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门遁甲》在网上选秀,仅仅三天,就呼呼啦啦有一万多人报名了。
《奇门遁甲》是一部悬疑爱情电影,改编自同名小说。实际上,男女主角早就内定了,选秀不过是一种炒作。
这个主意是副导演想的,虽然选秀之类的活动已经很俗,但是效果好,太多太多的普通人希望通过这个梯子一步登天。
最初,导演周德东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同意了。他是一个十分规矩的人,但是他必须要考虑票房,如果这部片子亏了本,就不会再有人给他投资了。
从外貌上看,周德东一点都不像导演,更像一个严谨的公务员——西装革履,领带系得端端正正。头发不长不短,永远梳得齐齐整整。戴一副金丝眼镜,一双小眼睛闪着聪明的光。他 31 岁,结婚四年半,太太是一家医疗器械销售公司的业务经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像一篇平沓沓的散文,没有任何波澜壮阔的段落。周德东对女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生活上没有任何绯闻。
《奇门遁甲》选秀的日子,周德东的太太出差不在家。她被公司派到西北开发市场,一去就是半年。剩下周德东一个人,一头扎进剧组包的宾馆,天天跟编剧一起改本子。
这天半夜,大家都回家之后,周德东拉上窗帘,悄悄打开笔记本电脑,观看那些报名女孩的玉照。信箱里美女如云,他一张张地浏览,就像做全身按摩,超解乏。
有一张照片跳进他的眼帘,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个女孩的脑袋太大了,一张驴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很做作地望着半空;两颗虎牙支棱到嘴唇外,似乎随时都要咬人;看不出身材怎么样,因为她围着一块巨大的白布,看上去像婚纱。尽管遮得很严,周德东还是能感觉到,她很矮,身体比例绝对有问题。
看简介,这个女孩叫李兀兀,哈尔滨人,22 岁。她的请求是:女一号。她说: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百分的努力,去赢得千千万万观众的掌声!
周德东觉得碍眼,就随手把她删除了。
抻个懒腰,他躺在床上,继续琢磨剧本:
《奇门遁甲》讲述的是一个中年男医生和一个花季少女的跨代爱情故事。少女从南方小城来北京读书,在一条诡怪的胡同里遭雷击死亡。男医生悲痛欲绝,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了少女的影像,他立即前往南方寻找她,却阴错阳差地回到了一年前。他无影无形地跟随在少女背后,试图修改她的命运,却屡遭失败。在少女遭雷击的那天早上,男医生决定去那条胡同,阻止她走进去。出发前,他通过奇门遁甲预测出,天意不允许他这么做,否则在路上非死即伤。然而,他没有退却。经历了数次凶险的阻挠之后,他遍体鳞伤地出现在少女面前,携带她逃离了必死的结局……
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周德东虽然是导演,不过,他的权限只能决定男二号和女二号,男一号和女一号都是投资方指派的。
副导演推门进来,兴冲冲地说:“周导,你看过电子信箱了吗?”
周德东淡淡地说:“没有。”
副导演说:“已经有一万多人报名了!”
周德东依然淡淡地说:“你先选一些出来我再看。”
副导演说:“好嘞。”
半个小时后,副导演拿着一个U盘走进来,插进周德东的笔记本电脑,说:“我感觉,这几个人的形象不错。”
周德东正跟一个工作人员交代宣传的事,他把脑袋转过来,说:“打开。”
副导演先打开了六张女孩的照片,周德东心不在焉地瞄了瞄,一直摇脑袋:“都一般。”
副导演又打开了六张男孩的照片,这次周德东把身子转了过来,凑近电脑屏幕,很仔细地看了半天,用手指了指其中两个人,说:“这两个明天叫过来面试一下。”
副导演说:“我马上打电话。”
这天晚上,大家下班之后,周德东还是没回家,他下楼吃了一碗面,然后回到宾馆,关上门,拉上窗帘,又打开了电子邮箱。
又有几百人报名,他一封封地查看。
看到是男性报名者,他马上关掉。看到是女性报名者,他的双眼立即会射出奇异的光,慢慢凑近电脑屏幕,上下左右反复打量,眼光似乎要穿透对方的肌肤,在骨头上找出斑点来。
那张照片又一次跳进他的眼帘:
长长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两颗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李兀兀。
还是同一张照片。
昨天,周德东只是把她的信扔进了垃圾箱,并没有彻底删除,他想可能是副导演又把它转移到了收件箱。
可是,他看了看垃圾箱,那封被删除的信还在。这说明,李兀兀又寄来了一封报名信。难道,她知道上一封信被删除了?
这次,周德东把她彻底删除了,继续往下看。
老天似乎想给他的眼睛一个补偿,下封信的报名者是一个绝色女孩:皮肤又白又嫩,就像雪做的。长发又黑又顺,就像墨染的。细眉毛,单眼皮,鼻梁小巧,嘴唇艳红,眼睛里流出勾人魂魄的光波。她是无锡人,叫许孛。
周德东不认得第二个字,专门查了查字典,然后,他牢牢记住了这个芳名。
次日上午,副导演把那两个男二号的候选人叫来了,周德东对他们进行了面试,最后选中了其中一个,让他三天之后试镜。
下午,副导演推门进来,说:“周导,我又选了几个女孩,你再看看。”
他一边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一边说:“你应该看看那些报名信,太好玩了!有一个女孩,长得跟猪八戒似的,竟然要演女一号!她的宣言是——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百分的努力,去赢得千千万万观众的巴掌!呵呵!”
周德东随口说:“每个人都有梦想。”然后坐下来,观看副导演选出的女孩。
这次,他又选出了六个人,竟然没有许孛!周德东有些生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晚上,我自己去信箱看看吧。”
晚上,大家离开之后,周德东关上门,拉上窗帘,打开电子邮箱,发现又多了几百封报名信。他一封封地看下去,没一个超过许孛的,这让他很高兴。不知不觉,他已经有点偏向这个无锡女孩了。看着看着,一张熟悉的脸又一次跳进了他的眼帘:
长长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两颗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还是李兀兀!
还是同一张照片!
他一下败了兴。
她为什么每天都寄一封信呢?也许,她是担心报名的人太多,被淹没,每天寄一封报名信,就不会被漏掉。可是,难道她从小到大只拍过这一张照片?或者,这是她自认为最漂亮的一张照片?
周德东再一次把她彻底删除。
在刷新信箱的一瞬间,又出现了一封新邮件,他打开一看,还是李兀兀:长长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两颗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难道她还坐在电脑前,在周德东删除她的同时,又发来了一封信?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说明她每时每刻都在暗中监视着周德东的一举一动。想到这里,周德东的脊背有些冷,不由回头看了看。
房间里只亮着床头灯,有些暗。他瞟了瞟衣柜,衣柜半开,里面黑糊糊的;又瞟了瞟卫生间的门,裂着一条缝隙,透出刺目的光亮;最后,他抬起头瞟了瞟四个雪白的房角,空空荡荡……
这天夜里,周德东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深更半夜,刮着冷风,他扛着李兀兀在爬山,累得气喘吁吁。爬一爬,歇一歇,终于看到了一个很深的坑。在梦里,这个李兀兀好像是一张很难删除的照片,而这个深坑就是垃圾箱。他一转身把她扔进深坑里,却发现她的脑袋不见了。难道是因为她的脑袋太大、太重,在路上颠掉了?他迷茫地回头望去,山路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用双手匆匆把深坑填上,顺着山路朝回走,心里烦闷至极,因为这张照片还是没有被彻底删除,留下了一颗脑袋。身体是物质的,一具无头尸体不可能长出脑袋来;脑袋是精神的,只要时间足够,一颗人头肯定会长出身体来。走着走着,他猛地停下了脚步——那颗脑袋出现在路边的草丛里,紧紧闭着双眼,像分娩一样痛苦地生长着身体,断裂的脖颈处已经生出了两只脚丫子……
这天,下班之前,剧本基本改好了。剧本乃电影的基础,剧本完美了,周德东无比轻松。另外,男二号已经定了,女二号在周德东心里也暗暗有了人选……
晚上,周德东拽上副导演、编剧和一个负责化妆的女孩,一起去喝酒。酒过三巡,那个女孩先回家了,剩下三个男人一边划拳一边狂饮。人在江湖漂啊!怎能不挨刀啊!一刀砍死你啊!然后砍自己啊!……将近 11 点的时候,周德东喝醉了。
结束之后,周德东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回宾馆。走了一半,他突然停下了,想了想,又折回来,朝家里走去。他害怕那个稀奇古怪的梦。
其实,他家离那个宾馆很近,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这是 10 月的北京,夜里很冷。一阵寒风吹过来,他踉跄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真的喝多了。
他回到自家楼下的时候,电话响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最近,他经常接到熟人的电话,向他推荐演员。甚至有一个多年不联系的初中同学还打来了电话,要他帮忙,给她安排一个配角……
他接起电话来,警惕地问:“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像男孩:“周老师吗?我叫李兀兀,应征演员的,你们收到我的信了吗?”
周德东的眼前一下就跳出了那张照片:长长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两颗虎牙支棱到嘴唇外……
他立即说:“我不知道。副导演管这件事,有了消息他会给你回信。”
对方有些失望:“哦……”
他突然问:“你是从哪里搞到我电话号码的?”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从哈尔滨来,刚下火车,想见见您,可以吗?”
周德东愣住了。
一个女孩深更半夜提出见面,她想干什么?周德东四下看了看,午夜的小区里空无一人,只有草坪灯幽幽地亮着。他的心突然“怦怦怦”地跳起来,鬼使神差地说:“你来吧我们喝茶。”
她有些激动,马上问:“老师,您在哪里?”
周德东说:“我在家。你打车到国展小区,下车再给我打电话。”
她说:“好,您等我!”
放下电话,周德东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答应她来见面呢?想来想去,正是因为她的丑。
周德东的身边有一些靓女,不过他一直小心谨慎,不敢放纵。他做导演不是科班出身,而是半路出家,因此,他十分珍惜这个工作,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耽误正事。另外,他是一个特别看重名声的人,对反面舆论的承受力很差。一些有头有脸的同行偷腥之后,由于不能满足女人的要求,被对方直接拽掉了裤子,上面光芒万丈,下面蔫头耷脑,那样子别提多丢人了!过去,丑闻在老百姓嘴里的传播速度是: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有了网络,丑闻的传播速度变成了:一传万,万传亿。太可怕了。周德东不敢想,如果自己被哪个女人在网上曝了光,又是录音(嘿咻嘿咻)又是录像(呱唧呱唧),那以后还怎么活!
越是压抑越是渴望。
这个李兀兀似乎是个轻松的入口。在周德东心中,她不是女的,是母的。她勾起了周德东的动物性欲望。
回到家,不知是酒劲拱的,还是因为一个丑女即将送上门来,周德东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电话又响了,还是李兀兀:“周老师,我到国展小区门口了,您在哪儿?”
周德东说:“你一直朝里走,会看到一个花园,右转,有一个池塘,再左转,在那个幼儿园门口等我,我接你。”
她说:“好的!”
挂了电话,周德东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门。
他来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好 12 点。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周老师?”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小孩顺着黑糊糊的甬道朝他走过来。他愣住了,这是幼儿园哪个班的小孩?为什么深更半夜还不回家?
待对方走近之后,他才看清,这个人虽然体型矮小,脑袋却很大,根本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一个侏儒!长脸,圆眼,虎牙……
这个侏儒穿着白色羽绒服,黑色牛仔裤,白色皮靴,背着一只葫芦形的盒子,那里面装的应该是小提琴。她的上身基本和正常人一样长,两条腿却好像遭到过严重挤压,只有一尺多长,呈“O”形。
说不清理由,这个异常的身体让周德东的心“嗵嗵嗵”猛跳起来。
他回过神,急忙说:“你是李兀兀吧?我是周德东。”然后,他走上前去,接过那只葫芦形的盒子背在自己肩上,说:“走吧走吧。”
她一直抬着脸打量周德东。
周德东的心越跳越快,还有一个原因是紧张,他担心被什么人看到。左右看看,正巧有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保安走过来,警惕地朝他们张望着。
周德东一边快步朝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小声说:“跟上我!”
她没有追上来,一直走在他的背后,轻声说:“周老师,你喝酒了吧?”
周德东说:“是的,喝了一点。”
她说:“酒味好大!”
周德东说:“抱歉……”
他带着这个侏儒女孩,在小区里拐了几个弯,才钻进他家的楼门。上了电梯之后,他依然十分紧张,因为他知道电梯里有摄像头,说不定保安们正围在屏幕前监视着他们。
上了 17 楼,周德东掏出钥匙打开门,一步跨进去。
房间里很温暖,周德东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他的心突然又绷紧了,因为太太正在墙壁上静静望着他——那是太太的照片。此时她会不会打电话回来呢?应该不会的,太太在生活上很规律,这时候早睡了。
吊灯太明亮了,周德东把它关掉,只留下了落地灯,房间的光线一下柔和下来。李兀兀一直在门口站着,有些局促。周德东笑了笑,指指沙发说:“你坐吧,我给你倒茶。”
她的反应似乎有点迟钝,想了想说:“好的。周老师,麻烦你了。”然后,她走到沙发前,提了提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她走路的姿势左右摇晃,有点像猩猩。
周德东突然问:“你喝酒吗?”
