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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贩子不如马贩子

这两天,走的是水路。上了岸,街上奇形怪状的人多了起来。工叙估摸着已到洪州地界了。这是江西最繁华的所在,当然事也多。

小碗只身冲到前面,逢人就问:“大爷,有没有看到这样一支马队,估计有四五匹马,马背上驮着药材,飘着一股药味。有一匹马,钉马掌时,有点钉歪了……”

工叙知道小碗是寻他开心,但也怕真的有人应了,不好收场,就说:“小碗,别闹了。花钱雇车不就得了。我不想找自家马队了,找不到。”

可小碗却不听,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头喊道:“……有一匹马,钉马掌时,有点钉歪了,所以跑快的时候,看上去有些瘸。哦,忘了说最关键的,我们那马队的旗,是蓝底白字的,旗的四周镶着白花边,最关键的,那旗号上写着一个‘周’字……”

三十六娘这次没再训斥自己的侍女了,对工叙说:“别理她,她在船上闷久了,随她去疯吧。”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突然,有个人停了下来说:“我知道,有这么一支马队。”工叙被吓傻了,真有这么一个他瞎编出来的马队吗?

那人却说:“是的,驮着一袋袋的药材。”

“那就对了。”小碗对工叙说,“你们家的马队,就是驮这些东西的。”

小碗显得特别高兴,让那人去找那个马队。那人说:“有钱吗?”意思是要带路费。小碗掏出一枚铜板,塞进那人的手里。工叙想阻拦,却也找不到理由,心想,让他去吧,反正世上根本没有蓝旗周字的马队,且看这人怎么收场。

不料,果然看到了一支马队。有四五匹马,驮着盐巴、布匹什么的。一个马夫正蹲在一匹马的脚下,在为这匹马修理钉歪的马掌。旗是蓝底白字的,四周镶着白花边,最关键的,那旗号上写着一个“周”字……

工叙惊呆了,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吗?难道自己随口说说的事,会真的出现吗?那些人看见工叙,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叫道:“少东家。”

比工叙还惊讶的,是小碗,她幽幽地说:“筷子,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工叙瞬间高大起来,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小碗说:“少东家,不敢叫你筷子了。”

工叙突然有些失落,脱口说道:“别。还是筷子好听。”

“好吧,还是叫你筷子……筷子筷子筷子,你快醒醒吧。”

工叙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自己正在街头画人像,一直没人光顾,所以就打起了瞌睡。小碗说:“我看了很久都没开张,给你带个生意来。”

工叙说:“好哇,在哪里?”

小碗说:“不就坐在你对面吗?”

工叙的正面,除了小碗,就是小碗。他说:“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画个像?”小碗点点头,问道:“能不能便宜点?小女子这阵子囊中羞涩。”

“那不行,价钱是一样的。”工叙被她逗了,也开玩笑说,“要不,就画一只碗?画这个不收钱。”

小碗说:“可以呀。可你得在碗里再画只青虾送给我。旁边还得放上一双筷子……”

工叙看到这女子的眼里,充满了蛮横,但也有别的。也好,这一路来偷窥她很久了,可就是没有从正面好好观察过她。工叙拿起笔开始画了起来,他想借这个机会再好好看看她。他顺着刚才的话头说道:

“画一只盱眙青虾吧。”

他留意到,小碗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不自然,稍纵即逝。

三十六娘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直赶路赶路赶路,弄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又到上路时间了,但她不想催促这两个年轻人。她的侍女她知道,是有些小刁蛮,却没有心机。

三年前,她从漳州回江南碰到了小碗,小碗还是个卖青虾的孩子,刚从盱眙回来。这孩子听说她是赵夫人,就希望能跟着她。自从赵鼎被贬后,家里的收入一落千丈,原先的一些用人都被清退了,这时候再雇个侍女,显然不合适。但小碗说,她不要工钱,因为她一家人都很仰慕赵老丞相。三十六娘见她做事还算利索,又没坏心眼,就收下了,权当是个伴。

三十六娘接到丈夫病症加重的信后,急忙要赶去南荒大岛,小碗一定要跟着来,说是路上有个照应。这一路上,三十六娘牵挂着夫君,忧心忡忡的,幸亏有个烂漫天真的小碗还能让她时不时露出笑脸。

