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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争吵

张清兆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老婆还那个婴儿都睡了——鬼知道他有没有睡。

张清兆进了家门,就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他打开卧室的门,轻轻叫了声:“王涓——”

王涓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才回来呀!”

张清兆说:“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刚刚拉了一次屎,睡了。你也睡吧。”

“……王涓,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

“我跟你说点事。”

王涓磨蹭了半天,才披着衣服走出来。

张清兆把她领到厨房,关上门,然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对她说了。

他讲到了那个道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提防小人”。

他讲到了这个婴儿出生时,飘进产房的那个穿雨衣的身影。

他讲到了血型的异常。

他讲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出生照片……

听得王涓不停地打寒噤。

“不会吧?”她颤颤地说。

“千真万确,就是这样!本来,你正坐月子,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们家现在很危险……”

“你想怎么样?”

“把他扔了!”

“扔了?”王涓一下尖叫起来。

“他就是小人啊!”张清兆低声说。

“我不信!”王涓猛地转过身去。

其实,王涓对这个孩子并不是十分喜欢,但是,一听说要把他扔掉,却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张清兆感觉到,不仅是王涓,母亲对这个孩子也不像对大哥的孩子那样,爱得入骨入肉。

也许因为他长得太丑了……

张清兆想了想,说:“至少有一点谁都解释不了——他为什么是AB型血?”

王涓不说话了。

“还有,做B超时,医生本来告诉我们是个女孩,可是生下来……”

王涓转过身,打断了丈夫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

“那你就等着他害死你吧!”张清兆低声吼起来。

“我愿意!”

“你怎么……这么固执!”

王涓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抽抽搭搭哭起来:“我怀这个孩子遭了多少罪!他没在你肚子里,你当然不知道!”

张清兆不说什么了,烦躁地来回走动。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王涓没有察觉,还在哭。

张清兆看到了,他一下就停下来,直直地盯着门口。

是母亲。

她闪出一张脸,小声说:“深更半夜,你俩吵什么?”

“没事儿,妈,你睡吧。”张清兆说。

他清楚,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想丢掉这个婴儿,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王涓刚给你生完孩子,你就惹她生气,你还是不是人?”

“我们没吵架!”张清兆不耐烦了。

王涓擦了擦眼泪,说:“妈,真的没事儿。”

母亲在黑暗中看着儿子,又说:“王涓要是气坏了身子,落下什么病根,我找你算帐!王涓,走,别理他,跟妈睡觉去!”

王涓就出去了。

张清兆也走出了厨房,摸黑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静,远处的路上有车声渺渺传来。

张清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些夜行的车辆里,有一部分是出租车……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一个人孤寂地驾着车,行驶在马路上……

他们一边听着午夜电台节目一边四下张望,盼望有人伸手拦车……

今夜,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会不会有人因为疲劳过度,把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飞,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脸?

会不会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翻下松花江大桥,转眼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会不会又有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收音机里播过,全国一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婴儿前世是死在车轮下的冤鬼?

张清兆对这个婴儿一直很冷漠,他极少到襁褓前看他一眼。

王涓的奶水本来很好,自从那天夜里张清兆和她因为扔不扔掉这个婴儿吵了一架之后,她的奶水突然干涸了。

于是,只有给婴儿冲奶粉喝。

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每天夜里她都要爬起来两次。

而张清兆没有给这个婴儿洗过一次褯子。

壱次,母亲忿忿地对儿子说:“你对雨生一点都不亲!”

接着她就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对你的?那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清兆从不辩解。

每次母亲一唠叨,他就立即出门。

他怎么都对这个婴儿亲近不起来。

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姓冷的教师。

这个为数极少的体内流淌着AB型血的人!这个性格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

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

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噌”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他——O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趁母亲下楼买菜,张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她说:“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听。

“你和什么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王涓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话,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说到这里,张清兆轻轻搂住了王涓,小声说:“咱们偷偷把他放到医院里,他死不了,很快就会有人把他抱走的,说不定,抱走他的人还是个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说:“你不要再这样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走进卧室,“哐”地反锁了门。

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母亲隐约察觉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矛盾的症结,她再也不当着王涓的面说张清兆对孩子不好了。

她怕两口子吵架,争抢着干活,尽量不让王涓动手,偶尔说点什么,一听就是在调节气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话题了。

一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夜里,张清兆又迷迷糊糊地开着他的夏利车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阴曹地府一样黑暗无边。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医院去。

雨生坐在后座上,不说话。

张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凉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路两旁是树林,深深的,那些树很繁茂,挡住了楼房,或者后面就没有楼房。

他偶尔发现,树林里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绰绰,木木地直立着。

他眯起眼睛,使劲看。

当他终于看清楚之后,头一下就大了——树林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的面部惨白,都是石膏做的脸!

十万人?

一百万人?

他惊恐地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前面的王家十字。

他去医院本来不路过这里的,不知怎么就跑来了。

他猛轰油门,发疯地冲过去。

刚刚开过十字路口,他就听见那个婴儿在后座上尖利地叫了一声:“你开过了!——”

他一下醒过来。 B2bdH5ooh/YU0OJ5lq6VqQo3/GQjfFjATxHsKa7C6Voa0gGKPTOcjKE/lqIoLO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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