她说:“周老师,我不会喝酒啊。”
周德东倒了两杯红酒,坐到她身边,说:“女孩喝一点红酒对美容有好处的。”
她看了看周德东,接过酒,说:“好的,谢谢周老师。”她的胳膊又短又粗,动作十分笨拙。
两个人碰了碰杯,周德东喝了一大口,她喝了一小口。她的表情好像在喝汤药。
周德东说:“你拉小提琴?”
她说:“是的。”
周德东说:“怎么想起要演戏了?”
她说:“是我妈让我报名的。她在中央电视台看过一个节目,有个山东女孩叫宫丽英,身高只有 97 厘米,她闯到北京追寻演员梦,百折不挠,现在已经成了名人。我妈对我说,你不能自卑,什么事都要敢于尝试!”
周德东叹口气说:“可是,《奇门遁甲》里没有适合你的角色……”
她认真地问:“周老师,我没有一点希望吗?”
周德东避开她的脸,说:“除非在戏里给你加一个角色,不过那工程就太大了。”
她说:“您考虑考虑,谢谢您了!”
周德东又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这一次,她竟然一口把酒都喝掉了。周德东没有喝,直直地盯着她矮小而结实的身子,全身的血突然冲上头颅。
这时候,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机蹦进了周德东的视野,他一下冷静下来。她会不会正在用手机录音或者摄像呢?他放下酒杯,把那部手机拿起来,假装好奇地问:“什么牌子?”
她说:“诺基亚,我妈刚给我买的。”
周德东摆弄了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放下手机后,他突然抱住了她。
她愣愣地说:“周老师,你干什么?”
周德东没说话,直接把她按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拽她的腰带。他的思路很简单:漂亮女孩的要求高,门槛高,而这个丑女孩一定要求低,门槛低。他把她当成了动物,却遭到了动物一般强劲地反抗——她的力气奇大,两根短短的胳膊使劲推着他的肩膀,一双短短的腿使劲蹬着他的肚子,大声叫着:“妈呀!你要干什么!”
如果,周德东早知道她不顺从,他不会下手。同样是费劲,还不如换一个美女。可是,此时他已经像离弦的箭,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的腰带是牛皮的,又厚又宽,硬邦邦的,周德东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几乎要把这条腰带拽断。
突然,她的大脑袋一歪,全身软下来——她竟然昏厥了。
周德东吓了一跳,放开她,使劲摇晃她的肩膀:“李兀兀!”
她没有醒来。
周德东蹲在沙发前,使劲抠她的人中,一边抠一边叫:“李兀兀!李兀兀!”
她还是没有醒来。
周德东有些手足无措了,呆呆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她的胸部很大,畸形的臀部翘翘的。他贪婪地观望着,涎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现在,她失去了知觉,彻底没有门槛了。
我们的周老师伸出颤巍巍的黑手,解开她的羽绒服,隔着毛衣,心急火燎地摸了几下奶,又顺利地解开她的腰带,把牛仔裤扒下来,爬了上去……
矛遇到了盾。
周老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刺破了这面盾,感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喷了出来。他低头一看,沙发上一片血红。
她在剧烈的疼痛中睁开了眼睛,傻呆呆地望着他,突然喊起来:“我的妈呀——”
周德东使劲搂紧她,加速运动,全身的欲望终于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接着,他艰难地从她身上爬起来,坐在她旁边,沮丧地低下了头。她没有提上裤子,就那样裸着躺在沙发上,直直地望着半空。
周德东知道,麻烦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她肯定会提出要演女主角。别说女一号,就是女二号也决不可能。如果他带着她出现在拍摄现场,大家会是什么表情?
静默了好半天,她并没有提起演戏的事。
周德东转过身,帮她提上裤子,发现她大腿内侧有几块青紫的痕迹,就小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过了好半天,她才弱弱地说:“我妈掐的。”
周德东一惊:“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拉琴总出错。”
周德东嘀咕了一声:“不可思议……”
她推开他,把裤子提起来,左摇右摆地去了厕所,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哗”的冲水声。大约十分钟之后,她出来了,像个小孩一样,站在茶几前,低下了头。
周德东说:“你坐,我给你倒茶。”
她想了想,突然抬起头,说:“我们喝酒。”
现在,周德东已经没有一点喝酒的激情了,只想着怎么收尾。他说:“我喝得很多了,明天还得工作……”
她慢慢低下头去,说:“那连茶也别喝了,睡吧。”
周德东说:“好。”
上了床,周德东立即关了灯,他实在不愿看到她那颗大脑袋。幸好床很大,他和她离得远远的。
此时周德东最关心的是,她何时离开北京。她告诉周德东,这次她是来学琴的,她妈给她找了一个很有名的辅导老师。
周德东的心一下沉重起来。
她见周德东不说话了,突然在黑暗中说:“我给你拉琴吧?”
周德东说:“太晚了……”
她说:“我给你拉《小夜曲》。”
说完,她爬下床,去客厅取来小提琴,在床边站好,轻轻拉起来。周德东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粗壮像成人,高矮像小孩,一双腿像两个括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德东感觉琴声有些不对头,他坐直身子,眯缝着双眼仔细看。她停下来,问:“怎么了?”
周德东说:“琴声怎么有点怪?”
她把小提琴从脖子上拿下来,举了举琴弓,反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周德东说:“马鬃呗。”
她低下头,说:“这个琴弓不同,它用的不是马的头发,而是人的头发……”
周德东打了个冷战,一下醒过来。
她还站在床头轻轻拉着琴,曲调舒缓。周德东不想惊扰她,偷偷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感觉这个女孩可能精神有点问题。
周德东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她还站在床头拉琴。窗外,已经有微微的晨光透进来,隐约能看清她的脸了。周德东坐起来,说:“天,你一夜没睡啊?”
她放下小提琴,说:“周老师,天亮了,我得走了。”
周德东迅速穿好衣服,说:“我送你。”他不想让这个侏儒一个人离开,主要是担心她出门之后,把门牌和楼号都记下来。
出门之后,周德东一边走一边不停跟她说话,走过幼儿园,走过池塘,走过花园,一直走出小区大门……她没有机会记下门牌和楼号。
来了一辆出租车,她费力地爬进去之后,回头看了周德东一眼,然后低下头,什么也没说,车就开动了。
她没有提起演戏的事,也没有提起未来,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周德东突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
周德东追上去,掏出一张百元钞票从车窗塞进去:“车费。”接着,他弯下腰问:“宝贝,你喜欢我吗?”
她认真地看了看他,什么都没说。
他推了推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又问了一句:“说,你喜欢我吗?”
她的脸有些红润,小声说:“一会儿给你短信。”
他想了想,点点头,关上了车门。
李兀兀离去之后,周德东没有去剧组,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实际上,他希望她说一句“喜欢”,并不是为了获得某种魅力的证明,而是为了获取避免某种麻烦的证据——他担心她会告他强奸。那样的话,这个司机就是重要的人证。
可是,她没有说。
回到家,周德东坐在沙发上,等待她的短信。她的短信一直没有来。多疑的周德东越来越不安了。
下午的时候,短信突然响了,打开一看,正是李兀兀发来的,只有两个字:
我疼!
这条短信证明不了什么。
为了勾引她说出一点有价值的话,周德东肉麻地回道:见到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了你!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音。
三天之后,周德东把许孛约来面试了。
许孛在北京一家艺术学校读书,比李兀兀还小一岁,不过,她为人处世比李兀兀老练多了。
房间里只有周德东和许孛。
周德东坐在高高的皮椅上,许孛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此时,周德东是一个考官,可以肆无忌惮地审视对方。他感觉她比照片上还漂亮——脸型娇小,身体颀长,唇红齿白,眼眸水灵,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狐媚。周德东暗想,若是她当了女二号,肯定会把女一号映衬得暗淡无光。
她的两个膝盖很淑女地并在一起,十根细长的手指轻柔地绞在一起,抿着嘴唇,神态恭敬而羞怯。
周德东说:“你即兴表演一个小品吧,题目就叫《遭遇色狼》。”
许孛略微想了想,说:“好的。”
她退到门口,笑盈盈地说:“您就是《盲流》电影的导演吧?我叫许孛,是来应征演员的。”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坐在椅子上,开始介绍自己,口齿伶俐,表述清晰。从她的视线看得出,对面的导演绕过办公桌,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身体抖了一下,显然是那个导演对她动手动脚了。她犹豫了一下,礼貌地推开那只手,用胳膊紧紧护住胸前的桃子,低下头去,继续介绍自己,语言变得支吾而凌乱。那个导演并没有罢手,她闪了闪,终于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喝道:“我以为这出戏叫《盲流》,没想到叫《流氓》!早知道这样,我决不会来应征的!再见!”说完,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周德东哈哈大笑。这个女孩冰雪聪明,表演很到位。
许孛一脸调皮地跑回来,问:“周导,我过关了吗?”
周德东想了想说:“我面试了几百人,相比来说,你的表演算是优秀的。不过,你的外形、气质和女二号有点不对路,让我再考虑考虑,你等我电话。”
许孛急忙说:“您多费心了,谢谢!”
这个百年不遇的美女离去之后,周德东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行动。
晚上,他跟剧组的人一起吃饭,回家的时候快半夜了。他走在胡同里,掏出手机,给许孛发了一条短信:我们一起谈谈剧本?
很快,许孛就回短信了:周导,我住在北三环,您在哪儿?
周德东:国展小区。
许孛:我现在出发,半个钟头之后赶到。您等我。
周德东心中一喜,就像孙悟空看到了新鲜的桃子。旁边正好有一盏倒霉的路灯,他激动地一脚踢过去,所有的影子都晃了晃。
他回到家的时候,短信又响了,他以为是许孛问路,打开一看,心里就爬上了一丝阴影——是李兀兀。
这是她离开他家三天之后,第一次发短信来。
她说:周老师,我现在痛苦极了,三天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觉。那天我去您家,我妈说太晚了,不让我去,可我还是去了,没想到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仙乐飘飘,祥云蔼蔼,就在一个美梦即将成真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一只丑陋的恐龙,把浪漫的感觉一下就撕破了。周德东顿时变得气急败坏,回道:你什么意思?
隔了好长时间,李兀兀也没有回复。
周德东的心沉重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支烟,短信又响了,这次是许孛发来的:导演,我到国展小区了,您在哪儿?
周德东回道:西区 28 号楼 4 单元 17 楼B室。
十几分钟之后,门铃响了,周德东照了照镜子,走过去打开门,正是许孛。两个人互相笑了笑,许孛迈进来。
和上次一样,许孛坐在沙发上,周德东说:“喝点红酒?”
许孛说:“我不会。”
周德东说:“女孩喝一点红酒对美容有好处的。”
许孛说:“谢谢周导。”
周德东斟了两杯红酒,端过来。
两个人碰杯的时候,许孛好奇地说:“周导,你右手腕子上有一颗红痣哎。”
周德东说:“去年才有的。”
许孛说:“红痣是吉利的,长寿。”
周德东说:“会说话。”
两个人一边对饮一边聊天。周德东没有提起剧本的事,而是说起了他的生活。在他的讲述中,太太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但是也流露出两个人婚姻的平淡……
许孛一直在静静聆听。
周德东终于切入了正题:“许孛,在你表演小品的时候,我一下就喜欢上了你。”
许孛立即做出娇羞的样子,低头把玩酒杯。
周德东伸手抱住了她的香肩,她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怦怦怦”狂跳起来,冲动地说:“女二号就是你的了!”
说完,他一下就把她掀翻在沙发上。
在李兀兀阴影的笼罩下,周德东变得色胆包天。一个男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在女人身上翻船。不过,要是跟一个美女的美事被抖搂出来,只现眼不丢人;要是跟一个丑女的丑事被抖搂出来,那就只有去上吊了。
两个人在沙发上颠鸾倒凤,难分难解。
从身体感觉上说,周德东跟李兀兀是矛和盾,跟许孛是刀和鞘。
完事之后,许孛吻了吻周德东的额头,起身去卫生间洗澡。
周德东抓住这个机会,打开许孛的包,迅速检查了一番,没发现录音录像设备。最后,他拿出她的手机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当天夜里,许孛住在了周德东家中。
两个人刚刚躺在床上,电话就响了,他顿时紧张起来,爬起来看了看,是太太打来的。他转过身,示意许孛不要出声,却发现许孛很有经验,早就用被子蒙住了嘴巴,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意会神通地朝他点了点头。
周德东和太太从不在电话中缠绵,太太简单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叮嘱他拍戏不要太累,然后就挂了电话。
周德东躺下来,紧紧抱住许孛,疯狂地吻了一阵子,又一次爬上了她的身子……
早晨,周德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许孛洗漱回来,俯下身子轻声说:“亲爱的,我得回学校了。”
周德东坐起来,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举向她:“打车。”
她把钱推回来,说:“我有钱。”
周德东再次把钱举向她:“拿着!你一个学生有多少钱!”