就在这时,三十六娘的身边来了一个说书人,摆了一个席位,然后坐下来开始说书了。不一会儿,就有很多人围拢过来。三十六娘因为陪夫君在洪州待过,所以听得懂江西口音。说书人说的这个故事,大致是这么个意思:从前有一家人,家里有三个儿子,老人年迈了,要让儿子当家。这老大和老二,互相照应,虽然有些争吵,但也是君子之间的矛盾。可是有一天,老三从北方回来后,情况就变了……

这么平淡无奇的故事,被说书人演绎得风生水起、峰回路转。说到紧要处,他卖个关子,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说:“那老三,到老大面前说老二的不是,又到老二面前说老大的不是。结果,老大和老二都推荐老三来操持家业。不料,那老三当了家后,把他们都赶出了家门。”

“为什么呀?”有人明知故问。

“他怕两位哥哥有机会重新当家嘛。”

这就算是一个结局了?是不是有点平淡无奇呀?三十六娘在一旁听了,心里却难受极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一个庸俗、老套的故事所触动。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就起身想继续赶路。但是,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听书的人群中,有个汉子用两个手指拈着一枚铜钿,在说书人的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扬手把铜钿丢了很远。

这人是个光头,偏偏戴着一顶蓝帽子。

说书人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我有什么地方没说对吗?”

蓝帽汉子说:“这结局不好,不想给钱。”

“结局就是这样的,我们说书的都是按照书上来的。”说书人拿起面前的一本书说,“书上怎么写,我就怎么说。”蓝帽汉子说:“书嘛,都是秀才写的,让他们改了不就得了?当场就让他们改,改个结局,你再读一遍,我就出二十枚铜钿。”说书人说:“客官说得轻巧,现在到哪去找个秀才?”

“有哇,我早就看到了,现成的。”蓝帽汉子从说书人手里夺过书,又走到街这头工叙的摊位前,大声说:“喂,兄弟,我看你文绉绉的,肯定是个秀才。你快把书里的故事给我改了。”

工叙抬起头,对蓝帽汉子说:“我是画画的,不是写书的。”

蓝帽汉子说:“都一样,都拿笔。”

工叙想说什么,却被小碗抢了先。小碗站了起来,大声说:“你这人不讲理,我可是花了钱让他画像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那好,我出双份,我把你那份也出了。你先一边候着去。”蓝帽汉子摘下帽子,露出锃亮的光头,说话有些无赖,“知道哥哥我是干什么的吗?”

小碗随口骂道:“你是人贩子。”

蓝帽汉子嘿嘿嘿笑了起来:“真被你猜到了。哥哥就是人贩子,有钱。”

小碗骂道:“人贩子还这么嚣张,你不怕被官府抓了砍头吗?”

蓝帽汉子说:“我们这儿,马贩子更嚣张,都没人管,还有谁来管人贩子?”

小碗说:“我不管你是人贩子还是马贩子,也不管你有钱没钱,按规矩,排到我后面去。”

“小碗,别闹了。”工叙终于开口了,他好像对蓝帽汉子的话很感兴趣,问道,“大哥刚才说什么?马比人值钱?这怎么可能?”

蓝帽汉子把帽子戴回头上说:“秀才,你不懂,一打起仗,大家都想抢的就是马。没有好马,这仗怎么打?”

一旁的三十六娘,心里一震。这话,她以前听说过。当年夫君曾为军中战马不足问题操透了心。就是因为朝廷供应不了足够的战马,边关将士才会自己想办法去抢敌方的战马。

怪不得老是打不过人家,原来是马的问题。骑着兔儿马,这仗没法打。工叙明白了,便说:“好吧,我答应你,我来改。”

这话惹怒了小碗,她说不行,还有一只虾没画完。三十六娘走过来,伏下身子轻轻地在小碗耳边说:“小碗,你且让一下,我也想听听他怎么更换结局的。”

既然主母都这么说了,小碗只好站了起来,对工叙说:“你记住,要补我一只虾。”

