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邈远,水面上响起了口哨声……
舟子熟悉这片海域,这海域靠着大陆的最南端。今天的渡船上,只有两个人,舟子和船客。那船客,应该是个疲倦的赶路人,不知他从哪儿来,不知他到哪里去。看那样子,落魄归落魄,还是有些威仪的。
上船前,有人悄悄地告诉舟子,这是一个落难之人,但还是有些能耐的,要好生对待。舟子才不管别人落难不落难,既然雷州有人找他,把此人交给他,他就要把这个特殊的船客渡过海去。
这是生意。
因为行前喝过一些酒,舟子的目光有些迷离。渐渐地,他发觉海面上出现了一排红旗。他没看错,是红旗,一面面红色的旗子。慢慢就靠近了,舟子看见这一排红旗往上升起了,露出了下面的一座岛屿。那岛屿黑黑的,油光发亮。舟子的酒猛然醒了,他觉得,自己宿命地遇到了家族的宿命。
对啊,海中除了无边无际的水,还有吞舟之鱼。
吞舟之鱼真是一种鱼吗?是鱼,更是移动的岛屿。海边的土人们都知道,吞舟之鱼一个不高兴,轻轻甩一下尾巴,就会引发海啸。他刚才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红旗,而是吞舟之鱼高高竖起的鳍。红红的鱼鳍,一根根。
舟子想起了祖母的话。祖母曾经对他说,你祖父是被吞舟之鱼吃掉的。二十年后,他母亲也这么跟他说,你父亲就是被吞舟之鱼吃掉的。
这就是家族的宿命,也是南荒大岛的宿命。
他们的家族,每个男丁都欠着吞舟之鱼一条命。现在,吞舟之鱼如约而至了。舟子疯狂地在甲板上摸索着,寻找一把锋利的刀子。甲板上是备有一把刀子的。那刀子通常只用来切割缆绳,对付不了怪物,何况是如岛屿一般巨大的吞舟之鱼。但是,这把刀子能轻而易举地割破自己的舌头呀。曾经有个巫师告诉舟子,遇到吞舟之鱼时,要立即刺破自己的舌头,把舌头上的血洒入海水,就可以救自己的命。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船客,不管怎样,吞舟之鱼是来索取他的命,不应该让船客陪他去死。那船客,正铺开纸在书写着什么,眼里,似乎没有看到海面上的异事。舟子想,这书呆子大概还不知道大难临头。也许,见惯风浪的人,眼里已没有风浪了。他想跟船客说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吞舟之鱼只那么微微一晃,舟船就激烈地震荡起来。
更严重的是,空气激荡起来了,变成了风。海水,变成了滔滔之浪。整个世界开始变成恐怖之境。吞舟之鱼露出了整条背部,就像一座快速增高扩大的黑山丘,上面似乎写满了恐惧二字。那恐惧,像一只手,挤歪了舟子的嘴形。他极度惊悚,压低声音对船客说,别出声,别出声,千万别。
那把能救命的刀子,像海鳗一样在甲板上游弋。终于,舟子抓住了这把刀子。他用力地吐出自己的舌头,用左手牵拉着舌尖,右手持刀,刺向自己的舌面。
但是,他没刺破舌头。因为,他手里的那把刀子被别人的手握住了。
是那个船客。船客夺过刀子,用写满文字的纸包裹起来,然后手一挥,那刀子在水雾中画出一条白线,坠入了大海。
就那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舟子睁开眼睛,他没看到什么红旗和岛屿。原先吹弹着耳膜的神秘哨声,也消失了,似乎从来没响起过。
海水平静极了,像一张巨大的、透明的、蓝色的皮。舟船也平静极了,那船客,平静极了,坐在甲板上睡着了。高天,原先合拢的云层,适时张开一道口子。一束光打下来,照在船客身上,舟子看见的,似乎是个透明人。
舟子知道,他遇到贵人了。这人,是来改变他的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