她坚定地说:“我绝不会要你的钱。”然后一边穿鞋一边坏坏地笑了笑:“好像卖给你了似的,还那么便宜,一次一百块……”
周德东笑了,把钱收起来,说:“路上小心。”
她又亲了周德东的额头一下,说:“放心吧。”
周德东真的喜欢上了许孛。
过去,周德东以为漂亮女孩欲壑难填,许孛却不是这样子。她跟周德东上床之后,没有再提过演戏的事。不过,周德东还是让她做了女二号,而且给了她最上限的报酬。
在许孛正式进入剧组之前,周德东又约过她两次,时间都是半夜。每次约会,周德东都会趁她洗澡的时候,检查一下她的包。
第三次,许孛一进门就噘着小嘴说:“爱,以后你能不能白天约我一次?每次都是半夜赶来,天亮离开,就像传说中画上的仙女……”
周德东笑道:“实在抱歉,我太忙了,只有晚上才空闲。”
许孛想了想,突然很放荡地问道:“女一号你上了吗?”
周德东愣了愣,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许孛一下就变得乖巧了,抱住周德东,娇柔地说:“开个玩笑,不要认真哦。”
《奇门遁甲》开机了。
周德东更忙了,每天马不停蹄。
好在那个李兀兀没有音信了,周德东也渐渐淡忘了她。
早晨,周德东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昏黄,刮着大风,好在这一天没有外景戏。他爬起来,洗漱,吃早点,然后出门。今天的拍摄场地是精神病院。
周德东正要走进电梯,短信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一下就停下了脚步——是李兀兀。
她说:周老师,我要见你。
周德东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想了想,回道:你要干什么?
过了半天,她的短信终于来了:我找你有事。
电梯来了,周德东没有走进去,他在紧急地思考对策。他的眼前闪现出那颗大脑袋,那两根又粗又短的罗圈腿,那喷涌而出的热乎乎的血……忽然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电梯关上,下去了。
周德东压制着火气,回道:说吧,你是不是想要钱?
周德东不是一个大方的男人,但是,现在他宁愿破财免灾。
又过了好半天,她的短信才来:周老师,你误会了。我找你有事。
周德东回道:我在外地拍戏!
这下她似乎卡壳了,过了好久也没有再发短信来。
周德东松了一口气,继续按电梯。
电梯来了,他走进去,按了 1 层。
电梯正在下降,短信又响了,周德东打开一看,还是李兀兀!她说:周老师,我现在就在你家的楼下。我必须要见你。
周德东抬头看了看,电梯已经到了 12 层,他手忙脚乱地按了几下,终于,电梯在 10层停了,他一步跳出去,像一只受惊的鹿,从步行楼梯跑上 17 层,回到家中,反身把门锁上了。
家里静静的,只有大风在使劲推着窗子。
他走到窗前,用落地窗帘挡着自己,贼溜溜朝下看去。
玻璃顶着他,看不到甬道的全貌。他打开窗子,大风冲进来,把落地窗帘高高地掀起。他一点点把脑袋伸出去,看到楼下有一个灰头发的老太太,她挎着篮子去买菜。
他松了一口气。
国展小区是北京最大的小区之一,人口 20 万,简直像个小城市。李兀兀深更半夜只来过一次,天蒙蒙亮就离开了,怎么可能在密密麻麻的楼群中找到他的家!而且,她是从哈尔滨来的,估计在北京都找不到东南西北。
很快,周德东又起疑了,再次探出脑袋,盯住了那个灰头发的老太太——他怀疑这个老太太是李兀兀乔装改扮的。就在他探出脑袋的一瞬间,那个老太太也抬头看了一眼,他一惊,急忙缩回了脑袋。
过了会儿,周德东又朝下看,老太太已经不见了。地面上尘土飞扬,动荡不安。
他关上窗子,点上一根烟,在客厅里不安地踱步,最后,他又出了门。
在他走向电梯的时候,短信又响起来。这次是许孛,她问:爱,你在哪儿啊?大家都等你呢。
他按了电梯之后,回道:你们先对对台词,我马上就到。
这条短信刚刚发出去,又来了一条短信,打开,又是李兀兀!她说:周老师,我在电梯上。我找你。
电梯已经上来了,周德东惊惶地后退几步,跑到步行楼梯口,“噔噔噔”地朝下冲去。他跑下大约三四层的样子,停下来,一边喘息一边给李兀兀回短信,写了几个字又放弃了索性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李兀兀却不接。
周德东继续拨电话,这一刻他已经有点发狂了。外面的风也发狂了。
短信响了,是李兀兀:周老师,我不敢接电话,我怕你不见我……
周德东骂了一句脏话,回道:你想干什么!接电话!!!然后他继续拨。这一次响了很久,她终于接了。
“喂!”
“嗯……”
“我不是对你说了吗,我在外地!”
“我找你有事。”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在北京!”
电话一下就断了。
过了一会儿短信又响了,还是李兀兀:周老师,对不起,电梯里的信号不好。
这个侏儒虽然长得丑,但是给周德东留下的印象还算老实,现在,他却明显感觉到,这是女孩满嘴谎言。一个人说谎是正常的,问题是,她的谎言很低劣,驴唇不对马嘴,让人感觉她不正常。
这时,周德东甚至想把手机摔得粉碎,让她那噩梦一般的短信无处投递!
他靠在楼梯扶手上,不知道该上去还是该下去。如果下楼,周德东真怕在楼门口撞上她。如果上楼,又怕在家门口撞上她。他只有在步行楼梯上徘徊。
过了一会儿,短信又响了,还是李兀兀:周老师,我在你家门口站着。
周德东想了想,蹑手蹑脚地朝楼上走去。他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站在自己家门口。
爬上两层楼,短信又响了,还是李兀兀:周老师,我下楼了,在外面等你。我好冷!
周德东折回来,快步朝下走。
走到 3 层的时候,有一双慢腾腾的脚步从楼下爬上来。周德东停在步行楼梯上,傻住了。这个人一闪身就出现在了周德东的面前,原来是刚才那个灰头发的老太太,她买完菜爬上楼来。
周德东紧紧盯着她。
这个老太太跟李兀兀还真像,矮个子,罗圈腿,大脑袋。如果说她是李兀兀的母亲,肯定有人相信。
周德东又警觉起来,难道李兀兀从哈尔滨把她妈搬来了?
他想得出,李兀兀的母亲是一个十分严厉的女人,尽管李兀兀已经 22 岁了,但是她对李兀兀还像对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管教着,这严重影响了李兀兀的心智发育,甚至有些古怪。
老太太慢慢走过周德东,爬到 4 层,拐出去了。
看来,她不是李兀兀的母亲,也不是化了妆的李兀兀。周德东刚刚松口气,正要继续朝下走,短信又响了,还是李兀兀,这一次她说:周老师,外面好冷,求求你让我进屋。我找你有事。电梯里信号不好,我现在从楼梯爬上来。
周德东慌乱地退到 4 层,仓皇地逃离步行楼梯,来到走廊里。那个灰头发的老太太正在掏钥匙开门,她回头看了周德东一眼,眼里充满了戒备。
周德东感到自己无处可藏了。
这幢楼总共 17 层,想来想去,他只有躲到楼顶去了。
他按了按电梯,电梯上来了,1 层,2 层,3 层……他忽然想到李兀兀也可能出现在电梯里,急忙朝旁边躲了躲。电梯开了,他试探着朝里看了看,空无一人,这才跨进去。
周德东,《奇门遁甲》的大导演,费力地爬到楼顶,坐在一个避风的地方,抱着手机瑟瑟发抖,不知何去何从。
他知道,自己被这个侏儒纠缠上了。
短信在大风中又响起来。
周德东抖了一下,打开一看,是副导演发来的:周导,今天不拍了?
副导演虽然是助手,却是投资方派来的人。周德东知道,电影停工一天要浪费多少钱。他马上回道:路上出了点事故,马上到。
看看时间,已经 11 点钟了。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他愤怒起来,是死是活屌朝上,豁出去了!
他从楼顶爬下来,来到家门口,不见李兀兀的影子;从步行楼梯跑到 1 层,不见她的影子;走出楼,不见她的影子;乘电梯上到 17 层,还是不见她的影子……
被她玩了。
这时候,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来到地下二层停车场,钻进他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离开国展小区,风忙火急朝精神病院赶去。
路上,短信又响了,还是李兀兀:周老师,我好冷!
他恶狠狠地把手机扔到一旁,骂道:“去死吧!”这时,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正蹒跚地穿过马路,他慌忙踩刹车,可是已经晚了,老太太被撞出了几米远。
周德东傻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
被撞的老太太竟然没什么大问题,而且,她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在医院住了一周,养好伤就回家了。
周德东全力投入到电影中。
他最终不知道,那天李兀兀到底有没有出现在国展小区,反正她又没有音信了。不过,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这个侏儒就像恶性癌细胞,只要滋生出来就不会消亡,只会不停地扩散,扩散,扩散……
一个人的时候,周德东总在猜想,李兀兀说找自己有事,她到底有什么事?
要钱?她否定过。
演戏?电影已经开机,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她不可能不知道。
结婚?两个人萍水相逢,互不了解,地位悬殊,年龄不配,一个正常,一个畸形,一个已婚,一个未婚——根本不可能。
那她想干什么?周德东越想越糊涂。
他对这个侏儒已经厌恶到了骨头里。想起那一夜的冲动,悔青了肠子。
越是讨厌李兀兀,他越是贪恋漂亮的许孛。每次拍戏收工,他都把许孛带回家。时间长了,他渐渐知道,许孛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个男孩比许孛大两岁,是个花见花开的帅哥。
这天是周末,周德东带许孛去吃法餐,然后一起回到了国展小区。
在路上,周德东的短信响起来:“滴滴滴。”他正在驾车,许孛就把他的手机拿起来,正要看,却被周德东一把夺下来。
许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哪个女孩呀?”
周德东说:“不要胡思乱想。”
许孛说:“我不吃醋。现在我就像你的私人助理,如果哪个女孩要跟你见面,让我来安排,我肯定给你挑最漂亮的。”
周德东看了看手机,又是李兀兀,她说:周老师,我找你有事。
他骂道:“见鬼去吧!”然后直接关机了。
许孛观察着他的脸,笑了:“一个男人被女人穷追不舍,那是幸福的事呀。”
他苦笑了一下,说:“幸福极了。”
回到家,两个人一边洗澡一边做爱,稀里哗啦。
周德东不知道,这段时间有无数短信飞来,钻进关闭的手机里,越聚越多,最后发酵成可怕的病菌……
听不到短信响,周德东就觉得安全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许孛,还有温暖而性感的水。
许孛突然停止了动作,一下抱紧了他:“你听,什么声音?”
周德东伸手把水关了,房子里一下静下来。听了一会儿,他问:“你听到什么了?”
许孛说:“有人敲门!”
周德东一惊:难道是太太突然回来了?
他竖着耳朵又听了一阵子,果然听到了清晰的敲门声:“当!当!当!”
他吓呆了,屏住了呼吸。
过了一阵子,敲门声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当!当!当!”
许孛把周德东抱得更紧了,害怕地问:“这是谁呀?”
周德东把食指竖在嘴巴前:“嘘——”接着,他裸着身子轻轻走出去,戴上眼镜,看了看挂钟,12 点整。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趴在门上朝外看去,顿时打了个冷战——那个侏儒靠在门外的墙壁上,抬着大脑袋望半空。她的身旁放着那只葫芦形的盒子。楼道里的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似乎满脸忧伤。
北京城大得无边无际,她竟然准确地找到了国展小区,找到了这幢楼房,找到了这个单元,找到了这个楼层,找到了这个房间!
从猫眼看,她显得很远,周德东看到了她大半个身子。他知道,其实她离他很近,只隔一层门板。
刚才,卫生间里的水声,他和许孛的嬉笑声,李兀兀肯定都听到了。可是,周德东实在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他慢慢地退到卫生间,示意许孛不要说话,然后拉着她,像猫一样轻轻走回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许孛紧张地问:“是谁?”
周德东压制着心跳,小声说:“一个男的。”
许孛:“你认识吗?”
周德东:“不认识。”
许孛:“是不是坏人?赶快报警吧?”
周德东:“肯定是个醉鬼,走错门了。我们不要出声,一会儿他就离开了。”
许孛:“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你怕吗?”
周德东:“我怕一个醉鬼干什么!再说,他也进不来。”
许孛:“他……真的进不来吗?”
周德东:“防盗门,没问题。”
两个人轻轻躺下来,互相抱着,再不说话了,静静地听。
十几分钟之后,门又响了,依然不紧不慢:“当!当!当!”
许孛一下把脑袋缩进了被窝。
周德东紧紧咬着牙,神经绷得都快断了。他不知道这个侏儒会敲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她最后会做出什么。
又过了十几分钟,门又响了:“当!当!当!”
许孛凑近周德东的耳边,抖抖地说:“这个人还在敲!”
他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没说话。他能感觉到她激烈的心跳。
四周一片死寂。
里面的人在聆听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在聆听里面的人。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门没有再响。
许孛稍微放松了一些,小声说:“吓死我了!爱,下次我们不要住你家了,我们去宾馆,好吗?”
周德东说:“醉鬼并不是天天有的。”
许孛说:“我还是怕!”