这回,蓝帽汉子在说书人的篮子里,放下了二十枚铜钿。

其实,故事结局是蓝帽汉子改的,工叙只是把他的口语化成了规范的文字。蓝帽汉子满意了,坐在那里好像并未尽兴。好一会儿,他走过来说:“秀才,我还有个故事,愿不愿意帮我写成书?”小碗说:“走开走开,你一个人贩子,伤天害理的,没什么好事。”

蓝帽汉子刚想说什么,却瞪大了眼睛。

工叙回头一看,是大象,好几头大象。不仅是工叙,这大街上,人人都听说过大象,但是都没见过大象,更何况是象群。

嘿嘿,北上的象群。

大象们并不理会人类给它们规划好的路线,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它们擦着街旁的店铺,那些沿街的摊位哗啦啦散架了。工叙匆匆收了画摊,急忙躲进了最近的一家店铺。三十六娘和小碗一见,也往这边跑来。

坏就坏在这家店铺是卖玉米的。有一头大象受了满屋玉米的诱惑,直接就从前一家店铺闯入,又从这家店铺离开,不取分文地就把两家店铺打通了,当然它取走了玉米。还没等一屋子的人反应过来,那屋顶就倒了。

有一根梁子,天生与三十六娘和小碗有缘,直接就往她们站立的方向压了过来。小碗到底年轻,瞬间一跳就跳得老远。三十六娘不行,只能闭上眼睛了。工叙一看,连忙冲过去,没想到有人比他早一步托住那根梁子。

等三十六娘睁开眼睛,那根梁子正被蓝帽汉子托举着。“走开秀才,你那点小身板。”蓝帽汉子气喘吁吁的,却忘不了损一下别人。工叙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赶紧把三十六娘从横梁下拉了出来。除了头发上落了灰尘,她也没什么大碍。但如果没有蓝帽汉子,这事就不好说了。

大家一起逃出这家店铺,再看那群大象,一头头甩着尾巴,大摇大摆往前赶去,街上的青石板碎了一路。蓝帽汉子想冲上去讨个说法,却被说书人拽住了:“别去了。那是交趾贡象,十年来一次。”

“交趾贡象?什么意思?”蓝帽汉子问道。

这个,三十六娘知道。因为体格大,性子又温和,所以大象往往被人看作瑞兽。历朝历代的帝王在举办登基大典时都需要大象,特别是白象。但中原很少出大象,所以需要一些小国进贡。今天的这些大象,就是南边自称为李朝的交趾进贡的。

因为涉及皇家,所以一路来,各地的官府都不敢多管。一头头大象从交趾出发到临安,一路糟蹋了道路、桥、农舍、田地、田地里的庄稼,遇到过不去的路,官府还得临时开路。

工叙也有些纳闷。他算了一下,朝廷自南渡以来,因为供养大象比较费钱,所以一些典礼上已经不用大象了。眼下,圣上在临安活得好好的,又没有太子继位,为什么还需要交趾贡象呢?

“人贩子大哥,真的谢谢你。”

小碗因为蓝帽汉子救了自己的主母,马上改变了态度,都叫上大哥了。她一叫,这个土匪一样的人物变得十分羞涩。他听说他们要去南荒大岛,就带他们到一个马贩子的朋友那里借了几匹马,要送他们一程。

小碗乜眼看着工叙,却对蓝帽汉子说:“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有马队,就在前面。”三十六娘知道小碗这是在揶揄工叙,连忙拽了拽小碗。工叙红着脸,从行囊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蓝帽汉子。

“人贩子总比你有钱吧。”蓝帽汉子推开工叙的手说,“把钱留着。你们去崖州,还远着。”

他们一人骑着一匹马,往前走去。三十六娘上马的时候,工叙就开始留意她的骑马技艺了。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差。不管三十六娘是蛾眉科的女魔头,还是普通村妇,骑这种南方矮马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路上,小碗的话最多,或者说,她的问题最多,一直在问蓝帽汉子。她问道:“人贩子大哥,你真的是人贩子吗?”

蓝帽汉子说:“这个我还骗你吗?”

小碗接着问:“那么,像我这样一个女子,能卖多少钱?”

工叙笑道:“按斤论价,一定比盱眙青虾贵多了。”

三十六娘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这么多天,难得有了笑声。小碗骂道:“筷子哥哥,别插嘴。给我记着,你那画上还欠我两只虾。”

工叙笑道:“不是欠一只吗?”

