证明你拥有的正是那枚至尊戒,且不说其他的证据。”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弗罗多插嘴问道。

“当然就在此时,就在此处,”巫师尖刻地答道,“但是在我的预料之中。我走过一段段黑暗的旅程,经过了漫长的搜寻,就是为了这最终的检验。这是最后的证据,现在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我颇费了一些思量,才辨出咕噜的那部分,嵌进历史的缺口。对咕噜我或许是从猜测开始的,但现在不是。我确信无疑。我已经见过他了。”

“你见过咕噜了?”弗罗多惊奇地叫了起来。

“是的。这当然是肯定要做的事情,但也得做得到。很久以前我就努力找他;最终找到了。”

“那比尔博从咕噜那里逃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不是很清楚。我告诉你的,是咕噜愿意说出来的部分——当然,也不是按我所讲的这样说的。咕噜谎话连篇,你必须把他的话筛一筛。比方说,他称魔戒为他的‘生日礼物’,而且不改口。他说魔戒传自他的祖母,她有好多类似的美丽物件。胡编乱造。我毫不怀疑斯密戈的祖母是一位女族长,算得上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但是说她拥有许多枚精灵戒指就太荒唐了,还有她赠出魔戒,都是谎言。但却是包含了些微真相的谎言。

“谋害迪戈的事阴魂不散,咕噜编出了一套辩护词,在黑暗里啃骨头的时候,反反复复地对着他的‘宝贝’一遍遍地说,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了。那天正是他的生日,迪戈理应把魔戒送给他。它的出现,显然就刚好做个礼物。本就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我对他忍了又忍,可是真相又极度重要,末了我不得不强硬起来。我把恐惧之火降到他身上,一点一滴地挤出实话,他涕泪交加,咆哮嘶吼。他觉得自己被误会了,被亏待了。但是,当他终于透露过去的事,也只讲到猜谜和比尔博逃走,就不肯往下讲了,只有含糊的暗示。有其他什么在威胁他,比我的恐惧之火更暴烈。他嘟囔着要夺回自己的东西,让大家看看,他还会不会站着白受人踢打,被轰进洞里再被抢劫。咕噜现在有好朋友了,非常强大的好朋友。他们会帮他的。巴金斯会付出代价的。这就是他主要的念头。他恨比尔博,念着他的名字诅咒。而且,他知道他来自何方。”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呢?”弗罗多问道。

“哎,名字嘛,都怪比尔博太蠢,自己告诉咕噜的;有了名字,咕噜一旦从地下出来,就不难找到他的家乡。哦没错,他出来了。他对于魔戒的渴望胜过了对奥克的恐惧,甚至胜过了对光明的恐惧。一两年后他离开了群山。你看,尽管仍受制于对魔戒的欲望,魔戒却不再吞噬他了;他开始复苏了一点。他感觉老了,老得可怕,却不那么胆怯了,而且感到极度饥饿。

“光亮,太阳的光、月亮的光,他仍然惧怕、厌憎,而且我想这一点他永远也改变不了;但是他狡诈多端,他发现可以躲开日光和月光,借着那双苍白阴冷的眼睛,轻快地在夜晚的死寂时分行路,并捕捉吓坏了的或者不警醒的小生灵。有了新鲜食物、新鲜空气,他变壮了,胆子也变大了。不出所料,他找到了进入幽暗森林的路。”

“你是在那儿找到他的吗?”弗罗多问。

“我在那儿看见的他,”甘道夫答道,“但此前他曾追着比尔博的踪迹游荡了很远。当然,要从他那里知道点什么很难,因为他的话总是被诅咒和威胁中断。‘它的口袋里有什么?’他说,‘它可不会说,没有宝贝。这个小骗子。问得不公平。它先骗人的,它先骗的。它不守规矩。咱本该捏死它的呀,宝贝。总有一天咱会的,宝贝!’

“他的话就像这样。估计你也不想再听。我听了很多天,听累了。但是,从他纠结的嘶吼中所洒漏的暗示里,我推知他那双长蹼的双脚曾经远到埃斯加洛斯,甚至踏上了河谷邦的大街,让他得以暗中偷听窥探。唉,那些大事的消息传遍了大荒野,很多人都曾耳闻比尔博的大名,知道他家乡在何处。在西边,我们对他的返乡行程没有遮掩,咕噜的耳朵尖,很快就能知道他想要的。”

“那他为什么没有继续跟踪比尔博?”弗罗多问道,“他为什么没到夏尔?”

