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朱玺来到了桑丫家——他回家跟父母请假去了。
他提着一只很大的袋子,里面都是食物:开心果,巧克力,饼干,薯条,瓜子,啤酒……
夜越来越黑,小城的灯火越来越鲜艳,赤橙黄绿青蓝紫。
朱玺和桑丫并排坐在沙发上,喝酒。
朱玺感觉桑丫好像有心事,就不停地给她讲笑话。讲着讲着,他不再说话了。
桑丫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
朱玺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继续讲。
桑丫说:“你这些段子都在手机上传滥了,会不会点儿新鲜的?”
朱玺苦思冥想了半天,说:“那我给你讲一个黄段子吧?”
桑丫说:“好呀。”
朱玺就讲起来:“有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年龄很大的男人结婚了。第二天早晨,这个年轻女子扶着墙壁走出新房,骂道——”
桑丫接着说:“妈的,他说他有三十年的积蓄,我还以为是钱呢!”
朱玺眨眨眼,说:“你怎么都听过啊!看来,我得给你讲恐怖段子了。”
桑丫说:“不听。”
朱玺顺势用胳膊搂住了桑丫的肩:“有我在,你不用怕。”
桑丫没有阻止他的胳膊,也没有阻止他的故事。
朱玺讲道:“一套老房子里,住着一对母女。这天夜里,母亲醒了,听见女儿的房间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她轻轻走过去,贴在门上听。女儿似乎在跟一个男人聊天,声音很小,就像谈恋爱的人在说悄悄话,始终听不到那个男人说话。母亲使劲敲了敲门,18岁的女儿就走出来了。母亲问,你在跟谁聊天?女儿说,我老公呀。母亲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女儿说,我都结婚18年了,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做事,今天终于回家啦!母亲感到全身发冷,推门就进去了。茶几上,摆着两个杯子,插着吸管,都剩下了一半饮料。茶几两旁的沙发空荡荡……”
朱玺停了。
桑丫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把胳膊从桑丫肩上移下去,又开始四下张望。
桑丫跟着他的视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朱玺:“桑丫,我想说件事。”
桑丫:“你说。”
朱玺:“我怎么感觉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桑丫喝了一口啤酒,半晌才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现在,我怀疑他潜入了我的家……老妈出差了,我特别害怕,只好找你来陪我了。”
朱玺的表情有些复杂。
在此之前,他误会了桑丫的用意,现在终于明白了,脸上不由显出不安的神色来。
桑丫说:“你怕吗?”
朱玺说:“你检查过房间吗?”
桑丫说:“跟你讲的故事一样,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他。但是,我怀疑,现在他就站在我们旁边,静静地看我们说话。”
朱玺的脸一下就白了。
桑丫说:“你怕了?”
朱玺说:“要不……我把刘叔叔也叫来吧?”
桑丫低下头,半天才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里住了两夜了。”
朱玺想了想,说:“好吧,桑丫,我不怕。”
桑丫继续说:“说他不存在,可是,我总能听到他的某些声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来苏尔味道。说他存在,可是他从来没有显过影,只有……”
朱玺警觉地问:“什么?”
桑丫本来想说:只有昨夜,他踩出了一行脚印。但是,她担心朱玺害怕,就改口道:
“只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停了停,朱玺问:“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桑丫说:“你怎么知道?”
朱玺说:“我随便问问。”
桑丫说:“是的,一个北方的男人,叫娄小娄。”
朱玺说:“他是医生?”
桑丫说:“你怎么知道?”
朱玺说:“猜的。”
桑丫说:“是的,他是一个中医。”
讲起娄小娄,桑丫眼里的不安、阴郁、孤独,一扫而光,流露出明朗的憧憬。
朱玺一直在听。
讲完之后,桑丫看了看他:“你在想什么?”
朱玺说:“我在想来苏尔……”
桑丫不解地问:“来苏尔?”
朱玺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在QQ上聊天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直跟在你背后的人?”
桑丫头皮一炸。
要睡觉的时候,朱玺试探地问了一句:“我睡哪儿?”
桑丫想了想,说:“你睡我的卧室,不过,你不许乱动。”
朱玺说:“我睡觉很老实。”
桑丫说:“我怕你的心不老实。”
这一夜,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他们躺在床的两端,中间距离将近两尺宽。
桑丫靠着墙,说:“你再朝外一点。”
朱玺说:“宝贝!再朝外,我就掉地上去啦。”
桑丫说:“你要朝我这面移动一点,我就睡沙发去。”
朱玺说:“睡着之后我不敢保证。”
桑丫说:“我不管你睡着不睡着。”
朱玺说:“你爱上QQ里的那个人了。”
桑丫说:“我爱他。通常说来,喜欢是浅的,爱是深的。我却觉得,爱是广义的,有各种各样的爱,喜欢才是狭义的,专指男女之情。我知道我爱他,而且很深很深,不过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喜欢。”
朱玺:“我对你百分之百是喜欢。”
桑丫:“你喜欢我什么?”
