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开始的时候,黄太很侥幸。
他以为他没事了。
晚上,母亲睡着后,他经常拿出那枚戒指端详。
他从没有想过要把这枚戒指卖掉。他打算在哪次输得精光的时候,用它做抵押,孤注一掷。
可是,很快他就变得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缘于一个梦:
黑夜,他走在一条路上。
这条路很漫长,回头看,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朝前看,也不知道它朝哪里去。
路上没有一个人,两边是深邃的树林,漆黑。
风一阵比一阵大。
突然,他看见了那只死里逃生的猫!
它站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打了个冷战,猛地停下了,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是,他还没有跑出几步,那只猫突然又出现在路中央,阴森森地盯着他。
他跳下那条路,想躲进树林中。
树林很茂密,他艰难地穿行其中,偶尔一抬头,魂都要吓飞了!——树叶中闪烁着绿幽幽的光,那是密麻麻的眼睛,好像是猫头鹰,没有嘴。
猫和猫头鹰的脑袋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它们惟一的区别是,猫头鹰好像没有嘴,尖尖的勾鼻子下一片毛烘烘……
血盆大口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没有嘴。
奇怪的是,黄太经常做这个梦。
那只阴森的猫几乎夜夜都折磨他,他睡得特别累,白天无精打采。
有一天,母亲问他:“太子,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半夜为什么乱叫?”
“你耳朵不那么背,怎么听得见我叫?”
“你的声音太大了。”
“我喊什么?”
“好像喊什么猫……”
“你别疑神疑鬼了。”
“肯定是那天朱环煮猫,把你吓着了。”
这天夜里,黄太又做那个怪梦了。
他走在黑糊糊的路上,前后没有尽头。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就像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
风很猛烈,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风只在他的脑袋里刮着,实际上这天夜里一丝风都没有。
深城人都睡得很沉。
那只死里逃生的猫仍然在梦中等着他。
它站在路中央,站在大风中,竟然纹丝不动。
他一步步后退,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跟头,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看见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四周静极了。
过了好半天,他的心还“怦怦怦”乱跳。
房间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以为,母亲又听见了他的喊声,拄着拐杖来到了他卧室前,站在门口观察他。
他坐起来,朝门口叫了一声:“妈……”
月光在地板上画了一条区隔线,一半明一半暗,而卧室的门隐藏在黑暗中。
没有人说话。
“妈!”他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说话。
黄太看了看床下,接着朝远一点的地方移过去……
他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他看见了一只猫!
它站在地板上,阴森森地盯着他。
借着月光,黄太看得十分清楚,它正是朱环家的那只猫。
它从沸腾的锅里跳出来之后,已经失踪多日。
现在,它突然现身了!
它身上的毛被热水烫得一块块脱落,一撮一撮的毛,一块一块的秃,班驳,丑陋。
它的眼睛肯定瞎了,这双像死鱼一样的眼睛却定定地盯着黄太。
夜深人静,黄太和这只诡怪的猫对视着。
“猫!”黄太终于尖声喊出来。
那只猫蓦地一抖,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黄太颤巍巍地伸手打开灯,地板上空荡荡,不见猫的影子。
他跳下地,四处搜寻,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意外地在发现床下发现了一个洞。
这个洞在墙角,像拳头那样大,黑糊糊的。
黄太肯定它不是老鼠洞。
他找一根铁丝,钻到床底下,探进洞里去。
深不见底。
一股冷气穿透黄太的骨髓。
难道,这只猫是从这洞里钻出来的?
他木木地站起来。
这时候,他听见母亲在她的房间里叫道:“太子!”
他答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母亲已经披衣坐了起来。
“你起来干什么?”
“我又听见你喊了。”
“我做梦了。你快睡吧。”
“我一直就没睡着。”
“……那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
“我也没看见什么。”
这只猫原本很玲珑,很可爱。
它不像其它的猫,双眼阴险,走路塌着腰,背上四肢凸起,杀气腾腾。
它走路总是弓着身,好像随时要打长长的哈欠。
平时,它总是蜷在床上,舔舐爪子。
那不是在磨刀霍霍,那就像女孩子在闲闲地修饰指甲。
李庸不爱养这些东西,朱环却喜欢。
她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喂鹦鹉,第二件事就是喂猫。
鹦鹉总不叫,猫却总是叫。
它叫起来,声音嫩嫩的,娇娇的,确实招人疼爱。
开始,朱环一直担心,这只猫不能和麻雀好好相处。也许,趁家里没人,它会突然翻脸,把她心爱的鹦鹉吃掉。
后来,她渐渐就放心了。
也许,是因为她天天把猫喂得太饱了,它不但不吃鹦鹉,连老鼠都不吃了。
壱次,李庸打更时,在粮库端了一个老鼠窝,他拎回一条老鼠崽,摆在猫的面前。
老鼠崽不谙世事,还不知道害怕,“吱吱”乱叫。
猫却大骇,后退几步,仓皇而逃。
无论怎么解释,这个情景都让人无法容忍。
猫抓老鼠,是一种本能,是一种本职,而它却让老鼠吓跑了。
李庸很恼怒,要把这只无能的猫扔了。
可是,朱环不同意。
她看着猫被老鼠崽吓跑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更喜欢它了……
就是这样一只柔弱的猫,经过一次煮熬,突然变得异常恐怖。
它经常在半夜出现在黄太家里,阴森森地盯着黄太。
只要黄太一打开灯,它就蓦然消失。
来无声,去无声,它就像一场梦。
黄太越来越恐惧。
天黑后,他几乎不敢睡觉,瞪着一双焦灼的眼,等天亮。
他曾想,把戒指偷偷送回去,也许那样就没事了。
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做肯定于事无补。
这只猫并不是来索取戒指的,戒指跟它没有任何关系。
它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它是一个受害者,因为黄太,它被煮得半死不活。
现在,它来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