“啊,”甘道夫说,“终于说到这儿啦。我认为咕噜跟踪过。他出发朝西往回走,一直走到大河,但之后就改变了方向。我很肯定,遥远的路途不会把他吓倒,是别的东西把他引开了。帮我追捕他的那些朋友们也这么认为。

“起先森林精灵找到了他的踪迹,对他们来说挺简单,因为咕噜的痕迹那会儿还仍然新鲜。痕迹引着他们穿过幽暗森林又返回来,却从未捉住咕噜。森林中到处是他的传言,连鸟兽都在讲可怕的故事。林中人类说,异域生出了新的恐怖怪物、一个饮血的鬼魅:它爬树寻巢;钻洞觅幼;甚至从窗户缝溜进去找寻摇篮。

“但是,在幽暗森林的西边边界上,痕迹掉转了方向。他向南走去,脱离了森林精灵的视线,消失了。之后我犯了大错。是的,弗罗多,不是第一次犯错;但我担心,可能这是最要命的错误:我听之任之,由他跑了;因为那时我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思考,而且仍然相信萨鲁曼的解释。

“唉,已经很多年了。后来,我为此经历了很多黑暗危险的日子。在比尔博离开之后,我重新追踪咕噜的痕迹,但已是日久难寻。要不是有一位朋友帮忙,我的搜寻就白费了:此人名叫阿拉贡,是当代当世最了不起的行者、最出色的捕猎好手。我们一起踏遍了大荒野,搜寻咕噜,不抱希望,也没有成功。但是到了最后,当我放弃了追捕,要转向其他途径的时候,咕噜被他发现了。我的朋友历经艰险,带回了那个可怜虫。

“他不肯交代自己一直都在做什么,只是哭哭啼啼,说我们残忍,嗓子里 咕噜 不停;我们逼问他,他哀哀哭泣,缩成一团,搓着长长的手,舔着手指,好像手指在作痛,好像他想起了旧日的什么折磨。不过我可以肯定无疑的是:他慢慢吞吞,鬼鬼祟祟,一步一步,一哩一哩,一直南下,最后来到了魔多之地。”

房间的沉默气氛很重。弗罗多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甚至外面的一切也安静了。山姆修枝剪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是的,他来到了魔多。”甘道夫说,“啊!魔多吸引着所有的邪恶,暗黑力量一心一意把它们聚拢。那枚大敌锻造的魔戒也会留下印记,让咕噜听从召唤。那时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南方的新魔影,以及魔影对西方的憎恨。原来这就是咕噜新的好朋友,会帮他报仇的好朋友!

“可悲的蠢徒啊!在那里他会受到很多教训,让他痛苦难过。而且,他在边境埋伏窥探的时候早晚会被捉住,被拿去盘查研究。恐怕就是这样。他被发现时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并且已经准备回程,受差使做什么坏事。但现在已经不太要紧了。他最大的恶已经作下了。

“唉!没错,大敌从他那里得知至尊戒已经再现于世。他知道伊希尔杜在哪儿落水的,知道咕噜在哪儿得到的魔戒,知道那是一枚至尊魔戒,因为它能令人长生。他知道,那不是精灵三戒之一,因为精灵戒指从未丢失,也不容忍邪恶;他知道,那不是矮人七戒之一,亦非人类九戒之一,因为它们各有下落。他知道那就是至尊魔戒。而且,我认为,他还终于听说了 霍比特人 夏尔

“夏尔——即便他尚未发现其所在,那么现在可能也正在寻找。真的,弗罗多,我担心,巴金斯这个久无人知的名字甚至有可能在他那里变得重要起来了。”

“这太可怕了!”弗罗多喊道,“比我从你的暗示和警告中所推想的最坏的情况还要坏上百倍。哦,甘道夫,最好的朋友,我该做些什么?现在我真的怕极了。我该做些什么呢?比尔博那时竟然没有趁机刺死那个卑劣的怪物,太可惜了!”

