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元旦。
到了美兮睡觉的时间（晚八点半），可是，她在客厅玩得正欢。尽管她的游戏十分小儿科，墙上的钟却看得滋滋有味。
小凯从卧室走出来，说：“周美兮，你该睡觉了。”
美兮说：“妈妈，我再玩一会儿！”
小凯说：“不行。”
美兮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妈妈，我再玩十分钟，可以吗？就十分钟！”
小凯说：“好，就十分钟！一，二，三……”（这时候美兮才醒悟过来：原来数一个数就是一分钟啊！）
她抬起小脸儿，愣愣地看着妈妈的嘴。
小凯继续数着：“四，五，六……”
她还在看着妈妈的嘴，表情越来越紧张。
当小凯数到八的时候，她立即拉起刘阿姨的手说：“好了，奶奶，我们睡觉去吧！”然后就睡觉去了。
好不容易请示下来的“十分钟”，她根本没玩什么，一直盯着妈妈的嘴了。
墙上的钟愤愤不平地叫起来：计时应该以我为准啊！
这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
美兮把她的毛毛帽朝下拉了拉，一侧拉得长一些，然后，笑笑地对我说：“爸爸，我像保安吗？”
小区保安戴的帽子就是这种造型。
还有一次，我跟她在卧室玩儿，她在我的头上蒙上一条黄色的枕巾，笑着说：“爸爸，你是皇帝。”
这一天，美兮坐在沙发上，突然笑着指了指刘阿姨：“她是东北人。”
刘阿姨满口东北话。
我逗她：“周美兮，东北话怎么说？”
她笑着看我，不敢说。我从来不让她学方言、土话。
我说：“你说吧，爸爸不批评你。”
于是，她就模仿刘阿姨，笑嘻嘻地小声说了一句：“快溜地……”（快点的意思。）
我憋着笑，说：“还有呢？”
她依然笑着看我，小声说：“挠奶。”（熬奶的意思。）
我说：“周美兮，不管是东北话，西北话，还是老北京话，你都不要学，只讲普通话。”
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爸爸。”
一个骑兵在作战中被俘。
敌军首领对他说：“我在杀你之前，会满足你三个请求。”
骑兵说：“我想对我的马说句话。”
首领答应了。于是骑兵走过去，对他的马耳语了一句，马听了后长啸一声，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就给骑兵叼回一个圆饼来。
骑兵吃掉之后，请求再对他的马说句话，首领答应了。于是骑兵又对他的马耳语了一句，马听了后又长啸一声，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又给骑兵叼回一个圆饼来。
骑兵吃掉之后，首领感叹道：“你的胃口可真好啊！你最后一个请求是什么呢？”
骑兵想了一下，说：“我想和我的马单独谈谈。”
首领就带着随从离开了。骑兵突然揪住马的双耳，暴跳如雷：“我叫你带援兵来！不是叫你带圆饼来！”
马叹了口气，说：“唉，讲好普通话多重要啊！”
——改编自网上幽默
正值“三九”，天寒地冻。
那些经常跟美兮一起玩的燕子，此时已经飞到了南方的南方，它们商计着，今年早一点把春天驮回来。
这一天，我送美兮去幼儿园，一直打不着出租车。
美兮冻哭了。
我一边给她搓脸蛋，一边给她讲笑话。
晚上，我接她的时候，说：“回去跟妈妈商量一下，明天不送你来幼儿园了，过了大年再来。”
美兮说：“不要商量！”
我说：“怎么，你想来幼儿园？”
美兮说：“不是，我怕你们吵架……”
这个家里，美兮是孩子，我像孩子，只有一个家长——小凯，她把握着生活的大方向。如果由着美兮和我，肯定乱套了。
又一天，刚刚下过大雪，奇冷。
我送美兮去幼儿园，在北沙滩等到九点钟，始终不见出租车。我恼了，说：“周美兮，干脆咱们不去幼儿园了，回家玩吧！”
