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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个普通的程序员

2015年6月22日星期一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一名男子躺卧在淮海路嵩山路的人行横道上,引起交通堵塞和路人围观。该男子穿一身黑色紧身衣,并刷上了白色条纹,外观与地面上的横道线十分接近。几位过路市民想上前扶他起身,但遭到了拒绝。据围观者称,该男子在人行横道上至少躺卧了十分钟,直到巡警闻讯赶来将其带走。在此过程中该男子情绪平稳。目前尚不清楚他的身份及其躺卧在人行道上的原因,不排除行为艺术的可能……”

听到电台播报到这里,陆仁甲忍不住在驾驶席上笑出了声,声音盖过了广播和道路上的杂音,让右边紧挨着他行驶的马自达司机投来了诧异的目光。“马自达”是个黝黑的中年人,却像二十来岁故扮沧桑的年轻人那样留着胡子,大概是为了反其道而行,把真实的沧桑味冲淡一点。每天上午九点三十七分,在内环高架上这段四道并两道的拥堵路段,有七分之一的几率能看见他,仅次于五分之一的福特蒙迪欧和十三分之二的标致307——可见也是个守时的人。

陆仁甲对他微微点头,扭过头来还是忍不住又笑了两声。平时他的笑都很克制,同事们几乎没见过他用漱口水和半年一次的洗牙保养的门牙,但这次毕竟有所不同。

躺卧在马路中间,可能被人误会成碰瓷,但“穿一身黑色,刷上白色条纹,打扮成斑马”就一下子荒诞了起来,甚至沾上行为艺术的边了。这主意很棒,更棒的是这主意是陆仁甲想的。

壅塞的路段过去了,新闻节目也刚好结束,陆仁甲关上收音机,把一张CD插入了播放器。喇叭里Neil Diamond的钢琴声传出来,他跟着轻轻哼唱。第三首歌放到最后一小节,他正好驶进恒隆广场的地下停车场。

一切如常。

整个27层都属于“1080”一家公司所有,但当电梯门打开,在这一层下去的人却只有陆仁甲一个。因为他一半的同事上班时间要早上一个小时,而另一半则根本不在乎上班时间这回事。

“1080信息技术”成立不过五年,却在互联网安全保障领域坐上了国内的头把交椅。这主要归功于竞争者的三心二意、迟钝短视。他们大部分对吃惯了免费午餐的中国网民愿意花多少钱来保护自己硬盘里那点游戏和A片颇感怀疑,却不像“1080”的老板那样想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开杀毒公司和开医院没什么区别。只要医疗免费,医院永远会排长队,而领药的人才不在乎那些说明了和没说明的副作用,或者包装上印了些什么广告。

常有竞争者指责他们行为不当,其中有些证据并非捏造,但好在等用户明白过来以后,基本上已经别无选择。再说,谁又比谁干净得到哪儿去呢?没了连环杀人犯,谁还需要福尔摩斯?不开发病毒,杀毒公司怎么活?这层逻辑和世界上大部分真理一样没人挂在嘴上,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公司的高速发展未必让投资人赚到了大钱,但至少让陆仁甲及其同事们跻身于高收入人群。所以他才能买得起那辆雷克萨斯ES,在每次涨油价的时候只转两条微博发发牢骚,不带脏字。

陆仁甲肤色够白,所以穿浅灰色西装;个子中等但双腿够长,所以穿黑色皮鞋;头发浓密但不够硬,所以没留板寸;有近视但度数不深,所以偶尔戴隐形眼镜;他的衬衣规规矩矩没有花纹,但也不用袖扣;他穿了袜子,还是深色的;领带倒是没打……一句话,他的外形和电影里的硅谷怪杰们截然不同,掉进人海里,会比跳水运动员溅起更少水花。