“可惜?正是怜惜让他住了手。怜惜,还有慈悲:除非必要,绝不动杀机。而且他得了好报,弗罗多。无疑,邪恶对他伤害甚微,最终他得以逃脱,因为他对魔戒的持有正是始自于此:心怀怜惜。”

“我错了,”弗罗多说,“可是我吓坏了;并且我对咕噜丝毫不感怜惜。”

“你还没见过他。”甘道夫插话道。

“没见过,我也不想见他,”弗罗多说,“我理解不了你。你是说,你,还有精灵竟然饶了他一命吗?他做了那么多坏事!现在不管怎么说,他都和奥克一样坏,就是一个敌人。他活该去死。”

“活该!恐怕我也得这么说。许多活着的人都该去死,而许多死去的人本该活着。你能令死令生么?不能,那就别急着凭一己之见分派他人的生死。因为即使有大智慧者,也不能万端皆见。对于咕噜在有生之年改邪归正,我虽不抱什么希望,但仍不是不可能。而且,他的命运是和魔戒捆绑在一起的。我的心告诉我,不论正邪,在终局之前他还有份;尘埃落定之时,比尔博的怜惜之心也许会决定许多人的命运——尤其是你的命运。不管怎样,我们没有杀死他:他那么衰老,那么可悲。森林精灵将他囚在狱中,但是待他甚善,这份善良来自他们智慧的内心。”

“就算如此,”弗罗多说,“就算比尔博没能杀死咕噜,我也希望他当时没有藏起魔戒。真希望他从未得到过魔戒,这样我也不会继承!为什么你要我持有它?为什么不让我把它丢弃,或者,或者把它摧毁?”

“让你?要你?”巫师说,“我说的这些你究竟有没有在听?真是不经大脑,张口就来。就说把它丢弃吧,明显是在犯错。这些魔戒自有办法被人找到;到了恶人手中,没准儿会作出更大的恶。最糟的是,它还有可能落入大敌手里——而且它一定会落入敌手:因为这是至尊戒,是他正在施展全力找寻并引向自己的宝物。

“不用说,我亲爱的弗罗多,它对你很危险;这让我深感困扰。但是,太多的东西岌岌可危,我不得不冒点险——即便在我远离的时候,夏尔也没有一天不是由警觉的眼睛看守着的。只要你不使用魔戒,我认为它不会对你产生持久的影响,很长时间内都绝不会有坏事发生。你一定还记得九年以前,在上一次我来看你的时候,对魔戒我还很不确定。”

“但是为什么不摧毁它呢?像你说的,多年前早就该这么做了。”弗罗多又喊了起来,“要是你警告过我,哪怕只带个口信给我,我都会把它除掉的。”

“是吗?你要怎么除掉它呢?你有没有试过呢?”

“没有。不过我想可以捶烂它,或者烧熔它。”

“试试!”甘道夫说,“现在就试试!”

弗罗多再次把魔戒从口袋取出打量。现在,它显得很平滑,他看不到任何标记或花纹。一眼看去,金子非常纯净美好,弗罗多心想,它的色泽多么浓郁美丽,它的圆环多么完美啊。这真是一件令人赞叹而且十分珍贵的宝贝。刚拿出来的时候,他本打算投入最炽热的火中,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甚至不需要怎么挣扎就放弃了。他在手中掂量着魔戒,犹豫着,逼迫自己回想甘道夫告诉他的一切;然后他凝聚意志力开始动手,打算要把它抛出去似的——但是他发现自己将魔戒放回了口袋。

甘道夫冷酷地笑了:“看到了吧?连你也已经不能轻易放手了,弗罗多,更舍不得损坏它。我也不能‘要’你去做——除非使用威力,但那样会打碎你的心神。至于要打碎魔戒,威力是无效的。就算你把它拿出来,抡起大重锤也砸不出一丁点凹痕。它无法由你的双手毁灭,我的双手也不能。

“还有,你的小小火苗,连普通的金子都熔化不了。这枚魔戒已经过了你的火烧,毫无创痕,甚至连温度都没加热。在此夏尔全境,没有哪个匠人的锻造能够改它分毫,甚至矮人的铁砧和熔炉也不能够。曾有一说,火龙之焰可以把力量魔戒烧熔并化掉,但是现在世上已无火龙,龙之古火才足够灼热;何况从未有任何一条火龙能够损伤唯一的至尊戒,哪怕是黑龙安卡拉刚也不行,因为它是索隆亲手锻造的。

“如果你真心希望摧毁它,让大敌永远不得掌控它,唯有一条途径:找到火焰之山奥罗德鲁因深处的末日之隙,将魔戒抛入。”

“我的确希望摧毁它!”弗罗多喊道,“哎,或者说我的确希望它能被摧毁。我天生不是冒险胜大任的材料。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见过魔戒!为什么它找上了我?为什么选中的是我?”