美兮在我怀里认真地说：“不行，妈妈说了，必须去幼儿园！”嘿，一脸严肃，俨然一个小小凯。
回家的路上，我跟美兮聊天。
我说：“在北京出行很不方便。坐公交车吧……”
美兮说：“太挤。”（一次我送美兮去幼儿园，那辆公交车人太多，下车时根本下不来，我只好先挤下车，让其他乘客把美兮从窗口抱了出来。）
我说：“坐小巴吧……”
美兮说：“小巴爱吵架。”（那时候，北京的小巴都是私人承包的，经常和乘客发生争执。）
我说：“坐出租车吧……”
美兮说：“难受。”（她坐轿车晕车。）
接着，我开始畅想未来：“周美兮，等爸爸赚了很多钱，就给你买很多辆公交车，咱们先在梅花观坐 345 路，到了北沙滩再换 328 路，都是咱家的！”
美兮就呵呵呵呵地笑。
小凯加班，保姆回家过大年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美兮。
老人说，小孩到了三岁就开始烦人，真是踩着点儿，过了年之后，美兮经常出怪相，不听话。
最头疼的是午睡。
她多日不去幼儿园，中午不习惯睡觉了。正月期间，天天晚起，午睡已经拖到下午三四点钟。
小孩儿要保证睡眠，我严肃地勒令她睡觉。
她一下坐在我的头上，大声说：“臭死你！臭死你！”把小屁屁当武器了。
我假装昏了过去。
她站起来，看了我一会儿，大声说：“我才不管你呢！”平时，只要我做昏过去状，她一定要来按“人中”救我的。
过了一会儿，她见我眨眼睛，又大声说：“你怎么还不死呀？”
我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晚上，因为睡觉的事，我对她吼起来。她生气了，脸憋得通红，一边朝床上爬一边大声说：“我不喜欢你！”
再后来，我强制她躺下，她拗不过，朝床上一躺，恨恨地转过头去，说：“我睡觉！我就一个人睡觉！”
平时都是我躺在她旁边，轻轻拍她睡的。
夜深了，大兔子哄小兔子睡觉。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比美兮窗外那个大多了。
小兔子说：“妈妈，你爱我有多长呀？”
大兔子说：“很长很长。”
小兔子说：“我爱你到房顶那么长！”
大兔子说：“妈妈爱你到房顶再回来那么长。”
小兔子说：“我爱你到山上那么长！”
大兔子说：“妈妈爱你到山上再回来那么长。”
小兔子说：“我爱你到月亮那么长！”
大兔子说：“妈妈爱你到月亮再回来那么长……”
这时候，小兔子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父母的爱不管多长，总是要折回来，系到宝贝的身上。
——摘编
为了让美兮一个人睡儿童间，我和小凯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思想工作”，她终于答应了。
这一天，她在儿童间躺下之后，我们把电话的子机放在她的床头，告诉她：另一只母机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里，如果有什么事，你按“互联键”，就可以跟爸爸妈妈通话。
接着，我们关掉儿童间的大灯，打开小夜灯，轻轻退了出去。刚刚走到客厅，就听见美兮“嘤嘤”地哭了，同时摸黑按下电话的“互联键”叫我们：“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呀……”一边哭一边对着子机诉说“思念之情”。
我和小凯又气又笑。
还有一个周末，小凯早上要出去采访，美兮在床上，我悄悄出门送小凯，把门锁了。十几分钟后，我跑回家，看见美兮穿着小衬衣小衬裤坐在沙发上，抱着妈妈的照片，正在假模假样地哭：“爸爸妈妈，我想你们呀！我一个人了……”
（孩子，很多时候我们必须面对孤独，孤独会让你变得坚强。）
平时，美兮只看卡通片，不怎么喜欢看大人的电视剧。