周德东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好,我们去昆仑饭店。”
说完,他把手机拿过来,想看看时间,这才想起在车上就关机了。他把手机打开,已经是 1 点零 7 分了。
接着,短信就接连响起来,总共十三条。
他一条条打开,都是李兀兀发来的,内容都是相同的: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周德东看了看时间,最后一条是 12 点半发的,那时候她就站在门外。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她应该说:我听到你们在里面的说笑声了,开门!可是没有,她依然重复着那一句:我找你有事。
许孛搂住周德东的脖子,阴阳怪气地说:“这些短信不会是刚才那个醉鬼给你发的吧?”
周德东说:“副导演在汇报拍戏的事。”
说着,他又把手机关了。
许孛说:“你再去看看,门外的人还在不在?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周德东欠了欠身,又躺下了,说:“他肯定离开了,我们睡吧。”
许孛扭了扭身子,撒起娇来:“不嘛,我要你给我讲段子!”
周德东闭上了眼睛,说:“听话,我没心情。”
关了灯之后,许孛像小猫一样缩进了周德东的怀里,周德东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的心里失了火,哪里睡得着!
李兀兀有什么事?
当然是讨债,周德东欠了人家什么,他心里清楚。可是他拿什么还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德东迷糊了。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小提琴声。他竖起耳朵听,琴声有点怪异。他扭头看了看许孛,她睡得正香,他悄悄爬起来,走出卧室,来到防盗门前,从猫眼看出去,又看到了那个侏儒!她的一头黑发被剪秃了几块,很难看,她正在如痴如醉地拉着琴!毫无疑问,琴弓上正是她自己的头发!
周德东打了个冷战,一下就醒了。
真切的小提琴声从门外幽幽地传进来。
李兀兀!她没有离开,她在门外拉琴!
周德东转头看了看许孛,幸好她没醒,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听。
突然,电话响了。
他急忙伸手把它接起来,是太太,她气愤地问:“周德东,谁在咱家门外?”
他愣了愣,说:“没人哪!”接着他又改口了:“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觉,是你把我吵醒的!”
太太说:“刚才小区保安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在咱家门口拉琴,邻居睡不着,让保安制止——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是这套房子的业主,物业公司登记了她的联系方式,因此,保安把电话打到了她那里。
周德东说:“我来处理,你关机吧,好好睡。”
太太说:“你注意安全!”
他说:“放心。”
放下电话,他想走出去,跟这个侏儒当面锣对面鼓做个了结,却缺乏勇气。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事情会越闹越大。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像一只缩头乌龟,不适合泡妞的。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了。
周德东怀着侥幸心理静静等待,琴声再没有响起来。
转头看看,窗帘渗进了一丝微弱的晨光。
她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门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慢慢爬下床,走出卧室,轻手轻脚地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看出去——楼道里空荡荡,她终于消失了。
不过,他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趴在猫眼前观察。十几分钟之后,他轻轻打开门,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这才确定她真走了。
回屋的时候,他在门外的地上捡起一根长长的东西,他举到眼前看了半天,最终也不能确定,那是马的头发,还是人的头发。
周德东和许孛再次幽会,没有去宾馆,许孛把周德东带到了她的住处。
许孛一个人住在通州Eleven小区,两室一厅。这是一幢 8 层的楼房,她住在 7 层。这里远离闹市,很安静。
许孛把房子装扮得很漂亮,有一股香气,不知道是花的,还是人的。墙上贴满了巨大的明星海报。
周德东在许孛的床头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问她:“这是什么?”
许孛说:“呼吸机。”
周德东问:“你有哮喘病?”
许孛说:“睡眠窒息症。”
周德东说:“没听过。”
许孛说:“喉咙软组织后移,睡觉的时候阻塞呼吸道。”
周德东说:“危险吗?”
许孛说:“有呼吸机就没事了。医生说,得这种病的人一般都是胖子,不知道我怎么就得上了。”
周德东说:“平时你要多多小心。”
许孛说:“没关系,好几年都没犯了。”
谨小慎微的周德东立即后怕起来,他想:以后再不能带许孛回家过夜了,要幽会一定来她家,万一她睡着睡着死在自己的床上,他就算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天气阴郁,剧组在一条马路上拍戏:
男主角为了救女主角的命,大清早奔赴一条诡异的死胡同。在路上,他遭遇了女二号。女二号疯狂地爱着他,却屡遭拒绝,她要跟他同归于尽……
这个路口接近北五环,行人不太多。不过,剧组还是请来了交通警察协助,临时戒严了。
四个路口很快就积聚了一些行人,大家抻长脖子看热闹。
男一号急匆匆朝前走,女二号迎面走过来,突然亮出一把尖刀,猛地朝男一号胸膛刺去……
周德东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短信响了,又是那个侏儒发来的:
周老师,我找你有事。
现在,周德东已经感到这句话无比阴森。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把手机塞进了口袋。想了想,又掏出来,回道:我在河北永清县拍戏,大约四天之后回京。有什么事,你短信说。
化妆师在给男一号化妆,他的胸部浸满血迹,接下来是他在马路上狂奔的镜头。
周德东想,如果李兀兀像电影中的这个女二号也好,他宁愿让她扎一刀。女二号不管多疯狂,多恐怖,至少她目的明确。而这个李兀兀神神道道,永远没有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李兀兀缄默了,短信一直没来。
电影继续拍。伤痕累累的男一号在大街上奔跑,女二号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穷追不舍。许孛的表演很到位,男一号不太好,他的脸上只有恐惧,没有表现出对女二号这个行为的震惊、无奈和心痛。
周德东打算跟男一号说说戏,然后重拍,这时候,他眼睛的余光扫描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不由一寒。四下张望,他终于在北面路口的人群中锁定了一张脸。
李兀兀。
那颗大脑袋在人群的腰部闪现,透过空隙,死死盯着周德东。
周德东和她对视着,傻住了。
剧组昨天才确定这个外景地,她怎么知道今天在这里拍戏?难道是正巧撞上的?
他刚刚对她撒了谎,为了逼真,他还提到了地点“永清”,时间“四天”……现在一下被揭穿,让他感到无比尴尬。
他想大步走到北面路口,站在她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可是,众目睽睽,他没有这个勇气。他无法预料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过神,周德东再朝北面路口看去,李兀兀已经不见了。
副导演问:“周导,你怎么了?”
周德东无精打采地说:“收工。”
回到宾馆,周德东把门锁了,躺在床上琢磨李兀兀。陆续有人敲门,他一直不吭声。
他意识到,总这样像乌龟一样躲着并不是办法,虽然脑袋缩进了壳里,但是身体就在人家的眼皮底下,一览无余。如果现在不把这个麻烦了结,等太太回来就更麻烦了。
周德东站起身,给李兀兀拨电话。
一直没人接。
周德东已经愤怒不起来,李兀兀的缄默,让他感受到了她的强大。
他坐在椅子上,给李兀兀发短信。想来想去,他写道:兀兀,这段时间我太忙了,顾不上你,实在抱歉。有什么事请告诉我,我一定尽全力!
窗外的雪花缓缓落下来,这是 2007 年北京的第一场雪。周德东朝下看看,地面已经一片银白。他想起了照片上李兀兀披的那块巨大的白布。
李兀兀一直没有回短信。
又有人敲门,周德东还是不说话。
许孛在外面喊道:“周导,你在吗?”
周德东犹豫了一下,起身打开了门。
许孛微笑着说:“怎么把门锁上了呀?”
周德东苦笑了一下说:“有点头疼。”
看到许孛,他的心里一下就放晴了。她的皮肤那么白,头发那么黑,眼皮那么薄,鼻梁那么小,嘴唇那么软……
许孛跨进门来,说:“下午还拍吗?”
周德东说:“不拍了。”
许孛说:“太好了,正巧电视台请我做一个节目,如果下午没戏我就去了。”
周德东笑了笑说:“你已经成大牌了。”
电影开机之后,媒体纷纷报道,许孛有了一些知名度,她在剧组里的态度也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短短三个月,一部电影快拍完了,许孛和最初那个艺校学生比起来,已经有了一种明星的气味。
许孛坐在椅子上,左右转了几下。她第一次来面试的时候,两个膝盖拘谨地顶在一起,现在她已经翘起二郎腿了。她说:“刚才拍戏回来,有个人拦住我签名。”
周德东说:“肯定是帅哥吧?”
许孛说:“是个女孩。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周德东敏感地问道:“为什么?”
许孛做了个鬼脸,说:“她是个侏儒,第一眼看到她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呢!”
周德东避开许孛的眼睛,没说什么。
许孛却盯住了他的眼睛:“她的名字也怪兮兮的,她说她叫周家鬼。”
周德东摸了摸鼻子,说:“什么意思啊?”
许孛油滑地笑了笑,把头转向了窗外:“可能她是你的粉丝吧。”
周德东岔开了话题:“今天晚上你有事吗?一起吃饭吧?”
许孛站起来,耸了耸肩,说:“真抱歉,今天我的男朋友过生日。”
周德东说:“那……好吧。”
许孛亲了他的额头一下,说:“没事的时候我再陪你。”
周德东干巴巴地笑了笑。
许孛离开之后,周德东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孩离他越来越远了。
晚上,周德东一个人孤独地吃完火锅,然后步行回家。
路灯照着地上的雪,一片冷冷的白。周德东一边走一边不停回头看。
此时,他巴不得停电,如果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他就安全了。
好像专门跟他作对一样,小区里换了照明灯,比平时更亮堂了。他快步走到自家楼下,钻进了楼里。
楼里隐约有小提琴的声音,他的心一沉。
谁在拉琴?
静静听了一会儿,此人拉得并不专业,好像是谁家的孩子在练琴。不过,他没有放松警惕,提前就走出了电梯,从步行楼梯慢慢爬到 17 层,贼头贼脑地观察了一番,确认家门口没有人,才快步走过去,匆匆掏出钥匙打开门,一步跨进去,重重地把门锁上了。
防盗门真好。
暖气真好。
周德东摘下围脖,正要去冲个热水澡,客厅里的电话就响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接起来。
是太太,她从来不会在电话里说什么亲热的话,劈头就问:“周德东,李兀兀是谁?”
周德东一惊:“你……怎么认识?”
太太生气地说:“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她找你有事。莫名其妙,她找你有事,给我发什么短信?我把电话打过去,她不接。我发短信问她是谁,她说她叫李兀兀。”
周德东故作平静地说:“一个报名当演员的,别理她。”
太太说:“就这么简单?”
周德东说:“你不要想复杂了。”
太太说:“我告诉你,这段日子我不在家,你可不要胡来,要是被我知道了,你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
周德东说:“放心吧,我有贼心没贼胆。”
他强打精神跟太太聊了一阵子,放下电话之后,连洗澡的心情都没有了。他不明白,这个李兀兀怎么找到太太电话号码的?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天晚上,李兀兀在家里过夜,拿走了太太的名片。
夜里,周德东失眠了,好像四面八方有无数人在对他说:我找你有事。他把两根手指塞进耳朵里,那声音依然响个不停:我找你有事!我找你有事!我找你有事!……
电影拍完了,进入了后期制作。
这段时间,李兀兀一直没有音信。
许孛又接了一部 30 集电视剧:《三减一等于几》,她演女一号,这部戏已经在郊区密云开机了。
周德东算是许孛的伯乐,可是她离开《奇门遁甲》剧组之后,一直没有跟周德东联络,也没有把她当女主角的消息告诉他,他是在报纸上知道这件事的。
他对许孛的思恋越来越深,给她打过无数次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他就不停给她发短信:许孛,我找你有事。
不知道是许孛换手机了,还是因为她太忙,她始终没有回复。
直到一天晚上,周德东在九号公馆娱乐城撞到了她,这才恍然大悟。当时,许孛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从娱乐城里走出来,周德东急忙闪身,藏在了一尊石狮的背后。
周德东认识那个胖男人,他是《三减一等于几》的投资人,叫蒋常来,他先把自己的肚子搞大,又把很多女人的肚子搞大。去年他投拍一部爱情片,选了几个导演面试,其中有周德东,他跟蒋喜来谈过半个钟头,不过后来蒋喜来没用他,选了一个女导演。
蒋喜来和许孛亲亲热热地钻进一辆黑色轿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周德东站在阴暗之处发呆,心头涌上一阵浓浓的醋意。对于男女来说,过去是一根萝卜一个坑,现在是一根萝卜十个坑,或者一个坑里十根萝卜。他朝马路的尽头望去,那辆黑色轿车已经不见踪影,消失在灯红酒绿的深处,又有几辆黑色轿车开过来……
周德东忽然想干扰他们一下,于是拿出手机,连续给许孛发了三条短信,都是同样的内容:许孛,我找你有事。
短信发出去之后他又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小男孩,吃醋是单纯的,报复是幼稚的。
这天晚上,周德东和朋友们在九号公馆里唱歌,六个男人,叫了十二个小姐。陪周德东的两个女孩个头都在一米七以上,珠光宝气,香味扑鼻,其中一个大嘴,一个小嘴,都很漂亮。周德东却提不起一点兴致来,心里一直想着许孛。
后来,他早早退场了。
夜里,他在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追忆许孛在床上每一个性感动作,每一种迷人表情,每一声勾魂呻吟。想着想着,血液沸腾。
天上的星辰水灵灵的,它们远远近近地注视着周德东,一言不发。周德东已经十分困倦,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却怎么都合不上。突然,他的眼皮一下弹开了,他看见夜空中出现了一颗大脑袋,倒着悬挂在窗外,从上朝下伸下来!那头黑发朝下垂着,硬撅撅的。那张脸被憋成了酱紫色,双眼血红,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周德东。
周德东哆嗦了一下,蓦地认出这张脸正是那个侏儒!
