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乱想。
天亮之后,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使劲吸了一口寒冷、新鲜的空气,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坚壮起来。
他怀疑昨夜是哪个人在装神弄鬼,吓他。
为什么要吓他呢?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
一定是想偷粮。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惭愧。
他是一个更夫。猫不能怕鼠,哪怕鼠长得比猫还大。
他赶忙查看粮囤。
所有的粮囤都完好无损。
他提起的心落下来。
这个猜疑被排除之后,他又感到诡怪了。
也许真是那个冤魂又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李庸的步履显得有点沉重。
他走的是一条偏僻街道。他发觉,路上寥寥的几个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背影。
奇怪的是——这几个女人都梳着马尾巴。
大清早天更冷,她们都扎着厚厚的头巾,一条条的马尾巴从头巾下垂下来。
她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
李庸忽然感到这几个人都有点诡谲。
他想追上其中一个“马尾巴”,看一看她的脸。
他正左右张望,又有一个“马尾巴”出现了。她没有扎围巾。
她似乎想躲开李庸,迅速折进了一条胡同去。
李庸快步朝她追过去。
那条胡同其实不是什么胡同,只是两个单位大墙中间的空挡,沟通着两条街道,最多可以通过两个人。
李庸动作不敏捷,他摇摇摆摆地跑起来,粗笨的脚板踏得窄仄的胡同都动起来,“咚!咚!咚!咚!……”
终于,李庸接近了她。
一般说来,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个女人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一定会紧张地回头看。
可是,这个“马尾巴”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朝前走。
李庸从她身旁挤过去,回头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是个男人。
李庸认识他。
他叫黄太,是李庸的邻居。李庸当然认识他。
黄太好像跟朱环同岁。他一直没找到老婆,和瘫痪的老母亲在一起生活。
这个人没有职业,嗜赌。
他昼伏夜出,邻居们很少见到他。
偶尔,他和邻居迎面碰上,就卑谦地笑笑,然后,快步走过去。
石头胡同的人都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不务正业。
不过,他还算是个孝子,一直服侍着老母亲。
他的头发留了很长,平时总是在脑袋后一扎。
留这种头的好像有两种人,一是画家,一是流氓。在李庸看来,这两种人都不是正经人。
黄太停下脚,不自然地朝李庸笑了笑。
“是李哥啊。”
李庸憋不住一下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把你当成女的了。”
黄太的眼睛迅速转了转,在想什么。
李庸马上感到这句话会引起黄太的猜疑。
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你追一个女人干什么?
但是,他一时又没有想出合适的注解。
“你有事吗,李哥?”
“没有。你去哪儿呀?”
“我去买早点。”
黄太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而且,他的头发一绺绺粘在一起,那是因为出过很多汗。
李庸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赌了一宿。
他家离这里至少有四条街道,他不可能跑到这里买早点来。
“那你去吧。我回家睡觉去。”
“好,再见。”
“再见。”
两个人的对话有点尴尬。
黄太和邻居们总是保持着距离,总是很客气,从不开玩笑。
其实,邻居们也都和他保持着距离。
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谁都不想惹麻烦。
大家的心里似乎都清楚,别看黄太很老实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深邃很鬼祟的人。
他戴着面具。
谁都不知道他摘掉面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他夜里出了家门除了赌博还干些什么。
到目前为止,黄太还没有祸害过哪个邻居。他的态度似乎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但是,谁都知道,兔子饿极了的话,说不准连窝里的草都吃呢。
会不会离开黄太之后,李庸很后悔追上了他。
他从那条胡同钻出来,回到了街道上。
太阳冉冉升高。
那几个梳马尾巴的女人倏地都不见了。
街道上的行人多起来,都是上班族。
李庸迷惑地想:那几个“马尾巴”去哪里了呢?
这种迷惑是没有道理的。如果那几个“马尾巴”一直在原地急匆匆地赶路,那才叫恐怖。
李庸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象:
另外那几个“马尾巴”也许都不是女人,都长着黄太的脸!
正在胡思乱想,李庸突然听见一声尖厉的刹车声。
李庸猛地站住脚。
一辆卡车奇巧地停在了他身旁。
之所以说奇巧,是因为这辆车刚刚碰到了他的袖管,甚至没有碰到他的胳膊。
但是,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大白天,这辆车却开着灯。
司机是个男的,他探出脑袋,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找死啊!”
李庸急忙朝前走了几步,让开了路。
卡车灭了火。它“轰隆隆”地发动着了,吃力地起步了。
李庸抬头朝卡车的尾巴看去,它的车号是:京H66848。
李庸在路边怔忡了半天。
他忽然觉得有一种神秘力量在支配着这辆外地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