但公司里的其他人就未必如此了。在那间物业声称有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大厅里,座位与座位之间只有一米二高的铝合金板隔开,除了爬到桌子底下睡觉的人,每个人的穿着都一目了然,彼此间的差异好像身处不同季节。“监控部”“服务部”“营销部”……这些标牌其实换做“春”“夏”“秋”“冬”也无不妥——“程序猿”总是尽可能地穿着T恤衫,露出毛茸茸却没什么肌肉的上臂;销售则总是担心别人看不出自己其实换了一件比昨天浅一点的西装;至于穿一件长袖衬衫的人,则可以根据他们是一脸思考人生还是一脸欲求不满,来判断他们是永远活在秋天的行政部,还是春天的公关部。

墙与墙之间每一排都摆了五张桌子,五张、十张或者十五张桌子组成了一个部门。部门与部门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背靠背或者面对面。据说这种开放式的工作环境更加有效率,其实只不过是让人不敢明目张胆玩游戏罢了。在这样一家公司,这一点还真的很重要。三分之二的桌子上都摆了变形金刚或会让一般女生误会是变形金刚的东西,另外三分之一的桌子后面,坐着那些分得清变形金刚和高达的女生。

走过前台转第一道弯的时候,陆仁甲被这些女生中的一个拦住了。王珍妮比陆仁甲大一岁,鼻梁高大眼睛,中长直发带深棕,骨架小胸不小,平心而论并不难看,但对扮嫩卖萌的过分热衷,对健康知识的大惊小怪和对LV、Chanel、湖南卫视新剧的过于精通,让有头脑的男人都对她敬而远之。陆仁甲不仅是有头脑的男人,还是爱观察和记性好的男人,所以记得每天的这个时间点,按理是她第一次补妆的时间,现在这是……

“Reggie啊,我QQ突然登不上了,帮我看看啊!”类似的话语在半年前陆仁甲刚进公司时也听到过,那时他花了一个星期才发现这只是一种搭讪手法。而今时今日,王珍妮早已在营销部找到了如意郎君,也早已知道陆仁甲不吃这套,所以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求助。

陆仁甲一语不发地夺过王珍妮的鼠标和键盘,十五秒后就得出结论:“你被人盗号了,硬盘上大概也不干净。一会儿连上线,我先帮你取回号码,再帮你查一查。”也不等王珍妮说完谢谢,陆仁甲继续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深怕又被这一堆女人中的哪个叫住。

“Reggie,你昨天怎么没把样本集发给我啊?”在离自己的座位两米以外,他又被同部门的徐杰拦住了。徐杰比陆仁甲还小一岁,进公司却早了三年。长得有点像《模拟人生》版的基努里维斯,而脸上的表情说明他认为自己活像现实版的。人挺聪明,名校毕业,可至今仍和陆仁甲平级,足见他的人生观很坚定——男人一生都是劳碌命,若不把青春痘褪尽、老人斑未起的几年黄金时光奉献给及时行乐,未免太过愚蠢。

“你那么早走,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衔接,干脆帮你一起做完了,早上已经发给Andy了。”

“吓死我了!”徐杰说这句话的时候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但脸上并不是害怕的表情,“Andy通知十点半开会,我还以为你弄砸了呢……”他压低了声音,“你没告诉他是你替我做的吧?”

“当然没有。”

“够意思!”徐杰轻轻捶了捶陆仁甲的肩,露出招牌式微笑。徐杰正是靠着这副迷人笑容才能在城里的半数酒吧混得不错,也是靠着这笑容,在平均每两个月要出一次大纰漏的情况下仍在“1080”好端端待着——考虑到他们的顶头上司一直是Andy,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Andy如果生下来就是美国人,很有可能凭口才竞选个州长当;若是在加州之类地区,光凭那身肌肉也大有希望。看到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梳成背头的发型一丝不乱,胸肌把衬衣顶得高高的,语速飞快口若悬河地出现在互联网峰会的电视转播上,“1080”的男员工们内心大多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全然忽略了他其实也算为IT男们洗刷了屌丝的名声,还吸引了不少女屌丝来给他们垫背的功绩。

而在“1080”自己的会议室里,他的语速至少又快了三分之一,而笑容少了十分之九。

“Stan,你的部门上周提交的验收通过率下降了百分之十,是什么原因?”