就在他呆愣的时候,那颗大脑袋一点点缩上去,不见了。
他住在 17 楼!
这时候,他已经不认为这个侏儒是人了!
他跳下床,推开窗子,一股寒风灌进来,像刀子一样。朝上看,没人。他迅速穿上衣服,出门乘电梯下楼,站在楼下朝上望,除了三四家亮着灯,大部分窗子都黑着,暗棕色的楼体外不见一个人影儿。
他望着高耸的楼房,一股彻骨的寒意爬上脊梁。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侏儒像猩猩一样爬上了楼顶,在边缘的安全护栏上系了一根绳子,抓着它一点点探下身子来。
17 层楼,50 多米高,朝下看一眼都会头昏眼花,她是如何做出这个高难度动作的?
她现在在哪儿?
寒风飕飕的楼顶上?
幽暗的楼梯里?
亮着明亮灯光的电梯中?
家门口?
他不敢返回家中,快步走出小区,直接去了宾馆。
周德东越是焦灼不安,越是渴望许孛,不停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这天晚上,周德东驾车在大街上转悠,路过一个公共电话亭,他停下车走过去,拿起公共电话打给许孛。
电话响了三声,许孛接起来。
周德东有些激动:“宝贝,是我!”
许孛愣了愣,显然很不高兴:“周导啊,你要干什么?”
她不再叫“爱”,而是叫“周导”了。两个人一个拿米一个拿布,友好地进行了一次交换,之后各走各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周德东说:“我找你有事。”
许孛说:“你说吧,什么事?”
周德东支吾了一下,说:“电影后期很顺利,我……挺想你的。”
许孛说:“抱歉,我最近太忙了,等我忙完好吗?”
周德东知道,放下这个电话就很难抓住她的踪影了,急忙说:“我们再见一面,好吗?我们去昆仑饭店,我答应过你的!”
许孛说:“我正跟《三减一等于几》的导演谈戏,今天不行。”
周德东说:“那明天呢?”
许孛说:“明天再说吧。”
周德东说:“不行!我们现在就定一下,不然我又找不到你了!”
许孛的态度突然冷下来:“周先生,你不要再纠缠我,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许孛“啪”地摔了电话。
周德东举着电话傻住了。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他和许孛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的两个膝盖顶在一起,十根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抿着嘴唇,神态恭敬而羞怯……
现在,她连“周导”都不叫了,而是叫他“周先生”。
第一次周德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是那么激动,现在,周德东给她打电话,却被她挂断了……
他放下电话,木呆呆地走向自己的车。
电话亭老板喊道:“钱!”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还没给人家电话费……
他不想回家,继续驾车在大街上转悠。他猜测,许孛在撒谎,此时她肯定和蒋常来在一起。那么,今夜他们会在哪里过夜呢?通州Eleven小区?
监视她。
周德东开车来到通州,停在一个没有路灯的地方,这里离Eleven小区大约一站路左右。他靠在座位上,紧紧盯着马路。这是许孛回家的必经之路。
夜越来越深了,蒋喜来的那辆黑车终于出现在周德东的视野中。蒋喜来驾车,许孛坐在他旁边,正笑嘻嘻地跟他说着什么。这辆车开过去之后,拐进了Eleven小区。
周德东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乱极了,就像一麻袋芝麻和一麻袋谷子混杂在了一起,而他必须把它们一粒粒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周德东慢慢拿出了手机。现在,他已经确定许孛的手机没有丢失,也没有换号码,他要给许孛发短信。想了半天,他写道:许孛,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我必须要见你。
他仿佛看到,许孛一把推开那个胖子,几步冲到窗前,惊惶地朝楼下张望。她当然看不到周德东的影子,于是她轻轻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床边……
这次,许孛回复了:姓周的,你要干什么!
她开始叫他“姓周的”了。他感觉到,她已经气急败坏。
过了十几分钟,他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许孛,我在电梯上。我找你。
他仿佛看到,许孛正要乘电梯下楼,查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来了,收到这个短信之后,她慌乱地退了几步,跑到步行楼梯口,“噔噔噔”地朝下冲去……
果然,许孛把电话打过来了。自从离开剧组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来!周德东没有接。电话响了很久,终于停了。
他给她发短信说道:许孛,我不敢接电话,我怕你不见我……
他仿佛看到,许孛停在步行楼梯上,小脸蛋气得通红,骂了一句脏话。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没听她说过一句脏话,她骂人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许孛发来了短信:你他妈接电话!
嘿嘿,她骂人了。
电话响起来,这次周德东接了。
“喂!”
“嗯……”
“你装神弄鬼到底要干什么!”
“我有事。”
“我没事!你要是再纠缠我……”
周德东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接着,他用短信对她说:宝贝,对不起,电梯里的信号不好。
他在重演那个侏儒对他做过的一切。
他仿佛看到,许孛愤怒地举起手机,似乎要摔碎它,不过,她终于没有那样做。她靠在楼梯扶手上,朝上看看,又朝下看看,不知道该上去还是该下去……
周德东继续给她发短信:宝贝啊,我在你家门口站着。
他仿佛看到,许孛蹑手蹑脚地朝楼上走去。她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站在她家门口。她家里还有一根萝卜,如果那根萝卜看到另一根萝卜站在门外,会大发雷霆,许孛就甭想再演他的戏了。
周德东继续发短信:我下楼了,在外面等你。我好冷!
他仿佛看到许孛又折回来,快步朝下走。
他接着发短信:外面好冷,求求你让我进屋。我找你有事。电梯里信号不好,我现在从楼梯爬上来。
他仿佛看到,许孛不安地搓着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策来。终于,她离开了步行楼梯,乘电梯升到 8 楼,爬上了楼顶……
他在黑糊糊的车里笑起来,笑得无比狰狞。
接下来,他关掉了手机,却没有离开。
他在等待。
天越来越黑了。
他推测,这时候许孛和蒋喜来应该热火朝天地干上了。
他把车发动着,开进Eleven小区,停在了许孛的楼下,然后继续等待。他不知道楼门的电子密码。
很快,有一个老太太走过来,她拿着一把鲜艳的扇子,肯定刚刚扭完秧歌回来。周德东立即下了车,一边假装打电话一边快步跟过去。
老太太开门之后,周德东跟在她的后面走了进去。
老太太警觉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朝老太太笑了笑,然后继续对着手机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喝吧,我得回家睡觉了,明天还得飞广州……”
老太太上了电梯,周德东把手机收起来,从楼梯爬了上去。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 7 层,在许孛的门口站定,深呼一口气,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
他把两个人的节奏想得太快了,实际上,他们刚刚开始洗澡。他听到“哗哗”的流水声,还有两个人的嬉笑声。
女:“你用洗发液洗……那里?”
男:“当然了,这里就应该用洗发液。你也一样。”
女:“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你的里面也要洗洗,我来帮你。”
女:“讨厌呀!”
周德东盯着手表,一直等到 12 点,伸出手慢慢敲了三下:“当!当!当!”
也许是两个人太投入了,也许是水声太大了,也许是他的敲门声太小了,里面继续洗澡,继续笑闹。
周德东有些恼怒,这次用了力:“当!当!当!”然后,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水声一下就停了。
他立即靠在了墙壁上,抬着脑袋望半空,满脸空茫,等待里面的人看出来。
一双脚步声走过来,这个人趴在猫眼上朝外看了看,喝道:“你找谁啊!”
是蒋喜来。
门里一根萝卜,门外一根萝卜。
周德东一下没有了胆量,他看了看门牌,说:“噢,我走错门了……”然后,装成醉鬼的样子,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下楼之后,周德东越想越窝囊。钻进车里,他拿出手机继续给许孛发短信,发了很多条,内容都是相同的: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第二天,周德东早早起了床,分别给《奇门遁甲》剧组的人打电话,问他们谁了解许孛男朋友的情况。
打听了十几个人,终于抓到了一条线索:化妆的女孩说,有一次许孛跟她聊过,她的男朋友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好像叫赵义。
周德东急忙问:“你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字吗?”
化妆的女孩说:“不知道。”
周德东说:“你好好想想!”
化妆的女孩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对了,那家公司应该在交道口附近。有一次,我和许孛一起打车回家,她从交道口下去了,说找他的男朋友去。”
周德东说:“好了,谢谢你。”
化妆的女孩说:“你直接问问许孛不就知道了吗?”
周德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随口说:“她关机了。”
放下电话,周德东坐在书房里上网,寻找交道口一带影视公司的信息。他总共查到了三家影视公司,一个个打电话,寻找叫赵义的人。最后,他在神州金像影视公司找到了这个人,他不叫赵义,而是赵誉。
周德东查到了赵誉的手机号码,异常兴奋,小心地记在了电话簿里。
接着,他给赵誉发去了一条短信:我找许孛有事。
这个男孩很快就打来了电话,周德东没有接。电话停了之后,短信很快就来了,是赵誉发来的:你是谁?
周德东回道:我是周德东,《奇门遁甲》的导演。
赵誉很友好地回了一条短信:今天她在密云黄庄村拍戏。
周德东简单洗漱了一下,出门下楼,开车朝密云驶去。
在路上,他想起了小时候写过的第一首诗:
寻找你/寻找你/走遍鲜花盛开的地方/只为了/向你索取爱的甜蜜/也许我会挨蛰/那也不会用面罩遮住我的真实/为了你/我的脸皮已经变厚/蛰一下/没关系……
果然,《三减一等于几》剧组正在黄庄村一户农家拍戏。
阳光很好,鸡鸭鹅狗叫得乱七八糟。大门口围了很多村民,小孩干脆爬到了墙头上。周德东靠近之后,从围观者的间隙看进去,许孛换上了村姑的服装,正在听导演说戏。
周德东已经好久没见到许孛了,只是昨天隔着车窗看过她一眼。他发现,她越来越漂亮了,个子好像也高了一截。她的表情变得冷漠多了,带着某种演艺圈的浅薄的傲慢。在周德东看来,她傲慢她乖巧都令人心动。
他躲在人群后面,拿出手机,给她发短信:宝贝,我找你有事!
接着,他穿过人群,死死盯着她。
短信响了,她从棉大衣里掏出手机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放回去,继续听导演说戏。
周德东继续发短信:我不奢望永远,只求再见你一面,好吗?
然后,他继续观察她的反应。
短信响了,她掏出手机又看了看,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再次放回棉大衣口袋。
周德东咬咬牙,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抬头,看看大门外。为了看你一眼,我专门跑到密云来了……
还没等他写完,忽然察觉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到许孛已经怒气冲冲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用手指着他的金丝眼镜,大声说:“你要是再跟踪我,我就报警了!”
周德东狼狈地说:“宝贝……”
许孛继续指着他,大声骂起来:“那个侏儒才是你的宝贝!滚!”
剧组的人陆续走出来,其中一个演员和周德东还认识。
他避开许孛的手指,一边后退一边说:“好好好,我们以后电话谈吧。”然后,转过身急匆匆地走掉了。
回到车上,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脸面滚烫。
他忽然想到,许孛之所以这样讨厌他,肯定是因为那个侏儒搞了什么鬼!或许,她查到了许孛的电话,对她说了什么。
一个尤物。
一个怪物。
周德东陡然充满了对李兀兀的仇恨。
这个侏儒,这个悬挂在 17 楼窗外的怪物,她一言不发地骚扰自己,骚扰太太,又来骚扰他心爱的许孛!只要这个侏儒活着,他就永远摆脱不了厄运!说不定,以后有了孩子,她还要骚扰他的后代……
怎样才能让这个怪物消失呢?
他的心里蹦出一个字——“杀”,震得他一哆嗦。
他没那个胆量。
《奇门遁甲》拍完了,周德东再也控制不了许孛了。她像一只美丽的风筝,随风越飞越高,直奔九霄云外。周德东的手里抓着一根断线,眼巴巴朝天上望着,着急、沮丧、愤怒、难过……就是无计可施。
想来想去,他突然有了一个计策:他要拍下许孛和蒋喜来苟合的录像!
那时候,嘿嘿,许孛就被他攥在了手心里,如果她再不听话,他就把这个录像寄给她的男朋友赵誉,甚至在网上传播……
这个想法令他兴奋不已。
可是,怎样才能偷拍成功呢?
显然,他无法进入许孛家,也不可能钻进蒋喜来的车里。
想着想着,他想到了那个侏儒,她曾经从 17 层楼顶倒挂下来,出现在他家窗外。如果他也能从许孛家的楼顶倒挂下来,透过窗子,百分之百能拍到清晰的画面。可是,一想到 8层楼,他的两条腿就软了……
一个畸形女孩都可以做到,一个男人为什么做不到?