朱玺:“每一个地方。”
桑丫:“我很感谢。”
朱玺:“其实,我的胆子很小,十四岁的时候,还和老爸老妈一起睡。但是,今天你让我变成了英雄。”
桑丫:“我怀疑,你陪我喝酒之前,你根本没沾过酒。”
朱玺:“是的。酒太难喝了,我喜欢喝饮料。”
停了停,朱玺说:“你现在害怕吗?”
桑丫:“你呢?”
朱玺:“心里有点虚虚的。你知道抵抗恐惧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桑丫:“不知道。”
朱玺:“我是指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时候。”
桑丫:“你不要难为我。”
朱玺:“好吧,等我们长大的时候,读大学以后,或者工作以后。”
桑丫:“这些不重要。等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吧,现在我把你当朋友。”
停了一会儿,朱玺突然说:“睡觉之前,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桑丫没说话。
朱玺:“吻额头。”
桑丫还是不说话。
朱玺就爬起身,把嘴凑上来。
就在他要吻到桑丫额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外面传来一种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书房没有开灯,是谁在黑暗中慢慢地翻书?
桑丫一下就抓住了朱玺的胳膊。
朱玺把手指竖在嘴巴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你老妈回来了吧?”
桑丫颤颤地说:“不可能。”
朱玺说:“那就是风吹的。书房的窗子关了吗?”
桑丫说:“我忘了。”
接着,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房子里一片死寂,再也出现任何声音。
过了很长时间,桑丫小声问:“你睡着了?”
朱玺口齿不清地说:“没有。”
桑丫说:“你不能先睡,你要等我睡了你再睡,答应我。”
朱玺说:“好。”
承诺过去几分钟,朱玺就发出了鼾声。
桑丫一下就陷入了孤独中。窗外挤进来的风,一下下撩动着纱帘,如同桑丫的心绪。她在想念娄小娄,以此驱赶恐惧。每次想起他,都是最初那个情景——
桑丫和娄小娄并排朝前飞。
远方大海辽阔,鲜花盛开。
飞过朱玺,他想拦住桑丫。娄小娄一挥手,就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孩,于是,朱玺和她手拉手欢快地离开了。
飞过学校,面孔冰冷的老师跳起来,勒令她不要异想天开,马上降落,脚踏实地,投入学习,这牵扯到学校的升学率问题。娄小娄一挥手,老师就满脸桃花笑春风了,朝她伸出两根手指,摆成V形晃了晃,鼓励她远走高飞。
飞过考场。千千万万的学子都在紧张答卷,无数家长在周边焦急等候。娄小娄一挥手,桑丫就得了全省最高分。
飞出花都,妈妈拽住了她的裙摆,严厉地呵斥她,不许她离家出走。娄小娄一挥手,妈妈就放了手。
飞出国界,戴着白手套的士兵,威严地阻止他们前进,请他们出示护照之类。娄小娄一挥手,士兵就退避两旁,纷纷敬礼放行。
飞过高山大川森林湖泊,出现怪兽,娄小娄一挥手,怪兽就化成烟雾,消弭了……
桑丫终于在想象中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几点钟,朱玺在半梦半醒中,感觉桑丫的身体挨着了自己。他迷迷糊糊地想,她一定是害怕了,慢慢靠了过来。在黑暗中,朱玺试探着把胳膊伸过去,抱住她,却被她一下推开了。她的力气很大。
桑丫也醒来过一次,她迷迷糊糊感觉朱玺紧紧挨着自己,就狠狠踹了他几脚。可是,朱玺纹丝不动,似乎睡得正香。这小子也许是害怕了,半夜靠了过来,他并没有过分的举动,桑丫就不再踹他,翻个身,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又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桑丫就醒了。
她睁眼一看,朱玺还在睡着,他和自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叫道:“喂,今天我们得上学,快起来吧。”
朱玺睁开惺忪睡眼,说:“你先起,我再眯一会儿。”
桑丫说:“你蒙上被子吧,我穿衣服。”
朱玺就蒙上了被子。
桑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睡觉就像一头猪,我踹了你几脚,你知道不?”
朱玺说:“不知道。”
桑丫说:“谁让你睡着睡着跑我身边来了。”
朱玺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桑丫惊叫了一声,一下就把外衣裹在了身上:“你干吗!”
朱玺看着桑丫半天,说:“有问题……”
桑丫说:“什么问题?”
朱玺说:“昨天夜里,我一直睡在这个床边,没有动啊!”
桑丫说:“可能是你睡迷糊了。”
朱玺说:“不可能,我从小睡觉就特别老实,从来不乱滚!”
桑丫也愣了:“你的意思是?”
朱玺说:“昨天夜里,有个人躺在了我们中间!”
一股寒气从桑丫脚掌涌上头颅。
朱玺继续说:“我昨天半夜,也感觉你跑到我身边了,我伸手……想搂着你睡,你把我的胳膊推开了,力气好大!”
桑丫摇摇头,说:“我根本就没有……”
两个人同时看床中间,那里空荡荡的,正好躺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