事不关己的陆仁甲连眉毛也没抬,继续聚精会神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而被点到名的Stan有点猝不及防:“额,给‘算盘’做测试的人手本来就不够,Amanda又怀孕了……”

“Amanda怀孕并不是上周才知道的事,我问过你能不能在她请假的情况下完成工作,你说过没问题。”

“是的,可是我没想到……”

“不要向我解释突发事件的影响,我现在可以不追究责任,但我希望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Andy停顿的时候比他开口说话时更为严厉,Stan闭了嘴。“明天上班以前,你能想到办法吗?”

“能。”

“很好。接下来,Luis,你向大家解释一下‘算盘’的开发进度……”

那些第一次被Andy痛骂的新员工可能会双腿颤栗,这与Andy是老板关系不大,倒更像是文弱少年面对不但凶暴,还连智力都比自己优越许多、又得老师宠信的中学恶霸。不过Andy骂人自有道理,从来都会让被骂者心服口服,深悔自己得意忘形,辜负了一时侥幸才得来的信任,竟会不再竭尽全力把精英面目假扮到底。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替你说吧。”Andy在第三分钟的时候打断了Luis,已算耐心难得。

这个时候,陆仁甲已经把王珍妮被盗的账号拿了回来,清除木马的工作也通过远程控制王珍妮的电脑按部就班地做着,剩下的是考虑要不要顺藤摸瓜给盗号的家伙一点教训。

这个决定如果让王珍妮本人来做,她肯定迫不及待地点头“要啊要啊”。对行政部女白领平淡如水的人生来说,揪出一个窥视过自己电脑里的内容(没准包含私人原因)的黑客也算是浓油赤酱的一段情节了,但事实上这很可能只是一个高中生的恶作剧,虽然他的水平足以入侵一家网络公司的安全系统。

陆仁甲想了想,觉得自己早已不复做自由职业时的好奇心,还是就此算了吧。谁知Andy在此时注意到了他。

“Reggie,对‘算盘’这阶段的测试你有什么看法?”

陆仁甲抬起头来,能感觉到周围空气里有几缕小小的幸灾乐祸在盘旋。和小学课堂像极了,笨蛋们就算一直瞪大眼睛看着黑板也想不出答案,于是希望那个一直开小差的孩子也被点到名,但结果总让他们失望。陆仁甲花了零点五秒重温了一下这个认识,然后从容开口:“我有点担心对用户信息的收集量。”

“技术上有难度吗?”Luis插嘴问。

“技术上没问题,现有网速和流量就足以支撑,以后更不用说。我担心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用户体验。近年来用户对个人隐私的敏感度有下降的趋势,但这种麻木并不是无底线的。尤其是我们可能无法在海外市场得到授权,这恐怕会对国内市场产生不利影响。”

幸灾乐祸的眼神和私语消失了,陆仁甲回答了问题,还捞过了界,成功转移重点。不用谢,伙计们,我习惯了。二十年前就习惯了。所有听腻了老师为你们拖慢进度的课程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Reggie提的这点很好,如何降低潜在的信息收集风险,Marketing和PR请把它列入你们部门的讨论议题。”三五个人低头做起了记录,其中一个还朝陆仁甲投来不满的一眼。但陆仁甲才不管这个,他已低头给自己远程控制的王珍妮电脑上打去了两个字:“完工”。

电脑上的时间跳到了17:59,比北京时间要慢两秒,陆仁甲对这点误差不太介意,他收拾东西的动作经过长年锤炼,效率很高,完全可以在二十五秒内走到电梯前,加上这座大楼垂直交通的平均等待时间,大有希望在18:03以前到达车库。

“Hi,今天不加班吗?”这个时候只有徐杰可能插过来说话,只有卡下班时间这一点,他做得几乎和陆仁甲一样好,而且每天如此,从不失常,“一起去阿曼尼3?”