周德东给自己打了打气,果然开始行动了。
他家有一台小型摄像机,设备没问题,他的录像技术也没问题。接着,他又跑了几家建筑机械公司,买到了用来清洁大楼外观的升降吊篮……
这天中午,周德东潜进Eleven小区,伪装成清洁工人,成功地将吊篮安装在许孛家楼顶。接下来,他藏在车里,守候在许孛回家必经的路上,守株待兔。
两天不见许孛的踪影。
这天晚上,周德东回到家,接到了太太的电话。她说,公司派了一个男经理替换她,她要提前回京了。
周德东一时有些不适应这个消息,愣了愣。
太太说:“怎么,我回去你不高兴啊?”
周德东立即说:“我天天盼夜夜盼,眼睛都盼红了。”
太太说:“别口是心非了。这几天,你赶快找一个保姆,咱俩工作都忙,家里必须雇一个帮手。”
周德东说:“没问题。”
太太说:“记着,不要从农村找亲戚来,关系很难处。”
周德东说:“我在网上找。”
当天晚上,周德东在北京最大的家政网上,发了一个招聘保姆的帖子,留下了联系电话。
第二天早晨,他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四川的,一个是福建的,因为对方要的工资太高,都没有谈成。下午的时候,他又接到了应征电话,是一个河南女孩,叫小李,只要管吃管住,工资要求并不高。一听她言谈,周德东就知道是个老实女孩。
太太两天后回来,他让小李明天下午来国展小区面谈。
晚上,他又一次埋伏在了Eleven小区里。
这几天气温突然下降,小区里偶尔有人急匆匆走过,赶紧钻进楼里去。尽管车窗很严实,周德东还是能感觉到冷风从四面八方挤进来。
不过,他的内心是狂热的,因为许孛正一点点钻进他的樊笼。他暗暗发誓,等他抓到把柄,许孛乖乖就范之后,他对她再也不会像情人一样温柔了,一定要像对妓女一样粗暴……
他一边朝路上观望一边摆弄手中的摄像机,突然看到一辆黑车开过来,他一下就瞪大了双眼:正是蒋喜来的车!
他死死盯着这辆车,它在许孛家楼前停下来,接着两个人下了车。他们可能刚刚喝完酒,互相搀扶着,说说笑笑地一起跨进了楼门。
周德东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朝楼上望去,许孛家楼上那户人家的窗户一直黑着,很可能没人,这简直是天意!
他开始计算时间:他们走进电梯了……1,2,3,4,5,6,7……他们出来了,掏钥匙开门……
许孛家卧室的灯暗下去,变成了幽幽的黄色。她没有拉窗帘。
周德东继续等待。
过了十几分钟,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她拿着一把鲜艳的扇子,一边走一边哼着秧歌小调。如果周德东没有记错,她正是上次放他进去的那个老太太。
周德东担心她认出自己,产生怀疑,于是放弃了这次机会,没有动窝。
老太太进了楼之后,过了好长时间,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周德东暗暗焦急起来。
许孛和蒋喜来进了门,没有洗澡,直接躺在了床上。
蒋喜来专门做影视投资,在国内赫赫有名。他答应许孛,只要是他的戏,一定让许孛做女主角,直到把她捧得大红大紫。
老实说,许孛并不喜欢这个肥胖的男人,不过他是她的金光大道。她混在演艺圈,跟了这样的大人物,算是攀上了高枝。好在她有爱情,她有赵誉,每次她跟蒋喜来鬼混之后都会立即找赵誉温存一番,就像吃了一块肥嘟嘟的肉,马上喝一杯清茶,解腻。
两个人脱得光光的,钻进了被窝。
蒋喜来压在许孛的身上,像一座山。他懂得很多花样,许孛却感到烦琐无奈。她闭着眼睛轻声呻吟,心里在想着另外的事。
最近,赵誉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和许孛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说话;两个人偶尔对视,他的眼里总是挡着一层冰冷的东西。
他察觉了什么?回想一下,许孛的漏洞太多了。蒋喜来很霸道,他每次约许孛的时候,从来不管她在干什么,必须来跟他见面。有两次,许孛正在跟赵誉吃饭,突然接到蒋喜来的电话,叫她立即过去,她只好对赵誉撒谎说,导演找她有事,然后把他一个人丢下就匆匆离开了。还有一次,很晚了,许孛正在洗澡,赵誉打来电话,蒋喜来接了。赵誉听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马上把电话挂断了。后来,许孛只好骗他说:那个周德东总是纠缠她,天天打电话,没办法,她就把电话转移到剧组男同事的电话上了……
许孛害怕失去赵誉。虽然,他刚刚走出大学校园,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影师,没权没钱,但是在许孛心里却无比贵重。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子,她只能慢慢修复了。
还好,那个破周德东很多日子没有再骚扰她了,这是最令她欣慰的。
过去,在许孛的眼里,导演是最了不起的,她投靠了周德东。后来她才知道,更大的靠山是蒋喜来。第一次许孛跟蒋喜来见面,谈起她的处女作,她说周德东导演非常欣赏她。蒋喜来立即笑了,他说他为一部爱情片选拔导演的时候,见过这个姓周的导演。由于周对现代人爱情的理解驴唇不对马嘴,蒋喜来只跟他谈了五分钟,就像狗一样把他赶出去了……
一天夜里,许孛梦见了周德东——他穿着金黄的演出服,在舞台上表演“千手观音”。他的背后挡着很多人,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孔,只能看到周德东一个人,双眼呆滞,面无表情,无数条胳膊从他身体的各个角度伸出来,像幻影一样变化无穷。只是,那些演员配合得不太好,那些胳膊伸伸缩缩很不整齐……
醒来之后,许孛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她从那个“千手观音”的场面中感觉到了某种深层的恐怖。不过,她一直琢磨不透这个梦的寓意。
蒋喜来越来越软,却没完没了。
许孛半眯双眼,望着蒋喜来红光满面的脸,好像一块肥肉卡在了嗓子眼里。她试图把他假想成赵誉,可是,受一股浓烈的烟味干扰,这种假想根本无法成功。
她转了转脑袋,透过玻璃,朝夜空望去。
窗外有一只黑亮的大眼珠,死死盯着她。她凛然一惊,身体蓦地绷紧了——那无疑是一台摄像机!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到摄像机后面有一张苍白的脸,很面熟,却想不起是谁……
许孛算是一个冷静的女孩,她没有喊出来。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那台摄像机突然降下去,不见了,剩下一根绳子在窗外晃动。这时候许孛才意识到,这个人是周德东,他在偷拍!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情况告诉蒋喜来。如果说了,就会抖搂出她和周德东那段丑陋的合作经历……
想来想去,她没有声张。
蒋喜来正飘飘欲仙,没发觉窗外的惊悚一幕。
平时,他总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做爱是他唯一的体力劳动。
许孛的身体渐渐干涸了。
第二天,蒋喜来早早离开了。
许孛睡不着,怀里抱着手机在等待。电话终于响了,她看了看,正是周德东打来的。她一下就接起来。
“宝贝,你终于接我的电话了。”
“你……有什么事?”
“那个蒋老板走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人。”
“嘿嘿。我拍过很多片子,没有一部让我这么兴奋!昨晚我看了一夜,几次达到高潮……”
“有屁快放。”
“第一,我要一百万,这点钱对蒋老板来说是九牛一毛——当然了,领到这笔钱之后,我会拿出一部分给你买衣服买首饰。我爱你,宝贝;第二,无论什么时候,我约你的时候你都不能拒绝我——当然了,每个月你大姨妈来的日子除外;第三,他的下一部片子,你们必须让我来执导——当然了,女主角我尽可能还用你。”
“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会把这个录像发给赵誉。”
“哈哈,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没关系,那我就传到网上,让全世界的网民共享。拍摄这段录像是高空作业,十分不容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观赏,那就太自私了。我挺高尚的,拍《奇门遁甲》的时候,很多明星要演女二号,但是我坚持培养新人……”
“你不怕蒋喜来杀了你吗?”
“砍头不要紧,只要录像真。杀了周德东,还有后来人。”
“什么时候要?”
“钱嘛,我要 7 个工作日之内拿到。人嘛,我今天晚上就要。”
“不行,我大姨妈来了。按照口头约定,这几天我可以拒绝你的。”
“那好,在你大姨妈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你必须联系我。”
“我尽量。”
放下电话之后,许孛开始紧急思索,如何对蒋喜来坦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他出面摆平周德东这个恶魔……
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自己处理。她清楚,她和赵誉的爱情眼看就保不住了,如果再失去蒋喜来这个靠山,那她就鸡飞蛋打了。
尽管许孛年龄不大,却在社会上混过,在外面认识一些黑道的人。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一个东北“大哥”。
“许孛,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还记得我啊?”
“大哥,有人欺负小妹了,你也不管!”
“用什么欺负的?他要是打你了咱们剁手,他要是骂你了咱们撕嘴,他要是耍流氓了咱们割老二。”
“他用心。”
“那就把心剜出来。”
“一周之内能搞定吗?我给你的兄弟三万块做报酬。”
“名字?”
“周德东,国展小区西区 28 号楼 4 单元 17 楼B室。一会儿我把他的照片E-mail发给你。”
“给你留点什么做礼物?”
“一只手就够了。右手,上面长着红色的痣,长寿的。”
“唉,其实是个短命鬼。”
周德东喜上眉梢。
这一天他没有去剧组,在家把那段性爱录像刻了十张光盘,分别藏在一些旧书中,插进了书架……
吃过中饭,他躺在沙发上午睡。
外面起风了,刮得大楼都摇晃起来。
在梦中,他的双眼微微睁着,睡得很不安详。
如果放大他的瞳孔,可以看到里面显现着他的梦境:
午夜刮着大风,他扛着那个侏儒,吃力地朝山上爬。他记得他已经把她埋掉了,只是做得不彻底,留下了一颗脑袋,这颗脑袋又长出了身体。现在,他不知道上次埋进深坑里的那具无头躯体还在不在,如果在,那具躯体和背上这具躯体是什么关系?哦,它和它的关系就像剪掉的指甲和再生的指甲……
山太陡了,路太糟了,他全身冒热汗,被风一吹,又湿又冷。背上似乎是一个轻飘飘的实体人,又似乎是一张沉甸甸的照片。他来到提前挖好的深坑前,把她扔了进去——他又一次把她删除到了垃圾箱里。填土的时候,他惊呆了:她的脑袋又不见了!他匆匆地把土填上,顺着山路一边走一边找,始终没看到那颗脑袋。它肯定是顺着山坡滚下去了……
回到家,他全身疲软地躺在床上,偶尔扭头朝窗外看了看,夜空中出现了一颗大脑袋,倒着悬挂,一头黑发垂下来,硬撅撅的。那张脸被憋成了酱紫色,双眼血红,隔着玻璃死死盯着他……
周德东哆嗦了一下,猛地醒过来。
电话在响,他伸手接起来,传来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周先生吗?我是小李,做家政的。我们不是约好今天下午见面吗?我到国展小区了,您家住在几号楼?”
周德东说:“你一直朝里走,会看到一个花园,右转,有一个池塘,再左转,在那个幼儿园门口等我,我接你。”
小李说:“不麻烦您了,您告诉我门牌号,我自己能找到的。”
周德东说:“西区 28 号楼 4 单元 17 楼B室。”
小李说:“好的,您等我。”
挂了电话,周德东坐在沙发上,慢慢回想梦中的情节。他清楚,那个侏儒在他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因此才接二连三地做这个怪梦……
他晃了晃脑袋,开始想许孛,一想到这个女孩,他就感到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了。现在,这个绝色小美女成了他手心上的猎物,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有女奴的意味。他在心里计算着,如果许孛没有撒谎,那么她的大姨妈还有几天才会离开……
老实说,他对那一百万没抱多少希望,对蒋喜来让他执导下一部电影也没什么信心,这些只是他谈判的筹码,如果许孛不同意,他可以一项项减去。他只想跟许孛在一起。
传来了敲门声:“当,当,当。”
这时,他右手上的红痣奇异地跳了一下。他知道那个保姆来了,赶紧跑过去开门。在他打开防盗门的一瞬间,一下傻住了……
李兀兀站在门外。
她抬着脸,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望着他。
这是两个人上次分开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周德东跟这个侏儒对视了足足一分钟,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李兀兀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是小李。”
周德东的脑袋“轰隆”一声大了,原来小李就是她!
可是,她怎么知道他家要雇保姆?难道是碰巧在网上看到了那个帖子?或者是她在网上搜索他的电话号查到了那个帖子?要不就是她曾经躲在他家门外,听到他跟太太通电话了?
这件事就像她突然出现在 17 层窗外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周德东四下看了看,担心被人看到。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拉小提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周德东说:“来,我们进来说。”
两个人一进屋,他就把门锁上了,然后尴尬地指了指沙发,说:“你坐吧。”
她移动一双罗圈腿,左右摇晃地走到沙发前,提了提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太太的照片静静挂在墙壁上,观望着家里的一切。
周德东站在她的面前,冷漠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来做保姆。”
周德东的心里一下冲上怒火:“明天我太太就回来了,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你一百万行吗?”
周德东没那么多钱,这时他一下想到了敲诈许孛的那笔钱。
她依然冷冷地盯着他,说:“我只想做保姆。”
周德东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你给我滚!滚!滚!侏儒!!!”