这几天放假，我和小凯天天晚上看《康熙》和《海瑞》，一看就是四五集，到午夜。美兮没法子，只好跟我们一起看，渐渐就看进去了。
有两次我们放纵她，没忍心让她一个人去睡，她跟我们一看就是几个钟头。我扭头看了看她，忍不住笑了——这几天她的脸上又起湿疹了，一片片小红点，看上去脏兮兮的，丑巴巴的，她探着小脑袋，看得极其认真，像个木头人。我在她面前摆了摆手，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的两只小眼珠定定的，根本不分神。
那些鲜艳的卡通人物躲在黑糊糊的幕后，不停地唉声叹气，抱怨两个自私的大人剥夺了他们给美兮演剧的机会。尤其是那只唐老鸭，不停抗议，嗓子更哑了。
屏幕上，一个坏蛋用洋枪瞄准康熙，美兮吓得快哭了，幸好坏蛋的枪走了火！可是镜头一换，那个坏蛋又出现了，在包扎伤口。美兮带着哭腔说：“这个坏蛋没死！”
这么小的东西，竟然跟大人一起看古装电视剧，而且一看就看到半夜！
一集结束，是歌，片尾曲。一集开始，还是歌，片头曲。
唱歌了。我背起她说：“周美兮，结束了，跟爸爸睡觉去！”
她急切地说：“又来了！”
我说：“这是结尾的歌！”
她说：“这是开始的歌！”
鬼机灵。
下雪了。
午后，小凯搂着美兮睡觉，嘴里轻轻哼着摇篮曲。她不会唱歌，摇篮曲是她随口编的，不过每次都是相同的调子。
最后，美兮闭着眼睛说：“别唱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场雪了，特别大，小院里，粉墙上，都盖上了松松的厚厚的雪。院里悬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小灯，闪闪烁烁，很漂亮。
三只花鸽子落在墙头上，蹦蹦跳跳。草坪灯像卫兵一样挺了挺身体，说：“美兮睡了，不跟你们玩了！”
一只花鸽子说：“这就是梦世界呀！”
话音未落，美兮果然从屋里飞出来，她的一只翅膀是用妈妈的手套改的，另一只翅膀是用爸爸的手套改的，显得有点小，她不停地呼扇，跟三只花鸽子一起说说笑笑地飞走了。
这天，我忘了闯了什么祸，惹小凯生气了，她在卧室里不理我，把门锁上了。
我给她打电话，她关了机。
我就让美兮过去，问妈妈，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美兮跑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她就回来玩游戏了。
我对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她马上心领神会，又跑过去，在门外大声说：“妈妈，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呀？”
里面还是没反应。
我让她继续去沟通、讲和，她就再次跑到卧室门口，大声说：“小凯乖乖，把门打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德东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小凯终于打开门，瞪了她一眼，笑了。
（夫妻是一件衣服的对襟，孩子就是那排玲珑的纽扣儿。）
跟一些朋友谈论子女，很多人认为：穷养儿富养女，这句俗话有几分道理。
出身贫寒家境的男孩子，往往善于摸爬滚打，具有极强的适应能力、生存能力。艰苦的环境推动他们去奋斗，相当一部分人最终成就了大事业。
但是，破败和悲壮之美不适合女孩子。如果说男孩子是树，女孩子就是花，优越的成长环境，才利于培养女孩子高雅的气质，尊贵的心态。
……看来，养一朵花太不容易了。
首先，为了女儿之“贵”，穷爸爸要变成富爸爸。更重要的是，“贵”又不能骄横，不能自大，不能奢侈，不能娇弱，不能无知。