“先前是一只,现在要两只了。”小碗回敬了工叙一句,马上又转过身对蓝帽汉子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蓝帽汉子说:“我不知道。我从不贩卖女人。”

三十六娘一惊,想,那就专门贩卖小孩了。蓝帽汉子似乎听见三十六娘肚子里的话,回答说:“我也不贩卖小孩。”

小碗笑了:“那你这个人贩子,不贩卖女的小的,难道还贩卖大男人呀?”

蓝帽汉子石破天惊地说:“真厉害,又被你猜到了。”

三匹马上的人都惊了。贩卖大男人?大男人怎么贩卖?卖给谁?谁那么大胆?官府不管吗?蓝帽汉子停住了马,抬头看看天,辨别着东南西北,然后说:“我看你们也不是坏人,就跟你们说了吧。”大家都停住了,竖起了耳朵。那人贩子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天边,嘴巴却闭着什么也没说。

工叙循着蓝帽汉子的手指看了看那个方向,问道:“有人愿意去那儿吗?”

蓝帽汉子说:“有。”

三十六娘摇摇头。百年征伐,无论南边还是北边,都缺兵源。这可是一门大生意啊。问题是,两国交战,竟然还允许自己一方的男丁流失到对手的地盘去,真是奇了。如果夫君还在位,哪怕是主事江西,他会允许这么做吗?

工叙对蓝帽汉子说:“大哥,那是投敌啊。”

“什么敌不敌的呀?”蓝帽汉子有些不屑,“不就为了一口饭吗。”

工叙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没猜错的话,你那些贩马的朋友,也是把马贩卖到那边的。”

蓝帽汉子点点头:“他们那营生,更赚钱。”

工叙看了看胯下的马,有些疑惑了:“像我们今天骑的马,能卖个好价钱吗?”

“这是牲口,打不了仗的。”蓝帽汉子说,“但那些贩马的朋友那里有好马,可以打仗的战马。”

工叙问道:“南方都是矮马,能产战马吗?”

蓝帽汉子说:“这就不清楚了,隔行如隔山。他们都做了十年了,一定有办法。”

工叙想把这些信息都带回呼猿局,所以故意问道:“大哥,小弟说句不应该说的话,这些事好像不太地道,这么久,都没惊动州县吗?”还没等蓝帽汉子开口,小碗开骂道:“筷子,你有完没完?还不让别人歇歇了?”

工叙没理睬她,继续说道:“你们做得这么大,一定有高人相助啊。”他说的也没错,这么门大生意,靠一帮土包子是做不了的,后面一定有人。

“叫你别问,你还问问问,烦死了。人贩子哥哥别理他。”小碗更加不高兴了,用力摆了摆脚,没想到一只脚就从马镫里脱了出来,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歪向一边,树叶一样掉下了马背。蓝帽汉子立即跳下马,想扶起小碗,但他还是比人家晚了一步。

这回,是工叙比他快了。

小碗很快站了起来,毫发无伤。工叙想,小碗到底是年轻啊,经得起摔打。

就这样走了一个县,蓝帽汉子也要跟大家告别了。他也不是没事陪他们行走的,他是来这里谈生意的,顺道陪陪大家。

他对工叙说,他们可以继续骑他朋友的马赶路。

“这怎么行呢?”工叙说,“等换了水路,这三匹马又用不上了,到时怎么还你呀?”

蓝帽汉子想了想,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工叙,说道:“秀才,这样吧。你顺着这路一直往南,到了有船南下的地方,有个码头。离码头不远有个地方,你把马还到那里就行了。喏,上面写着地址。我不认字,说不上来。”

蓝帽汉子说完,骑着马走了。

工叙看了看字条,上面写着“赣江左岸,篁渡角尺”八个字。他还待细看,远远看见小碗正陪三十六娘从茅厕回来,忙把字条塞进怀里。

“人贩子大哥走了?”小碗望着雾蒙蒙的天,幽幽地说,“唉,不知道接下去的路上,还能不能遇上这么热心的人。”