她冷静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
周德东叫道:“你干什么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淡淡地说:“我该做晚饭了。”
周德东傻傻地盯着她低矮的背影,突然冲过去,追进厨房,从背后搂住她,一下把她摔倒在地。厨房的地板是大理石的,她摔得很重,“扑通”一声。此时周德东已经失去理智,他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一边猛砍一边狂叫:“操你妈!我让你吓我!我让你吓我!我让你吓我!!!……”
她的脸朝下趴着,弓着身子想爬起来,却被周德东压住了。菜刀一下下剁在她的脖颈上,鲜血“呼呼”地喷出来。
周德东剁了十几刀之后,刀刃卷了,她的脖颈断了大部分,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此时,周德东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扔掉菜刀,呆呆地坐在地板上,不停地哆嗦。
他就这样坐了半个多钟头,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他走进卫生间,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撒了一袋洗衣粉,“轰隆轰隆”地洗起来。接着,他扶着墙走到水龙头下,把水开到最大,“哗啦哗啦”地洗身体。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洗掉了皮肤外的血,他觉得毛孔里还有。洗掉了毛孔里的血,他觉得心里还有……怎么都洗不净。
终于,他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慢慢走向了厨房。厨房的门关着,可能是他刚才出来时随手关上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那里是飘荡着饭菜香的地方,此时在他眼里却变得无比阴森。
他站在厨房门外,远远地推了它一下,它慢慢打开了:“吱呀……”他记得刚刚在门轴上涂过润滑油,平时推开它的时候无声无息,今天却特别响。
那个侏儒依然趴在血水中,不过,她似乎朝前移动了一截!
他的腿一下又软了。
他死死盯着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现在站远了,视觉出现了偏差。就算她真的朝前爬了爬,也是正常的。一条生命很难彻底死去。记得小时候,他父亲勒死过一条狗,那条狗被吊在树上,整整过了一上午,后来父亲放下它,进屋取刀准备扒皮,没想到一丝土腥气钻进了狗的鼻孔,它竟然一点点活过来,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父亲发现之后大惊,抓起一根棒子就追了上去,狠狠砸了它几十下,它再次倒在地上。当时,他一直躲在窗里偷看,那条狗被砸死之后还在一下下抽搐,他相信,如果给它足够的时间,它还会活过来……
小提琴的声音又一次飘进来,不知道是谁拉的,吱吱呀呀,单调而怪异。
过了很长时间,李兀兀始终纹丝不动。周德东慢慢走过去,停在她的脚下。他想把她的身体翻过来,看一看她的眼睛,那样就可以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她的脸一直朝下趴着这个姿势让他很不信任。但是,他没有胆量触碰她的身体,他担心她会突然坐起来。
一个人的血液总量相当于体重的 7%-8%,计算一下,她的血大约 3200 毫升,应该差不多流光了,脖颈的伤处还在缓缓地滴答着。她的很多黑发被砍断,一绺绺散落在血水中。周德东想起了那个梦,她说她的琴弓上是人的头发……
他从厨柜里找到一个软管子,插在水龙头上,然后对准侏儒的尸体开始冲洗。清水带着血水汩汩流进了地漏里。
半个钟头之后,血水基本都冲掉了,没有血光触目惊心,这个侏儒就像一具湿淋淋的死猪,周德东不那么害怕了。
不过,厨房里残留着强烈的血腥味。周德东把排风扇打开了,他选择了最强档。接着,他小心地绕过那具尸体,把厨房的窗子也打开了,传进来小商贩的叫卖声。
太太明天回家来,今天必须把尸体处理掉。现在他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应该把家里的钥匙藏在一个地方,留给太太,自己逃到原始森林里去……
周德东离开厨房,打算出去寻找埋尸地点。
他走到玄关照了照镜子,被自己吓了一跳:一张脸白得像兔子的脸,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的眼睛。一个导演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他转身趴在猫眼上朝外看了看,楼道里没人。他打开门走出去,在电梯前站了一会儿,离开,顺步行楼梯走下去。
电梯太快了,而且说不定有人。此时他需要一个僻静的空间,一段足够的时间,慢慢梳理一下思绪。
可是,那具脸朝下的尸体的影像,塞满了他的大脑,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木木地朝下走。
到了 3 层的时候,有一双慢腾腾的脚步从楼下爬上来。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停在了步行楼梯上。上来的这个人还是上次那个灰头发的老太太,矮个子,大脑袋,罗圈腿。
她警惕地盯着周德东,慢慢走过去。她在 4 层拐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德东继续朝下走。这时候短信响了,在安静的楼梯里格外刺耳。此时此刻,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令他胆战心惊。他怔了怔,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是那个侏儒发来的!
她说:我找你有事。
周德东呆呆地坐在了楼梯上。
是不是她进门之前发的,现在才收到呢?短信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周德东在网上看过一个帖子:一个网友发短信,对方竟然一个月之后才收到……
他急忙查看了一下这条短信的时间:
6 点 58 分!刚刚发出来的!
他突然哆哆嗦嗦地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管不住。他知道这样就是疯了,他用最后一根正常的神经把那不正常的笑堵住,只剩下身体在剧烈地抖动。
他清楚,现在自己该做的,就是赶快把厨房里的那个侏儒埋掉,让她入土为安。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扶着墙下楼,来到地下二层停车场……
周德东开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驶出市区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基本恢复了正常。在郊区小镇,他买了一把铁锹,然后开车来到了东山。
他把车开到半山腰,停在一片杂树林中,扛着铁锹,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继续朝山上爬。山越高风越大,他时不时地四下张望,空寂的山上不见一个人影儿。山下是积木一样的房屋,大块大块枯黄的农田,一条条绳子一样的公路,一辆辆甲壳虫一样的汽车……登高望远,让周德东增加了一些胆气。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渺小,玩不过他。
有一个地方,被一面几米高的断崖挡着,荒草茂密。他选定了这里,开始挖坑。干了足足三个钟头之后,他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坑,然后扔下铁锹下山了。
他回到国展小区,已经是深夜 11 点了。
那个拉小提琴的人不知疲倦,还在练习着音阶,吱吱呀呀,吱呀,吱呀呀,吱吱呀……
周德东走进家门,打开所有的灯,然后走到厨房前,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外面亮堂堂,厨房里却黑糊糊的。那个侏儒还在地上趴着。周德东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她,她似乎又朝前爬了一截!现在,周德东已经无法确定她最初死在哪个位置了。
他扶着门框,竟然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兀兀?”就像一对男女吵完架,其中一个人觉得对不起对方了,满怀歉意地主动跟对方打招呼。
侏儒一动不动。
他对自己这个举动感到毛骨悚然,却管不住自己,又轻轻叫了一声:“……兀兀?”
侏儒还是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许是希望她低低地呻吟一声,也许是希望她一转身坐起来,用手揉着断了一大半的脖子,愤怒地说:“周老师,你家的菜刀太钝了!我疼!”
一个人,脖子被砍断了一大半,全身的血都流光了,怎么可能活过来!
周德东不再叫,他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子,打开了厨房的灯。
她的屁股撅得高高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周德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不停发短信,说找自己有事,问她什么事她从来不说,他曾经怀疑她是为了钱,为了戏,为了结婚,结果都不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她可能就是想和他做爱呢?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变态的念头,慢慢走近她,蹲下来,颤颤地伸出手,想拽下她的腰带。可是,她的身体硬挺挺的,拽了半天都没有成功。他摸了摸自己,软得跟棉花一样,就停了手,喘息了一阵子,放弃了。
站起来,他忽然想到刚才在路上忘了买一只麻袋了。他走出去,找了半天,最后拿进来一张床单,盖在李兀兀身上,将她包了起来。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她的脸。
床单是白色的,这让他想起了李兀兀的那张照片。他在心里骂道:奶奶的,一切都是天意!
他扛起矮小粗壮的李兀兀,觉得没那么可怕了,就像扛着一头死猪。他走到猫眼前,朝外窥探了好半天,确认楼道里没有人,只有若有若无的拉琴声,才迅速走出去,打开电梯,迅速关上,来到地下二层停车场。
停车场有保安,不过,周德东绕开了他们的岗位。他走到自己的车前,把尸体塞进了后备箱,“哐当”一声锁上了。他刚刚钻进驾驶室,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抖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是太太的电话,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太太开口就问:“哎,保姆是不是找好了?”
周德东愣了愣,说:“还没有……”
太太嘟囔了一句:“奇怪!”
周德东立即问:“怎么了?”
太太说:“我接到一个人的短信,她说她已经到咱家做了保姆……”
周德东一惊:“她是什么时候发的?”
太太在电话那头看了看手机:“刚才呀!”
周德东头皮一麻,钻出驾驶室,几步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察看,白色床单里的尸体一动不动,好像在聆听。后备箱太狭小,为了盖上盖,尸体被扭曲成了某种十分古怪的姿势,甚至看不出一点人的形状了。
周德东像突然患了重病,对着手机哑哑地说:“你念念,她是怎么说的?”
太太查到了那条短信,一字一字地念道:“阿姨,我叫小李,现在已经到你家做保姆了。我除了会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会拉琴。等你回来,如果你愿意听,我天天夜里给你拉琴……”
周德东打断了太太:“她的手机号是多少?”
太太说:“13701363390。”
这正是李兀兀的另一个电话号!
太太问:“怎么了?”
周德东无精打采地说:“有人恶作剧,别理她……”
太太不满地说:“不知道你在家干了什么,惹来这么多麻烦!”
挂了电话之后,周德东把手伸进后备箱,摸遍了李兀兀的全身,没发现手机。
他关上后备箱,又一次钻进驾驶室,开始费力地思考这件事:
李兀兀最早跟他联系,用的是第一个手机。
她自称“小李”,要来做保姆,用的是第二个手机。今天下午,她来到国展小区,用的还是第二个手机。
一个普通人不太可能有两个手机两个号码,第二个手机应该是她跟某个人借的,这个人很可能是她的同学,或者朋友,或者亲戚。
她走进周德东家之前,把两个手机都放在了对方那里,并叮嘱对方:在将近 7 点的时候,用第一个手机给周德东发一条短信:我找你有事。
如果,李兀兀一直不跟这个人联系,对方就在 11 点左右用第二个手机给周德东的太太发一条短信:阿姨,我叫小李,现在已经到你家做保姆了。我除了会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会拉琴。等你回来,如果你愿意听,我天天夜里给你拉琴……
有一句俗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强调事物的隐蔽性。在周德东看来,一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才可能成为秘密,只要加上“你知”,那就完蛋了。
如果,李兀兀背后真的存在“某个人”,尽管周德东不确定那个人掌握多少情况,但是他知道大事不妙了。李兀兀肯定对这个人叮嘱过:如果从此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马上报警……
周德东万分希望他的分析是错误的,一切都是鬼怪在作祟。
就是。
他听见,后备箱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许孛的大哥带着一个兄弟,埋伏在国展小区门口,等待周德东出现。
两个东北人在车里一边抽烟一边谈女人,像钓鱼一样悠闲。
兄弟激动地说:“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干一个女明星!”
大哥平静地说:“我这辈子的梦想是干所有的女明星。”
兄弟咧嘴笑了:“老大就是老大!”
大哥说:“没钱,连个鸡都干不成。赶快盯人,万一漏掉了,明天晚上还得来,我都约好人打麻将了!”
兄弟马上正了正坐姿:“是!”
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开出来,兄弟没什么反应,大哥却瞪大了眼睛:“来了来了!就是他,跟上!”
兄弟愣了愣,急忙把车发动着,调头追了上去。
午夜的路上不那么堵了。两个杀手跟着周德东的车一路飞奔,终于来到城外,直奔东山。
兄弟说:“他去干什么?”
大哥死死盯着周德东的车尾巴,没有说话。
周德东的车爬上东山,离开盘山公路,钻进一片杂树林,不见了。大哥挥挥手,让兄弟把车停下来:“这哥们肯定是带着妞儿到这里搞破鞋来了。我们不能再跟踪了,会引起他的警觉。现在黑灯瞎火的,万一他在树林里逃掉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兄弟说:“那怎么办?”
大哥说:“他肯定得回来,我们就在公路上等他,只要见到他的车,你就迎面开上去,把他挤下山崖。你的车技没问题吧?”
兄弟说:“跟玩一样。”
周德东把车掩藏在杂树林深处,打开后备箱,把尸体扛出来,贼头贼脑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朝山上爬去。
他没带手电筒,在漆黑的荒山野岭中,他担心手电筒的光亮会引起人注意。他摸黑走在荒草乱石中,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气喘吁吁。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月黑风高,他扛着李兀兀在爬山。她好像是一具尸体,又好像是一张照片,他要把她埋进一个深坑,又好像是删除到一个垃圾箱里……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噩梦!
难道噩梦应验了?或者说,今天发生的一幕,冥冥之中早就有人对他做了预告?
北京地区的二月很冷,山上更冷。爬着爬着,周德东感到,肩上的尸体越来越硬,越来越沉。
背后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扑通!”