刚进公司时,陆仁甲曾费了一个星期去确认徐杰嘴里的那些名字都是酒吧名。而在婉言谢绝了七八次之后,他对这种邀约已经久违了。今天再次听到,显然和昨天他帮了徐杰有关。

“不了,你们去吧。”不用回头陆仁甲就知道设计部的两个青年人——纪晓江和司楠一定会和徐杰一起。陆仁甲对他们和对徐杰一样全无反感,相反还挺欣赏他们的才智,只是对在呆看了一天电脑之后把自己扔到活色生香的肉体丛中这种补偿心理太过明显的行为没啥兴趣。

“一起去吧,人不风流枉少年,过两年你再想加入我们就晚了。”电梯门打开之前,徐杰赶紧做最后的劝说,陆仁甲摇头笑笑,“不了,我真有事儿。”

“OK OK,”在一电梯的职业装男女面前,徐杰没有软磨硬泡,只是悻悻地放过陆仁甲,“你这样下去是真得有事儿。”

陆仁甲独自住在一套一室一厅,七十平方米的公寓里,相比大多数来这座城市工作的异地青年已算是条件优越,每月缴一百零五块物业费,二十七到三十块水费,二百二十到二百四十块电费,车位是买的,也没雇保洁阿姨。楼高12层,陆仁甲住在8层,上班出门坐电梯,下班回家走楼梯,以稍稍弥补运动不足之憾。偶尔在楼道里遇上3楼读五年级的胖女孩,或11楼刚退休的警察老伯,他都会点头为礼。

打开公寓门,陆仁甲把外套和包往墙上的象鼻挂钩一挂,就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用两分钟洗一次手,从水龙头里接下一杯饮用水,然后给锅里倒上一锅,拧开燃气灶,再把杯子里的水分三次喝完。

冰箱是三百升的博世,对独居的人来说偏大了,但陆仁甲看重的是可以减少跑超市的次数。《重庆森林》里说人可以光吃凤梨罐头,大学没毕业陆仁甲就证实过了,是假的。所以他有金枪鱼罐头、鲮鱼罐头、黄桃罐头、糖水西梅罐头,乃至回锅肉罐头,还有凤梨罐头。但意大利面他只有一种,Lanier的螺丝面,不过有六种颜色,每包五百克,够吃两顿。

今天是星期一,陆仁甲取出了一个鲮鱼罐头和半包用夹子封口的螺丝面,把鲮鱼倒进盘子塞进了微波炉里,摁下五十五秒,转身走到五米开外一墙之隔,微波炉辐射不到的卧室里脱掉衬衫,换上T恤。

提示音响起,而同一时间水也开了,煮面的八分钟正好够让鲮鱼晾凉到可口的温度,也够时间让陆仁甲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连上线扫一眼在办公室里上不了的Facebook。

饭菜终于就绪时,屏幕上的钟到了18:55,陆仁甲右手握叉,左手在浏览器地址栏里打下了五个“w”。

他打的网址是www.wwwww.org。

页面开始动起来,首先跳出的是一个大大的“When”(何时),伴随着从沙漏、日晷到大本钟的各种计时器的图片。

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字体不同的“Where”(何地),金字塔、麦当劳、大堡礁和看不出哪里的一个厕所是这几帧的主角。

然后是率领着麦当娜、切格瓦拉、蝙蝠侠和爱因斯坦的“Who”(谁),以及由十来本大英百科全书叠出来的“What(什么)。”

最后登场的是“hoW”(怎样),背景是一堆快切得如同《生活大爆炸》片头画面的图片,陆仁甲能确实认出来的只有一帧《小白兔自杀手册》里的漫画和一张瑞士军刀的说明书。

这段无法跳过的欢迎动画陆仁甲已经看过多次,反正他对此也并不反感,还觉得那首背景歌很有趣,一搜之下得知,它叫做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在iTunes上卖零点九九美元,在中国,当然有免费下载。于是陆仁甲现在的手机铃声便是这首乡村音乐。

动画过后跳出一个登陆界面,有“初次光临”和“欢迎回来”的选项,如果点下“初次光临”,会看到如下介绍:

什么是5W游戏?