“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甘道夫说,“你应该明白,这不是因为你有别人没有的长处:非为力量,亦非为智慧,不管怎么说。但是你已被选中,那么你有什么力量,有什么精神,有什么才智,你就必须用什么力量,什么精神,什么才智。”

“可是我所有的力量与才智都太少了呀!你既有智慧,又有力量。你不愿拿走魔戒么?”

“不!”甘道夫大叫,一下子弹起身来,“有了魔戒之力,我拥有的力量就过于强大、过于可怕了。而且魔戒从我身上还会汲取更加强大、更加致命的力量。”他的眼睛在喷火,他的面孔仿佛被内在的火焰照亮了,“不要诱惑我!我不想变得和黑暗魔君一样。可是,魔戒侵入我的心灵靠的是怜悯,是对弱小的怜悯,和获得行善力量的愿望。不要诱惑我!我不敢拿,哪怕只保管它而不予使用,我都不敢。使用它的愿望会非常强烈,我抵挡不了。毕竟我面前险恶重重,我会需要它的力量。”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百叶窗。阳光重新泻入房间。山姆沿着外面的小径走过,吹着口哨。“现在,”巫师说着,转身面向弗罗多,“选择在你。我会永远支持你。”他把手按在弗罗多的肩膀上,“只要你还担着这副重担一天,我就会帮你分担。但是我们必须行动,要快。大敌已有动作了。”

二人沉默良久。甘道夫重新坐下,抽着烟斗,似乎迷失在思绪之中。他的眼睛似乎合上了,其实他垂下眼帘密切注视着弗罗多。弗罗多定睛凝视着壁炉里红色的余烬,直到余烬涨满了他的视野,好像他在俯瞰火井的深壁,脑子里正在遐想着传说中的末日之隙和可怕的火焰之山。

“好啦,”甘道夫终于开了口,“你在想什么?决定好做什么了吗?”

“没有!”弗罗多答道,从黑暗中回过神来,吃惊地发现天还没黑,还能看到窗外被阳光照亮的花园,“也许算是决定好了。就我对你所说的这些话的理解,我猜,至少目前我必须持有魔戒并守护它,不论它要把我怎样。”

“如果你怀有这样的目的来持有它,不论它要把你怎样,都会发作得很慢,很久之后才会有坏影响。”甘道夫说。

“但愿如此,”弗罗多说,“可我希望你能尽快找一个更合适的守护者。不过目前来看我是个危险人物,会给靠近我的一切带来危险。我若持有戒指,就不能住在这儿。我应该离开袋底洞,离开夏尔,离开一切,走得远远的。”他叹息道。

“我愿意拯救夏尔,只要我能办到——尽管我曾时不时觉得这里的居民愚钝得无法形容,甚至觉得来场地震、火龙入侵也许对他们有好处。但我现在不那样想了。我感觉,只要夏尔还在后方,安然祥和,那么漫游冒险我也会觉得没那么难受:因为我心里知道有这样一个坚实的落脚点,即便我的双脚再也无法踏足也无妨。

“自然,我有时也想过远离,但是在我想象里那仿佛是度假,好像比尔博那样的系列冒险,或者还要好一些,最终归于安宁。但是这次却意味着放逐,意味着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引得危险步步紧追。而且,如果我要离开,要拯救夏尔,就必须独行。但是,我感觉自己非常渺小,没根没基,简直是——绝望。大敌太强大、太可怖了。”

虽然弗罗多没有跟甘道夫讲,但是当甘道夫说话的时候,追寻比尔博的强烈愿望在他心中燃起了火苗——去追寻比尔博,甚至也许再度相见。这个愿望非常强烈,克服了恐惧:他差点不戴帽子就要跑出去,立刻上路,像很久以前的一个相似的上午比尔博做过的那样。