工叙听小碗这么说,心里竟然有些醋意,便稍稍反驳了一下,“人是好人,行当不是好行当……”

“筷子,别打他的主意。”小碗警告工叙,千万别挡了人家的财路。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三十六娘站在一旁,看看小碗,又看看工叙,什么也没说。

三个人继续赶路,果然前面有个叫篁渡的镇子,旁边就有个不小的码头。工叙让三十六娘和小碗留在码头上休息,自己一人牵着三匹马找到了角尺巷。

工叙原以为还马之处是个马场,里面会有很多马,到了这里才知道角尺巷并不长,只有一栋宅子。不过,能独占一条巷子的宅子肯定不是小宅子。

他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站着很多人,看他进来,这些人都压低了声音。工叙想,这些人这么谨慎有什么意义,反正他们讲的是鸟语,他一句也听不懂。一会儿,有个看上去像管家的人迎了过来说:“啊,老弟,错了错了。人家要的是三匹毗那大蛮,你怎么牵来了三匹矮马?”

工叙被弄得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叫毗那大蛮?”

管家说:“你连毗那大蛮都不知道,还贩什么马?”

工叙这才意识到是管家认错人了,就跟管家说了事情的原委。管家说:“哦,原来是蓝帽子的朋友。来来来,坐一会儿。”

那管家吩咐下人牵走了马,又把工叙迎进里屋,让他落了座。工叙本想还了马就走,见这里这么神秘,就有心要留下来。管家一边泡茶一边问:“敢问老弟是做什么营生的?”工叙随口说道:“我是给人画像的。”管家的神情明显兴奋起来,又追问道:“会画百兽吗?”

“画过百兽。”工叙说。

管家站了起来,说:“老弟,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正在找一个能画马的画师。如果老弟真能画马,希望老弟试一试。”

我堂堂呼猿局的人,怎么可能给你画马呀?工叙觉得好笑,可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好听:“管家,您能看中我的这点末技,我十分高兴。只是我还不懂,贩马的怎么还需要画马?”

管家说:“好吧,你是蓝帽子的朋友,也不当你是外人了。我只是想问一句,愿不愿意留下来?愿意留,我就跟你说。”

工叙不可能留下来,但他意识到这里有个暗黑的行业,作为呼猿局的一员,他有责任把情况摸清楚,回去再向呼猿局报告。于是,他点点头。

管家说:“你既然答应留下来,那就是自己人了。南方贩的马,分两种。一种是矮马,都是苦力马,当牲口的。这样的马,明着做就是了,官府不管。一种是打仗的,那官府就要管了,怕你把马卖给不该卖的人。”

工叙说:“嗯,明白了,你们是第二种。”

“不,我们才不。”管家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那些,都是普普通通的马贩子,也只是赚点辛苦钱而已。而我们,每次只需贩一匹,那就赚个饱了。”

工叙说:“这跟画画有什么关系呀?”

管家说:“一匹马,在卖出去前,得画成像,再把马的画像寄给买主。这叫异马图——良马中的良马,就叫异马。人家看中了,敲定了,我们才会把这匹异马运过去。异马到了买主手上,他还得对照画像,如果不符,那我们就算违约了。”

工叙又问道:“既然你们不做矮马的买卖,那蓝帽子干吗让我把三匹矮马送到这里来?”

管家哈哈哈哈笑了起来:“既然是做马的生意,总得弄几匹矮马装装样子吧。用读书人的话,叫作遮人耳目。”

工叙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做这行应该很久了,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找个画师?”

管家说:“怎么没有?前些年,我们老板花了大价钱,把天下第一画师的徒弟都请来了。”

工叙一惊:“天下第一画师的徒弟,是谁?”

管家起身走到角落里,从角柜里取一幅异马图。画上果然画着一匹马。马的身高、体重、毛色、雌雄,在画上都标注了出来。仅仅尺寸,就标满了马的全身。看一眼马腿的尺寸,就知道这匹马不同于一般的南方矮马。工叙急忙看此画的落款,没有署名。

工叙赞叹道:“画得真好。”

管家说:“可惜,他去崖州就杳无音信了。”

“啊,他也去崖州?”工叙惊问道,“他去崖州干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在我们这儿干得挺好的,可是半年前突然神魔附体似的,说要去,劝不住,走了。所以,我们急需找一个画师。老弟有没有随身带着画,你自己画的画?”