1.所谓5W,指When,Where,Who,What,hoW五个关键词。当五个关键词都确定下来,即可描述一个事件。(例如,1941年12月7日清晨,在珍珠港,日本海军用飞机偷袭了美国太平洋舰队。)

2.参加游戏的玩家,由网站系统配对,五人组成一个团队开始游戏(每名玩家每次只能参加一个团队),每周在固定的时间进行一轮游戏。请选择您有空的时间,以便系统为您组队。(两个下拉式的菜单,分别是星期天到星期六,以及从“00:01-01:00”到“01:01-02:00”的24个小时,只可单选。)

3.在每轮游戏开始时,由系统抽签,随机分派给五名玩家上述“5W”中的一个关键词。抽签结果保密,没有玩家会知道其他玩家抽到了什么。

4.抽到1号关键词“When”的玩家,给出一个任意的时间(例如“明天上午8点”),作为事件发生的时间。

5.抽到2号关键词“Where”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1号关键词“When”的内容,然后再给出一个任意的地点(例如“天安门广场”),作为事件发生的地点。

6.抽到3号关键词“Who”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1号关键词“When”和2号关键词“Where”的内容,然后给出一个人物(团队中的某位玩家所使用的ID,例如“小明”),作为事件的执行人。

7.抽到4号关键词“What”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1号关键词“When”、2号关键词“Where”和3号关键词“Who”的内容,然后给出一个事件(例如“吃五个汉堡”),决定执行人将做什么。

8.抽到5号关键词“hoW”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所有四个关键词的内容,然后给出一个描述(例如“倒立着”),决定执行人将怎样执行事件。

9.当所有关键词都被决定以后,被指定为执行人的玩家,将得到系统的私下通知,了解整个事件的内容,并尽量完成。执行人可以,但也可不向其他玩家透露自己的执行人身份。

10.在下一轮游戏开始前,系统将公布上一轮游戏的事件内容。执行人可以介绍自己的执行情况,每位玩家将评估执行人的表现,对他进行打分。

11.为了游戏的乐趣,我们不鼓励玩家彼此透露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份。除了每周的游戏时间之外,系统不提供玩家间彼此交流的平台和途径。

12.玩家在每个关键词上的选择是完全自由的,但为了游戏的顺利进行,我们建议玩家尽量避免给出难以实现的内容(例如已经过去的时间,外太空的地点等)。

13.游戏并不强制要求执行人执行事件,但为了游戏的乐趣,建议执行人尽量忠实地执行事件。执行以后,执行人可以,但也可不向其他玩家提交自己执行了事件的证据。

14.请遵守游戏规则,体现游戏精神。

15.只要你愿意,这个游戏可以一直玩下去。

陆仁甲在昵称一栏里输入了“白子”,然后打上了一串长达十五位的包含大小写字母数字和符号的密码——有关于网络安全的事他一向小心。

登陆成功以后,是一个个人页面,头像旁边,昵称下面有一行字:

您所加入的游戏:No.XLKSEM57318469 状态:游戏进行中

点击了那串相当于房间号的字符串,陆仁甲进入了自己的游戏,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人。“掌声雷动”“阿丙”“SM”和“夏洛克”都已经到了。

18:56:40 SM:HI~

18:56:42 夏洛克:人到齐了!

18:56:50 掌声雷动:好像每次都是你最晚,昨晚啪啪啪了吗?

18:56:51 阿丙:^o)(狐疑脸)

这正是陆仁甲想要的,最后一个到达,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到来有所反应。

陆仁甲刚刚打下“各位好”,时间就到了18:57,屏幕上弹出了几行字——

上期揭秘

When:星期天下午

Where:淮海路嵩山路

Who:阿丙

What:躺在人行横道上至少十分钟

How:穿一身黑色,刷上白色条纹

这正是他们上一期的游戏结果。跟所有宅男一样,陆仁甲玩游戏,但他只喜欢自由度高的游戏,那些升级打怪、只考校简单重复劳动,还把手指的机械反应当做技巧的游戏令他敬谢不敏。现在能让他入迷地每周都玩的游戏,只有这一个:5W。