“我亲爱的弗罗多!”甘道夫叹道,“如我之前所说,霍比特人真的是了不起的生灵。你可以在一个月内了解他们所有一切习俗癖好,可一百年后他们还是会在节骨眼上给你惊喜。哪怕是你,我也没抱太多期望,能够得到这样的回答。比尔博真的没有选错继承人,虽然他当初也不曾想过这一选择会有多么重大。我想你是对的。魔戒不可能在夏尔默默隐匿太久;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别人,你必须离开,把巴金斯的姓氏抛在身后。不管是在夏尔之外还是在荒原之中,顶着这个姓氏都会有危险。我现在给你一个路上用的名字。上路以后,你就是山下先生。

“但我觉得,如果你知道有可以信任、愿意伴你左右的人——而且你愿意携他共赴未知的险境,你就无须独自前行了。但是挑选同伴要小心!说话也要小心,哪怕说给最亲密的朋友!大敌耳目众多,有各种偷听的方法。”

他猛然住口,似在倾听。弗罗多意识到,一切都非常安静,屋内屋外皆然。甘道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的一侧,然后嗖地冲向窗台,舒展长臂往窗下一抓。只听哇的一声叫,长着一脑袋卷发的山姆·甘姆吉被扯着耳朵拽了起来。

“好啊,好啊,瞧瞧这运气!”甘道夫说,“山姆·甘姆吉对吧?说说,你在做什么呢?”

“愿主保佑您,甘道夫先生,老爷!”山姆说道,“我啥也没干!我只是在修剪窗户下的镶边草呢,您明白我的意思吧。”他拾起剪刀,呈为证据。

“我不明白,”甘道夫冷冷地说,“我听不到你的剪刀响声已经好一会儿了。你在墙脚偷听多久了?”

“墙脚?老爷,我不懂,求您宽恕我。袋底洞没啥墙脚,这是事实呀。”

“别装傻!你都听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偷听?”甘道夫的眼睛闪过一道光,眉毛像鬃毛一样立了起来。

“弗罗多先生,少爷!”山姆嚷嚷着,直打哆嗦,“别让他伤害我,少爷!别让他把我变成啥怪模怪样的东西!俺老爹可得闹腾了。我没啥坏心思,以我的名誉担保,老爷!”

“他不会伤害你的,”弗罗多说,差点儿憋不住笑,虽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也很不解,“他和我一样清楚你没有恶意。你还不站直了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哎,少爷,”山姆还有一点发抖,“我听到了个不太理解的情况,有个大敌,戒指,还有比尔博先生,少爷,还有火龙啦,火山啦,还有——还有精灵,少爷。我听是因为管不住自己,您懂我的意思。愿主保佑我,少爷,可我真的爱听这种故事。我也相信这些,不管他泰德咋说。精灵啊,少爷!我可想看看他们啦。您不能带我去看精灵吗,少爷?您啥时候走?”

甘道夫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进来吧!”他喊道,伸出双臂,把惊呆了的山姆拎了起来,带着大剪刀、草屑以及零七碎八的东西,穿过窗户,放到地板上立着。“带你看精灵,嗯?”他说着,仔细打量山姆,但是脸上闪着笑意,“你听见弗罗多先生要走了?”

“是的,老爷。这也是为啥我哽咽了:好像您都听到了。我使劲忍着,老爷,可它要从我身体里涌出来:我可不好受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山姆。”弗罗多难过地说。他已经猛然意识到,远离夏尔不单单是和袋底洞里熟悉舒适的一切说再会,还意味着许多更加痛苦的别离。“我不得不走。不过——”他紧紧地盯着山姆,“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你要守住这个终极秘密。明白吗?如果你嘴不严,哪怕泄露你在这儿听到的一个字,我就希望甘道夫把你变成一只斑点癞蛤蟆,把花园里布满草蛇。”

山姆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起来,山姆!”甘道夫说,“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既能让你封口,又适当地惩罚你偷听。你应当和弗罗多先生一起离开!”

“我吗,老爷!”山姆喊道,一跃而起,好像一只受邀出门散步的小狗,“我也去,还能看看精灵什么的!万岁!”他大呼小叫,眼泪夺眶而出。 /Mzu11/NcR+VSi6HL3hG7ucMY2K02SRvzaPmYVgWiw2x+yt/Iv9knRrujuoaQ+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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