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当时正在试射新研制的一型地空导弹,它的指令系统经常出现问题却又查不出原因,连着几发试验弹都在飞行途中自爆,试验任务一度处于停顿状态。我和林静一直无法突破的关系与此相似,让我变得焦躁甚至厌倦,脸上起了很多粉刺。其实我和林静都承认肉体的全面接触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区别在于她将其视作婚姻的一部分,而我觉得这只是感情的表现形式之一。她更愿意依偎在我怀里跟我探讨一些不着调的问题,比如我为什么会爱上她,我以前到底谈过几个女朋友,我是不是都跟她们上过床之类。我当然不可能傻到告诉她这些。要么就是设想我们真要结婚的话,是不是要在老家买房子,要是买,是买在太原还是买在南昌,钱该怎么出,以后有了孩子谁来带,要是过些年转业了是跟我回太原还是跟她回南昌。这些问题又能延伸或者拆解成更多的问题,而我一个也回答不了,甚至连想想都觉得麻烦。如果林静敢于冲破世俗的观念,不再把婚姻和爱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混为一谈,并允许我进入她固若金汤的浅色内裤,那么事情很可能柳暗花明,我将发现一条穿越沟通障碍的秘密通道。这种想法时常令我心猿意马,每次帮林静写个人年终总结或者政治学习心得体会时,仿佛又把她的腰带松开了一个眼,我甚至还把自己的稿子署上她的名字,告诉她这样有助于评职称。此外我还说了很多甜言蜜语,然后我就想不出还能为她做什么了。我知道我一定还有潜力可挖,但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找不到合适的钻探设备。
这种时候我时常会怀念柳依依。虽然我们早掰了,可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些衣不蔽体的热烈场景依然存在并且历久弥新。在很多个寂静的夜晚,我都会躺在被窝里想着柳依依而非林静,之后又在黑暗中深感惭愧。
我跟彭小伟私下聊过这事,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对我的激烈批判。他说性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价值观的高度契合,如果不是这样,那就趁早放弃,不要害人。
那你跟麦青青算怎么回事?
以前我以为跟她是一类人,不过我发现我错了。彭小伟脸色变了变,我跟她是因为爱情,我爱得甚至都想不到做爱,你明白吗?
彭小伟这种谬论我确实不明白,不过原本我打算休假时跟林静去见她父母,听了彭小伟的话我又犹豫了。我对林静说我父母身体不大好,就先不去她家了,后面找时间再去。林静当真了,转头去买了一堆补品让我带回去。我让她退掉,她说,你爸妈以后就是我爸妈,我当然要对他们好点啦。
我快被她整哭了。我把她卖了她还替我数钱,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笨得让人心疼的女人。休假回去,我一直考虑该怎么跟林静谈。上午我觉得她很好,下午又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这种起伏不定的想法像过山车一样弄得我头晕眼花。过年前,高中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我又跟管雨萍联系上了。高中时我追过她,准确地说也不能完全算追。她长得挺漂亮,特别是屁股比较圆,有一次下了晚自习,我追上去悄悄夸了她一句,然后被她扇了一耳光。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聚会时我们聊得挺高兴,过了两天她约我去喝咖啡,实际上去了喝的是啤酒。我说当时我要夸你是翘臀估计你就不会打我了,她一个劲笑。我问她男朋友在干吗,她说被车撞死了,我安慰了她好一阵,她又说是骗我的,他们刚分手。那哥们儿本来跟她在一个银行工作,后来跳槽去了上海,很快跟别人好上了。她说话时一直带着神秘的笑意盯着我,令我发慌。
从咖啡馆出来,我们沿着马路走了好久,我们在路灯下用眼神互相触摸,然后抿嘴笑。又触摸,又笑。心率加快是种不错的感觉,它会让整个身体膨胀起来,渴望一次像导弹战斗部那样畅快的起爆。
真的很圆吗?送管雨萍到楼下时她突然问我。
什么很圆?
你说是什么?