还有花容花貌。
为了美兮越长越水灵，我和小凯天天盯着她吃水果。北京干燥，专门给她买了一台加湿器，在她睡觉的时候滋润她。每次她去幼儿园，或者在室外玩耍，必须带上充足的白开水，不停浇灌。（有一段时间，美兮一使劲就歪嘴，谢天谢地，现在没那毛病了。）
南方江浙一带，似乎更适合女孩成长——湿润的气候有利于肌肤，温软的语调有利于气质。我和小凯曾计划带美兮去上海生活三五年，然后再回到北京来。由于工作的原因，这个理想一直没有实现。憾。
2月8日，美兮第一次学会端茶倒水了。她给我倒了一杯，然后说：“爸爸，你辛苦了，喝茶吧。”
呵呵，一切辛苦都变成甜蜜了。
一双手捧着一滴水。太阳热烈，担心这滴水蒸发；天气寒冷，担心这滴水结冰；刮风，担心这滴水被污染了晶莹；下雨，担心这滴水被混淆了唯一；狂欢，担心这滴水变成没有灵魂的酒；孤独，担心这滴水变成伤感的泪。举起，担心这滴水被羽族啜饮；放下，担心这滴水被田野霸占；装进任何一个容器，都担心这滴水不适；明知这是物质世界，却祈祷这滴水不朽……
情人节，我接受北京电视台采访，因此接美兮晚了。
出了幼儿园，天已经黑了，美兮说：“爸爸，我不喜欢你长时间不接我。整托的小朋友来了，我就哭了。我哭呀哭呀，老师就给我糖吃。”接着，她神态十分认真地说：“我没有躺在地上哭，地上是脏的，我认为。”
洁白的斑马线说：“我知道地上是脏的，可是我站得起来吗！”
四天后，我送美兮去上学，在路上，她第一次说出了“我的同学”四个字。
孩子，“同学”很重要，他们将陪你度过最美好的岁月：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大学同学。
（这几天，美兮练习自己用筷子了。谁想到，五年后，她又改用刀叉了……）
美兮睡着了。
小凯小心地把她的枕头朝上挪了挪。
她闭着眼睛，很清醒地小声问：“你是谁？”
小凯轻声说：“我是妈妈。”
话音刚落，她就“呼哧呼哧”地回到梦乡了。
在梦里，美兮飞进了森林。森林就在美兮家和幼儿园之间。
动物们正在评选谁年龄最大，谁年龄最小——巨大的象被误以为只有两颗牙，当选年龄最小的动物；小巧的白头翁被误以为白了头，当选年龄最大的动物。评选大会结束之后白头翁对大象和蔼地说：宝贝，来，让爷爷抱一抱！
美兮的姨妈给她寄来了两只陀螺，一只电动的，一只手动的。
晚上，她在客厅玩陀螺，我和小凯在卧室说话。她哭了（她很少哭，总是笑吟吟的），来到卧室说：“眼睛疼。”
我急忙问：“是不是碰了？”
她说：“陀螺碰的。”
然后，她爬到了我们的床上。
我出去，问刘阿姨怎么回事，刘阿姨说：“她刚才说了——我要跟爸爸妈妈睡，今天我眼睛疼。”
我走进卧室，她果然哭着说：“妈妈，今天我跟你睡，我的眼睛都疼了。”
眼睛疼是真，不过程度被她夸大了，她在博得我们的同情，为了跟我们一起睡。
得到批准之后，她又高兴地回到客厅继续玩陀螺去了。
两个新玩具悄悄交流道：尽管我们是陀螺，却比不上这个小主人的脑瓜转得快。
美兮的妈妈出差不在家，我给美兮剪头发。
我不会，但是我装作很会的样子。于是，取得了美兮的信任。
她很乖，一团小肉肉，坐在沙发上，围着塑料布，像个小大人。不但老老实实让我剪还跟我聊天。
我深一剪浅一剪，剪得很短。小孩子嘛，管什么丑俊，越丑越可爱，只要短就行，吸收营养少，玩起来也方便。
终于剪完了，确实挺难看。
我抱起她照镜子，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朝后缩了缩身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笑得前仰后合，问：“周美兮，好看吗？”
她继续打量镜子中的自己，不太坚定地说：“好看。”
到底是小孩子，那么难看都看不出来，还跟我一起笑。