工叙明白了,这管家是想看看他画画的水平,便从行囊里翻出一幅画,说道:“刚画的,没完工,这碗里还少画了一只虾。”

管家看了看,赞道:“嗯,这画法,就是我们需要的,适合画马。敢问画上这女子是谁?漂亮,一定是你的……”

“不不不,别乱猜了。”

“这样吧,你先坐下,我去去就来。我把画给他们看下。我想,他们也一定喜欢的。”等管家一走,工叙马上把桌上的异马图卷起来塞到怀里,然后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怕人家真的看中他,就难以脱身了。

工叙赶到码头,小碗一见他就骂道:“要这么久吗?夫人急死了,以为你到哪家做上门女婿去了。”工叙有些理亏,也不辩解,在码头上找了一艘南下的船,三个人就上了船。

船不大,三人挤在船舱里,也只能半躺着。小碗问道:“画呢,给我画的画?”

是啊,那幅画还在那座神秘大宅里呢。但他嘴上应付小碗说,还没画完,这些天一直赶路,还没时间添上一只虾。小碗说:“那你现在画呀,现在空下来了,画一只虾不难吧?”

三十六娘说:“小碗,马上就天黑了,等天亮再说吧。”

小碗不再吭声了。骑了一天的马,三个人也疲乏了,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半夜,工叙突然感到船剧烈摇晃起来,睁眼一看,有人持着火炬跳上了船。火炬下,一张张狰狞的脸。工叙想坐起来,却被人用刀子顶着脑门。完了,遇到抢劫的了。他往旁边一看,三十六娘和小碗的处境也一样。三十六娘的眼睛,在火炬下露出深深的恐惧。小碗更是吓得不敢睁眼。

看来,这两个确实不是蛾眉科的女杀手。工叙佩服自己的镇定,这个时候,还在判断她们是不是蛾眉科的人。

让他恐惧的是,那劫匪把火炬从他脸旁挪开,慢慢挪向他压在身下的行囊。这行囊里有银票,抢就抢去吧,但呼猿册怎么办?他说:“好汉,能把刀子拿开吗?我行囊里有钱,我翻出来给你们吧。”

所有人都看着他。其实工叙想的是,劫匪来翻行囊,会把呼猿册倒出来。劫匪一定不会要这玩意的,但被三十六娘看到就坏事了。那劫匪听工叙这么一说,真把刀尖移开了。

工叙一骨碌坐起来,摸出几张银票递给劫匪。劫匪看到银票,却不急着取,看着工叙说:“你这小子倒也知趣的。可是我这一次,看中了这两个女的。你倒是说说,你舍得把哪个送给我们呀?”

这个,让工叙怎么回答呢?他要完成呼猿局的任务,一定要从三十六娘这里得到线索,不管她是不是蛾眉科的,要接近赵鼎就得借助她。至于小碗,虽然古灵精怪,但一路走到这儿,他还真有点喜欢她了。他挥舞着银票说:“好汉,这些银票,你们倒是拿去呀。她们一个是我姨娘,一个是我表妹,我都不能给你们的。”

劫匪说:“看你仁义,就给你留一个吧。弟兄们,把小的这个给我带走。”一群劫匪得令,就把三十六娘放了,一起来对付小碗。小碗吓得浑身发抖,叫道:“你们别绑了,痛。我自己走不行吗?”三十六娘冲过来,抱住了小碗,大声说:“你们这些强盗,赵丞相在江西的时候,你们还敢这样吗?”

“可惜他下台了。”劫匪说,“你若有本事,让他老人家再回江西剿匪啊。”

这边,小碗已经走到船沿了,她就要跨上匪船前,突然回过身,向工叙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眼里,不仅仅有千言万语,还有千山万水。工叙被刺激了,突然暴跳起来,冲出船舱,往那一只匪船猛扑过去。

砰!一棍子。

工叙眼前飞舞着金星,倒了下去。 b1eOJpmQwqx2uNiPH+tEH/KEpenYHc0vrP9mxKeQ+qD5ervIKWgfiflV+FxdKG0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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