他停下来,转身看去,好像有个活物在荒草中奔跑。他瞪大双眼,那个东西越来越远,终于没有声音了,只剩下阴阴的风声:“呼嘹呼嘹……”
他转过身,继续朝山上爬。
白天的时候,他感觉那个埋尸的地点不太远,现在却觉得千里迢迢。
他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如果不发生这件凶事,让他扛着一具死尸半夜去埋葬,他想一想都会吓破胆。但是,现在他却做到了,这种事无法找人帮忙。
想起厨房那一幕,周德东又起了疑心,或者说又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李兀兀是不是真的没有死?当时他挥舞着菜刀,发疯地砍剁,并没有看清她的脖子到底被砍成了什么样也许气管还连着,保障她苟延残喘。可是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活着?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她总共流了多少血……
如果李兀兀还有一口气,他马上会冲下山,直奔医院去抢救。埋进土里之后,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周德东之所以冒出这些荒诞的想法,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杀人的现实。
他想在埋掉李兀兀之前,最后再确认一下,于是他停下脚,又叫了一声:“……兀兀?”
肩上的尸体无声无息,似乎在检验他的心诚不诚。
他继续叫道:“兀兀啊!”
尸体还是不肯答应。
他朝上颠了颠她,接着往前走,由于恐惧至极,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兀兀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很爱很爱你!我不想伤害你啊!可是,当时你不该去厨房!我没有办法啊!一会儿我把你送走,你别怪我啊!……”
他的金丝眼镜滑下来,歪歪斜斜地卡在鼻尖上,样子十分狼狈。哭着哭着,他平静了一些,开始神经兮兮地叨咕起来:“兀兀,以后我会逃到一个地方躲起来,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里。不过,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看望你,同样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在这里。你看,这样我们就专一了长久了,是不是?……”
终于,他看到了那处断崖,顿时就没有一丝力气了。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站在深坑前,又对尸体说:“兀兀啊,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没暖气,我给你盖厚点,你好好睡吧!”
然后,他一转身把李兀兀扔了下去,传来闷闷的声响:“嗵!”
她离开他身体的时候,硬撅撅的胳膊刮了他的脸一下,他的眼镜也跟着掉了进去。
这下他懵了,没有眼镜这世界就变得一片模糊。
他必须把眼镜拿上来。
深坑黑洞洞的,令人望而生畏。
他咬了咬牙,朝下一跳,两只脚重重地踩在了李兀兀的尸身上,一下摔倒了,和李兀兀躺在了一起。他倒吸一口冷气,慌乱地爬起来,伸出双手在坑里摸索。没想到,他摸到了李兀兀的脖子!
他猛地缩回手,掏出手机,用暗暗的屏幕光照了照这具尸体,顿时魂飞魄散——床单和尸体剥离了,李兀兀正面朝上,端端正正地躺在坑里。他再也不用害怕看到她的脸了,因为她身体的顶端是一个碗大的疤,那颗大脑袋不见了!此时,她没有表情,她的表情不知藏在哪片荒草中。
周德东一下窜起来,拼命朝上爬。李兀兀没有拽他的脚。
他爬出深坑,惊惶地朝山下跑了十几米,又返回来,拿起铁锹手忙脚乱地朝坑里填土。他当然不能让她裸露在这里,否则,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具无头女尸。
把坑填满之后,他的心绪略微平稳了一些,在上面覆盖了一些荒草树枝,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开始追想她的脑袋去哪里了。
他猛地想起,爬上来的时候背后响了一下,肯定是她的人头掉下去了!她的脖子只剩下一部分相连,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尸体被冻硬之后,那颗重重的大脑袋一定断掉了!
他感到今天太不顺利了,处处都是漏洞。现在,他要去找回那颗人头。
这时他意识到,和人头比起来,尸体是不重要的。就算有人发现了这具无头尸体,也认不出是谁。但是,如果有人看到了那颗脑袋,警察马上就能查出她的身份。
他顺着那颗脑袋滚下去的方向,一直走到了盘山公路上,还是不见它的踪影。荒山野岭,黑灯瞎火,他又失去了眼镜,上哪儿找去?
他决定,明天早晨先去配一副眼镜,然后再来东山,沿着它滚下去的方向,细细搜索。找到它之后,把它埋在另一个地方,这样可能还增加了安全系数。
他返身朝杂树林走去。
刚刚钻进车里,短信就响了。他十分惊讶,他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竟然没有把手机扔掉!他把它拿出来,再一次看到了那条阴森森的短信:
周老师,我找你有事。
他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想了想,他回道:你在哪儿!
过了好半天,短信又响了:
我冷。
他把手机一下扔到后座上,发动着了车,朝盘山公路开去。
他不戴眼镜,在他的视觉中,这个世界就变得模糊、扭曲、荒诞、怪异。他告诉自己要开慢一些,可是,内心却急切地想离开这个梦魇之地,车速不知不觉就加快了。
除了他的桑塔纳轿车,盘山公路上不见一辆来往车辆。车灯惨白,前途黑暗。两旁,左边是黄土山坡,右边是深深的山谷。
偶尔朝山谷里看一眼,他觉得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所有人都将被埋葬在其中,一个也逃不掉。灯红酒绿在远方闪烁,由于视线模糊,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走着走着,他发现一颗黑糊糊的东西从山坡上滚下来,他以为那是一个野生小动物,立即踩了一脚刹车。那个东西滚到公路上之后,他发现是一个圆溜溜的球状体,披着长长的黑发……根本不是什么小动物,正是李兀兀的人头!
它好像就是追赶他来了,磕磕绊绊地朝路中间滚过来,似乎要拦截他的车。硬撅撅的黑发上挂满了枯草,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口子,那是被荆棘划的,一双眼睛半睁半闭……
它早就应该从山上滚下来了,为什么刚刚滚到这里?而且,正巧滚到了他的车前?也许,它在半路上被灌木挡住了,后来又被一阵大风推下来……可是,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急转方向盘,成功地避开了它,加速朝山下开去。
拐了几个弯,终于快到山底了,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左转弯。
这时候,他又看到了李兀兀的人头!它从高处的荒草中快速骨碌下来,明显扑向了他的车!如果它一直朝下滚动,从速度上说,它不应该在这个地点跟他的车相遇。它好像在半路上又停顿过,掐算好时间,看到他的车在下面公路上拐过来之后,马上滚了下来……
车轮眼看就要轧到那颗脑袋了,正在胡思乱想的周德东大惊失色,本能地朝右边一转方向盘,他的桑塔纳轿车就像脱缰的野马,直接冲下了山谷。
山谷只有三四米深,周德东的车在空中翻了 180 度,四轮朝上摔在山谷里。
车窗玻璃碎了,车体变形了。周德东被挤压在驾驶室里,一张血淋淋的脸朝着车窗外,艰难地呼吸着。在他要死没死的昏迷状态中,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看到李兀兀的那颗大脑袋从公路上滴溜溜地滚下来,一直滚到车窗前,终于停下了。此时,周德东的脑袋是朝下的,李兀兀的脑袋是朝上的,两颗脑袋近近地贴着。周德东朦朦胧胧地看到,她苍白的嘴唇在哆嗦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
我找你有事。
大哥和兄弟守候在盘山公路上,继续谈女明星。
大哥说他喜欢 000,兄弟说他不喜欢 000。
聊了一会儿,大哥打了个哈欠,说:“兄弟,你盯一会儿,我打个盹儿。昨天打了一夜麻将!”
兄弟说:“老大,你睡你睡。”
大哥把靠背朝后移了移,躺了下去:“你辛苦了。”
兄弟脱口而出:“为人民币服务!”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见了汽车引擎声。大哥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他们的车埋伏在一个转弯处,只等周德东的车拐过来,一头撞上去。可是,开过来的这辆车并没有露头,他们只听到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很显然,这辆车冲进了山谷!
兄弟愣了愣,说:“哪个王八蛋这么倒霉啊?”
大哥说:“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下了车,朝前走了一段路,朝山谷下看了看。大哥抬起头对兄弟说:“兄弟啊,我们的运气太好了,这家伙自己掉下去了!”
兄弟马上问:“是他吗?”
大哥肯定地说:“绝对是!”
兄弟顿时喜笑颜开:“哈哈,不用我们动手啦!”可是,他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三万块钱……我们就拿不到了吧?”
大哥骂道:“笨蛋,一分钱都少不了!去,到车里把斧子拿来!”
兄弟想了想,问:“干什么?”
大哥说:“剁手!”
两个杀手跳下山谷,来到事故现场。车窗外,有一颗女人的脑袋,很大。周德东在车里,已经气绝身亡。
兄弟看看大哥,指了指李兀兀的人头,害怕地问:“这是……谁?”
大哥说:“我不是说过吗,这哥们肯定是来搞破鞋的,她当然是他的马子了!”
兄弟说:“这个妞儿跟错人了!搞破鞋找我啊,闭着眼睛都不会把车开下山谷去!可怜的人,把脑袋都摔掉了……”
大哥说:“快动手吧!”
兄弟蹲下身,正要把周德东拽出来,突然瞪大了眼睛:“老大!里面怎么没有这个妞儿的身子啊!”
大哥也蹲下来,朝驾驶室里看了看,又看了看那颗人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这事有点怪!我们剁下手赶快离开!”
两个杀手合力把周德东的尸体拽了出来。大哥举起斧子,几下就把周德东的两条胳膊砍下来了:“买主要一只手,我给她两条胳膊!省得她耍赖!”
接着,他们一人拎着一条胳膊,离开车祸现场,爬上公路。兄弟紧紧跟在大哥身后,一边跑一边不安地回头看,他总觉得那颗女人头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第二天一早,许孛就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大哥说:“我给你送礼物来了。”
许孛心头一紧,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哦,我马上下来。”
揣上准备好的酬金,她急匆匆下了楼。大哥的车就停在她家楼下,旁边有两个儿童在踢球。钻进车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两条苍白的胳膊,拿起一条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红痣,点了点头。
按照约定,她支付了三万块现金。另外,她多给了大哥一千块:“帮我把胳膊处理掉吧,干净点。”
大哥说:“喂狗。”
完成了交易,许孛跑上楼,洗了洗手,拿起手机给赵誉打电话。今天,蒋喜来出差,许孛是自由的,她要借这个空挡,修复一下她和赵誉的爱情。
电话响了半天,赵誉才接起来。
“赵誉,今天我们见面好不好?”
“我有事。”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我很想你,今天好不容易不拍戏……”
“最近我接了一部片子,叫《谁摸了我一下》,我做导演,真的抽不出时间。”
“你做导演?女主角定了吗?”
“正在网上选秀,现在有一万多人报名了。有一个叫李兀兀的女孩比较合适。”
“嘻嘻,没考虑我呀?”
“你现在是大牌,有那么多老板考虑你,用得着我吗?”
“什么意思?”
“这部片子讲述的是侏儒症患者的生活,女主角必须是侏儒。”
“那好吧,只要你不忙了,立即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许孛,我们……分手吧。”
“嗯?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的压力太大。”
“什么压力?”
“不是心理上的,是脑袋上的。”
“不明白。”
“绿帽子太多。”
许孛“啪”地摔了电话。
接着,她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哭了很长时间,她又拿起手机打给赵誉,希望能挽回什么。可以,赵誉已经关机了。
她蓦地感到了什么叫孤独。
这天夜里,许孛一直在断断续续做一个噩梦——
周德东穿着金黄的演出服,在舞台上表演“千手观音”。他穿着金黄的演出服,在舞台上表演“千手观音”。他的背后挡着很多人,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孔,只能看到周德东一个人,双眼呆滞,面无表情,无数条胳膊从他身体的各个角度伸出来,像幻影一样变化无穷。只是,那些演员配合得不太好,那些胳膊伸伸缩缩很不整齐……
许孛越看越害怕。
似乎是为了弄清什么,她一步步走上舞台,接近了周德东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颤巍巍地问:“你的胳膊不是都被剁掉了吗?怎么还能在这个节目里做首席演员?”
周德东看都不看她,继续表演着。
她感到他的神态十分异常,就警觉地朝他背后看了看,突然发现他的背后没有一个人!那无数条胳膊都是从他身体上伸出来的!
周德东似乎察觉到了这个秘密已经败露,那无数条胳膊突然从各个角度一齐伸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许孛紧紧搂住了。她急忙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救命!!!”
周德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那些胳膊越搂越紧。
终于,许孛喊不出来了,她像一条沙滩上的鱼,嘴巴绝望地一张一合……
最后,她隐约听到周德东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五个字:
我,找,你,有,事。
许孛死了。
医生说,她死于睡眠窒息。
她死前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两只手紧紧抓着呼吸机。经检查,这台呼吸机由于平时维护保养不够,造成过滤器堵塞,活塞环损坏,导致输出压力太低。
实际上,许孛是一个孤儿,她高中毕业之后,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资助她进京读书。她一个人打拼到今天这个地步,十分不容易。可是,红颜薄命,她在梦中被无数条胳膊箍死了。
许孛的葬礼是赵誉操办的,十分隆重。《谁摸了我一下》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参加了葬礼。
这一天,赵誉这个花见花开的帅哥,穿着黑衣,戴着白花,表情空洞,一言不发。他没掉一滴泪。
中途,他的短信“丁零零”响了,是投资人发来的,投资人是一个搞房地产的富婆,她说:小誉誉,你在哪儿?我找你有事。
《奇门遁甲》讲的是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那是电影。
《色·戒》写的是红尘男女为了名利互相残杀的故事。这是现实。
现实还在继续。
故事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