两天后，美兮的妈妈回来了，她看到了美兮的新发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接着，她把美兮带进了卧室，不知道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美兮就“噔噔噔”地跑出来，双手捂着脑袋，极其生气地说：“爸爸，你给我剪的这个头不好看！”然后就哭了。
嘿嘿，到底是女孩儿，太小，自己分不出好看难看，一旦有人告诉她实情，她就受不了了。
十天之后就是美兮的生日了，确实不该剪，还要拍照呢。幸好，美兮的妈妈给她买了一顶小红帽。小红帽笑着说：让我来遮一遮吧。
这天，我和美兮两个人在家。
吃完午饭，我把她赶进儿童间，让她去睡觉。她把门反锁了，却没睡，一个人在偷偷地玩儿，我隐隐约约都听见了她在和那只手工小绵羊说话。
我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溜出来了。我转过头故意大喊大叫：“周美兮，你还没睡吗！”
她笑嘻嘻地说：“我去睡。”
说完，她又回到儿童间，反锁上门，玩去了。
十几分钟之后，她以为我睡着了，再次溜出来。我假装很震惊的样子，再次对她大叫：“天！你还没睡啊！”
她马上笑嘻嘻地说：“我去睡。”
这一次，她回去之后，儿童间不再有动静。我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睡了！
没想到，十几分钟之后，她又一次悄悄溜出来！我没有吼她，我假装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拿起沙发旁的儿童金箍棒，立即无所畏惧了，主动伸手按了按我的“人中”，然后，后退一步举起金箍棒等着……
“妖怪”不敢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醒了之后，美兮走过来，用小手轻轻抚摸我的脑袋。她一直在自己玩儿，悄无声息。
我抻了个懒腰，问：“谁把电视关了？”
她懂事地说：“我，我怕电视吵你。”
美兮中午总是不爱睡觉。
她有太多的事要做：小院那只破箱子等她去探秘，客厅的小梯子等她去冒险，外婆做的小绵羊和小母鸡等她去过家家……
有几次，我把她按在床上，轻轻哼唱摇篮曲，最后我睡着了，她却悄悄开溜，自己玩去了。
后来，我一叫她睡觉，她倒显得很痛快，肯定这样想：反正很快我就能把你骗睡的！
一次，我和她躺下来，我眯缝着眼睛偷偷观察她，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样子，她就笑嘻嘻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跨过我的身体，要溜。
我弄不睡她，本来就窝火，不该笑，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一下就笑出来，大声说：“周美兮！你也太心急了吧？你以为，刚刚躺下我就能睡着吗！”
美兮经常在家跳舞，没人教，自悟的，小屁屁扭得像模像样，小手也配合得非常好。特别是表情，酷酷的。
“三·八妇女节”这天，美兮在麦当劳吃饭的时候，表演了舞蹈，一位负责人给她赠送了许多礼物——拼图，蜡笔，风车等等，还专门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希望她每周去当“领舞”。
美兮没有去“领舞”，她只贪图麦当劳的美味。
音符1、2、3、4、5、6、7，是七个最好的朋友，它们组合在一起，这世界就有了美妙的音乐。同时，它们也是一个封闭的小团体，任何人都无法渗入。
有个家伙叫8，它从阿拉伯数字的家谱上，寻出了一点跟七个音符的远亲关系，它总试图利用这种关系接近七个音符。