当然圆了!我一下反应过来,真的,比雷达天线罩还圆。
她放声大笑,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雷达天线罩到底什么样。笑完又说,要没事就联系我吧,反正我这段时间也不忙。我问她这是不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意思?她挺流氓地看了我几秒,突然上前亲了我脸一下。
你这人真是挺有趣的。她说。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回家后很晚睡不着。管雨萍让我兴奋,而林静似乎从未给过我这种感觉。半夜我终于给林静发了短信,说我回家这段时间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我们其实挺不合适的,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她,事实上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是不是爱。短信发出去很久没有回复,我以为她关机睡了,要么就是在琢磨怎么回复我。我很怕她会哭,那样的话我会比较头大。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连响两下,我抓起来一看,林静第一条回复说,其实我能感觉得到,只是你一直不说罢了。第二条回复说,祝你幸福。
我难受了半个来小时,一下又轻松了。我想集中精力再好好想想林静,她的面孔却变得模糊,像沙尘暴笼罩的景物,远没有管雨萍那么清晰诱人。我给管雨萍发短信约她晚上吃饭,那会儿天还没亮,可我已预感到晚上将发生什么。
彭小伟知道我跟林静分手时嗟叹了一番,听上去颇为惋惜。我说你为何长叹,这不是按照你指引的航向奋飞的结果吗?彭小伟马上撇清关系,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不是我爹也不是我领导,他的话对我没有任何约束力。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他确实认为我跟林静不合适,何况我总是带有太多游戏的成分,对林静很不公平。从长远角度看,分了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我问他这次休假是不是又去了西安城墙上凭吊爱情,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说没去,而且他永远也不打算再去了。我很高兴他的思想发生了可喜转变,逐渐澄清了模糊认识。恋爱中的男女总以为自己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对,其实每个人都比另一个更普通。
你知道吗陈宇,我缓过来了,我好了。他说,其实我给你说的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觉得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爱情。
我警告彭小伟不要血口喷人,我也是相信爱情的。别说爱情,我连相对论都信,虽然我根本搞不懂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跟管雨萍联系上之后,我没事就往外跑,我爸妈显然注意到了异常动向,经常在看电视时窃窃私语,时不时瞟我一眼。后来我妈终于忍不住了,问我是不是在谈对象。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在跟管雨萍谈恋爱,因为我们见面时一般只使用肢体语言。这种语言的优点是简单直白,缺点是词汇量太少,无法用来探讨爱情这种形而上的问题。
也不算吧,刚认识。我只能这么告诉我妈,有情况我会告诉你们的。
我妈再问我对方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作家是哪里的父母在什么单位身体怎么样这种问题时我都一概不予回答。他们的观念简直跟林静如出一辙,难怪我们只能就此别过渐行渐远。
假休了一半,有天下午我去找管雨萍,刚出门,何勇突然打来电话。自从彭小伟给我过完生日之后,我们的计划就搁浅了,三个人再也没有一起过过生日。何勇在C站指挥连当了一年排长,调到了装备股当器材助理。他经常让我帮他打听有关领导的情况,比如某领导家是哪里的,家属又是哪里的,包括领导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酒有什么业余爱好之类。换了别人我才懒得打听,何勇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一起分来的同学。何况他对我也不隐讳,明说团站机关太小,没什么干头,很想调到基地机关来。不到半年,他还真调到基地装备部器材科来了。器材科就在宣传科楼下,我们经常在楼道和机关食堂碰面,每次都很亲热地互拍肩膀。他知道我在跟林静谈,每次说起来都表现得非常羡慕。我要问他谈了没,他总说没有。他给我说过,他能想象的最浪漫的事,就是跟一个女军官慢慢变老,最美满的婚姻就是双军人家庭。他努力调到基地机关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的未婚女干部比其他地方都多。
找个女干部多好,工资不少拿,又不用两地分居,没有比这更美气的了。每次看见我们团站那些随军家属没班上,勤快点的也就骑个自行车,后座捆个纸箱子四处卖饮料我就郁闷。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何勇都会摇头叹气,说可惜狼多肉少,想找个女干部太难了。估计到头来我也只能回老家找一个,不像你和林静,郎才女貌,咋看咋叫人眼红。
电话里我问何勇休假没,他说有任务没休成,这会儿正在办公室干活。我问他有啥事,他嘿嘿笑着说没事,就是节日期间大家差不多都休假了,一个人待着无聊,想和我聊聊天。这个理由十分牵强,我又问他到底啥事,他还是嘿嘿笑,说就是想跟我说说话。我说马路上噪音太大,不然等有空时我给他回过去。他还在跟我纠缠,直到我说要挂了,他才赶紧喊住我。
陈宇,你是不是和林静分了?
你咋知道的?我停下步子,谁给你说的?
你别管谁给我说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先说是谁说的,是不是林静?她告诉你这个干啥。我说,她咋给你说的?
绝对不是林静。何勇赶紧发誓,我是听卫生队长说的,说林静值班给政委的司机输液,连扎几次都扎不到血管,那个屌兵找队长告了她一状。队长批评她,她说她失恋了……就这样。
她怎么还上班?我脑子有点乱,她没休假吗?
休了休了,就是休得晚,前天刚走。何勇说,那看来是真的了。
真的假的关你屁事。
也不能这么说嘛。何勇扭捏地说,我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你了解啥情况?我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是这样,我对林静印象挺好的,不过我发誓,她跟你谈的时候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现在你们要真的分了,你看我是不是也可以……可以那什么,尝试一下。何勇吭吭巴巴地说,陈宇你别生气啊,咱俩是好同学我才实话实说,我不想弄得好像在挖你墙脚。
我们就是没分手你也可以追她啊。我恶狠狠地说,你请示我干啥。
那怎么行,我必须要征求你的意见。他说,咱们是好同学啊。
挂了电话,我在路边愣了半天。我在思考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何勇这种人以及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简直跟鲸鱼的屌到底多长一样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立马给彭小伟打电话说了这事,彭小伟也表示很吃惊。
吃完惊后他又安慰我,你和林静都分手了,理论上这事跟你毫无关系,他能告诉你说明他还是襟怀坦荡的,所以你也没必要生气。
问题我确实很生气啊!我说,这个傻╳。
他虽然长得比你帅,但他绝对没你有才。他说,让他去追呗,我觉得以他的智商不可能追得上。
这话我听了还比较舒服,于是决定不再跟何勇计较。再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管雨萍和她的屁股,这是现阶段最令我痴迷的事物。相比之下,我甚至不知道林静的屁股长什么样,她的内裤相当于无形的铁幕,把我们分隔成两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