当字幕跳出以后,除了阿丙以外的四个人立刻用同样的表情刷了屏:

18:57:09 SM::D(大笑)

18:57:10 夏洛克::D(大笑)

18:57:11 掌声雷动::D(大笑)

18:57:11 白子::D(大笑)

而阿丙的表情是一个“8o|(咬牙切齿)”。

这五人就是陆仁甲参加的5W游戏组成员了。既然游戏本身完全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为了保持乐趣,他们确实很自觉地避免了私下联系,所以也几乎都不会去现场监督事件的执行——其实想监督也几乎做不到,因为在下一期游戏开始之前,每个人都只能看到排序在自己之前的人决定了什么,事件的全景实际上只有两个人会知道,一是执行人,二是按照顺序排在最后,抽到How的人。

如规则所说,在今天的游戏开始之前三分钟,系统会将上一期的内容公布出来。执行人会说说自己履行游戏内容的情况。

而这一次,从各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都对社会新闻很关心——指定“时间”的人当然会关心“星期天下午”,指定“地点”的人会关心“星期天下午,在淮海路嵩山路”,正如指定“怎么干”的陆仁甲会关心任何星期天下午,在淮海路嵩山路路口穿成斑马躺在斑马线上的男人。这一次,阿丙看来不用费任何口舌来说服别人了,所有人都相信他干得不错。

18:57:15 SM:哈哈,新闻里报的就是你啊?

18:57:22 掌声雷动:新闻里有?

18:57:27 夏洛克:有啊,广播里报了。

18:57:32 SM:真是高难度。

18:57:50 阿丙:写WHAT的人是想让我死啊?!写HOW的人更过分了,“穿一身黑色,刷上白色条纹”,亏他想得出来啊!还嫌淮海路上硬盘车不够瞎啊,非要我被轧成残废是伐?”

18:58:07 夏洛克:哈哈,斑马迷彩服的主意很棒啊!是谁提的?

18:58:12 阿丙:是谁提的?!

陆仁甲微笑了,没有人会回答他。游戏规则是互相不透露自己抽到了什么,而他们也很明白,这正是这个游戏的魅力所在,可以让人拉下面子,互相捉弄。

他们之前已经成功计划出了不少怪事,比如SM曾在一大早,头套丝袜去陆家嘴的汇丰银行存钱,白子(陆仁甲)也被迫干过带死蟑螂到KFC栽赃索赔的糗事,但闹上社会新闻,还是头一次。虽然报道的只是电台而非电视台,但也足以鼓舞他们的游戏热情,让他们相信也许所有人都有运动家精神,都曾忠实地执行了指示(至少阿丙连这种事都干了)。

这一点让陆仁甲感觉良好,像是跟一群脚法不错的伙伴踢五人制足球,所以他在“请给执行人的游戏表现打分”的选项框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高的一级:5。

其他人打的分数应该也不低吧。这些分数的作用是提升经验值,至于经验值有什么用,就只有天晓得了,反正它一点也不能让你提升体力或者智力,也不能让你扮成斑马的时候更帅一点。甚至都不会公开给其他玩家,让你做一个纯粹数字式的炫耀。陆仁甲现在的经验值是42,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多菜的菜鸟。

19:00一到,下一轮游戏已经开始。

第一步是决定权抽签。标着1到5的数字,分别为白、蓝、黑、红、绿的五个圆球,在屏幕中间旋转几圈之后变成了一模一样的灰色,然后飞到了呈五角星站位的每个人面前。

陆仁甲看到了自己名下的结果:编号为4的红色球,对应的单词是What。

这代表了他将指定这个游戏里最关键的部分:干什么。而且是在看过When、Where和Who的确定信息以后。很好。陆仁甲低头吃面,等待前三项的决定结果。

抽到When的人往往被视为最倒霉的,因为时间的选择是有限的,不可能有太有创意的决定,而且根据他们五人的默契,这个时间还被限制在下一次游戏开始之前(否则就会在无从验证之前结果的情况下开始下一轮),也就是下个星期一以前。但描述时间的方式倒是自由的,你如果抽到了When,既可以写上某日几点几分,也可以写上“从现在开始数起第三次大便的时候”。总的来说,如果有后几项决定人的配合,When有时也能收到奇效。比如,SM曾被指定在和老婆上床时穿一件亮黄色的橡胶衣念一段《沉默的羔羊》里的台词,当然,具体情形已无从验证。

而抽到Where的人可选择的面就要大一些,对地点的描述同样也可以既包括精确的“上海美术馆门口右手边第三棵行道树下”,也可以是模糊的比如“你最常去的一家餐厅”。此外选择Where的人因为已经看到了When的结果,稍动脑筋就能布置出不错的事件舞台,例如“上午八点刚停过徐家汇站的1号线地铁车厢里”。

抽到Who的人选择虽少,但也有大权,至少能决定谁来出丑,勇敢的甚至可以指定自己为执行人。

还剩最后一叉子鲮鱼的时候,陆仁甲等来了结果。

您之前的玩家已经决定了

When:下个星期天下午

Where:锦江乐园

Who:白子

请您决定

What:

陆仁甲把叉子送进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思索。

白子正是陆仁甲的ID。上一次被选为执行人,好像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次决定Who的是谁?一贯喜欢抬杠的SM吗?还是刚刚被整惨了的阿丙?时间和地点倒都很简单。周日下午?没问题,陆仁甲信基督却没有去教堂的习惯。锦江乐园?从小时候算起,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了吧。

自己是事件人物,自己决定干什么,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能玩出什么来?

游乐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危险和滑稽,但我既不想干什么危险的事,也不想当众出丑。这样如何?

陆仁甲把叉子含在嘴里,在键盘上打下了几个字:

“发一笔横财。”

拿下叉子看了一眼,陆仁甲笑了。对不起啦伙计们,我可不是受虐狂,不会自己决定把自己整惨。

敲下回车,陆仁甲把已知的信息传递给了最后一个抽到How,也就是将决定他会“怎么发一笔横财”的人。随后离开屏幕,起身去洗盘子。当他回来时,就能知道How就“发横财”这件不可预知的事设计出什么方法来。当然,“怎么”有很多种理解,How也完全可以填上“穿了一件熊猫图案的幸运内裤”之类的无聊内容,这可以被看做想象力贫乏,示弱认输。

陆仁甲想到这里,把盘子塞进了洗碗机,摁下开关。

几乎在同一刹那,房间里的灯灭了。

“靠!又来!”偏偏这时候……早知道应该用笔记本,而不是台式机的。

抱着赶紧给电脑恢复供电的念头,陆仁甲摸黑到柜子里摸手电筒,想检查一下保险丝。然后他突然想起拉开窗帘,看看窗外,随即发现整个小区已经漆黑一片。原来这不是洗碗机的错,而是两条街外修隧道的工程队又挖坏了什么,或是国家电网这群人觉得自己的修理工光拿钱不干活太舒服了。这下不知得猴年马月才有电了。

重新来电并不是在猴年马月,而是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但灯光重新亮起,陆仁甲已知希望渺茫。

他的开机时间能打败全国99%的电脑,而这次再登陆上www.wwwww.org,他略过了开场动画,输入登录名和密码的时间总共不到五秒,但不出所料的是,所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了一条提示:

你这周的游戏时间已过,下周再见。

而系统最后会给到执行人的那条事件总结已经不可能看到了。

算了。除了How之外他已经得知了一切应该知道的信息。而那个How很可能毫无意义。谁能提前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发横财?横财就是要来得意外才叫横财嘛。瞎写一个“中了彩票”,我也肯定没法实现。这轮游戏算黄了。陆仁甲前后总共只想了五秒钟,就打开了IMDb网站,决定继续补看Top250里面没看过的那些影片。

今天,轮到了《偷拐抢骗》。 gvCy6HC8Xb5Vyi7yaVJ7keUZdDvYkk6dwNWyoQi3Q6ZJy2Qw6pR+suRz/sLJoM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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