这一天，七个音符正在安静的公园里排练，8出现了，它在不远的地方疯狂舞动，身体都扭成了麻花状。
七个音符很感动，它们认为，舞动，是对音乐最深刻的理解。于是，一致通过让8做它们的朋友。
当它们走过去才发现——那是0。它扎了一条腰带，在跳蹦蹦床呢。
这天中午，我给美兮炖了白菜和土豆，焖了一条青鱼，蒸了一锅雪花馒头，熬了一盆酸辣汤……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所厨师学校的广告。美兮回头看到屏幕里有一群学员，她认识那身厨师的装束，就问：“爸爸，做饭也要上学吗？”
我想了想，很做作地说：“如果你用爱当佐料，就无须上学，做出来的饭菜肯定是全世界最香的。”
又一天吃饭的时候，美兮说：“等爸爸妈妈老了，我干活儿，给你们找食物，做饭。”
（宝贝，只要爸爸还有一丝力气，就会去赚钱，哪怕只是给你的童话生活增添一朵廉价的小花。我绝不会拖累你，当我感到自己快动不了的时候，会制造一个竹排，躺在上面，顺流而去，直到无影无踪。）
美兮三岁生日。
我和小凯为她买了一个大蛋糕，还有一只音乐盒，一点火就开花了，一圈蜡烛同时亮起来，为美兮合唱：祝你生日快乐……
美兮的舅舅正在路上，还没有赶到。美兮一直坐在餐桌前，望着蛋糕，垂涎三尺。我说：“周美兮，等一等！”
美兮猴急，说：“吃嘛！吃嘛！别等舅舅啦！”
终于，人到齐了，美兮冲上去就要吃蛋糕。小凯赶紧说：“周美兮，先吹蜡烛！吹之前，你还要许个愿呢！”
美兮指着蛋糕小声说：“我的愿望就是吃它……”
美兮给一首歌谣配上了动作：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小手做花朵状，捧着下巴，左右摇摆小脑袋。）
两只耳朵竖起来（两只小手分别竖起中指和食指，放在脑袋上，朝上一伸一伸。）
爱吃萝卜和青菜（两只小手蜷起来，竖起大拇指，食指在腮上朝两边一抹一抹。）
蹦蹦跳跳真可爱（两只小手缩在胸前，朝前一跳一跳——只是跳的动作，其实双脚还不会同时离开地面——最后把两只小手在胸前笨笨地一抱。）
动作用文字不好描述。我担心日久天长，忘了这些可爱的动作，专门在日记本上把这一串动作图解成了五幅画。
美兮的表演第一可爱，真正的小白兔并列第一可爱，我画出来的样子第九十九可爱。
愚人节，我和小凯接到一家英语培训公司的邀请函，带美兮去听讲座。
晚六点，我们到了泰山饭店之后，一个工作人员把美兮接管过去，做临时培训。另一个工作人员把我和小凯引到礼堂，听公司发言人演讲。
美兮很少离开我们，我的心里有些忐忑。
半个钟头之后，一个男英语老师把二十几个孩子带到舞台上，开始表演。那个老师没说一句汉语，全是英语，又喊又叫。在他的口令下，孩子们排排队上台，一齐坐下。
美兮是所有孩子中最小的，视觉上比别人矮一截。
老师大声喊：“Stand up！Sit down！”等等，美兮就稀里糊涂跟着大孩子起立、坐下。她一直不看老师，只看旁边那个大男孩，他怎么做，美兮就怎么做。
老师又指着画片大声喊：“Dog！Banana！”等等，孩子们跟着喊。美兮一边盯着旁边那个大男孩的嘴，一边照葫芦画瓢地跟着说。
大孩子的发音和动作基本整齐，只有最小的美兮每次都慢半拍。大家的声音落下后，总是剩下一个孤单的娇嫩嫩的小女声。
她有点困了，她一困就蔫巴。有一次，大家都站起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静静地朝台下看，那是在找爸爸妈妈。整个礼堂都被她逗笑了。
最后，孩子们排成一队，被老师带到了幕后，美兮走在最后。
又过了几分钟，工作人员把她送到了我们的手上。
想起一个故事：1968年，美国内华达州，三岁的小女孩伊迪丝告诉妈妈，她认识礼品盒上“OPEN”的第一个字母“O”，妈妈非常吃惊，问她怎么认识的。伊迪丝说：“是薇拉小姐教的。”这位母亲表扬了女儿之后，一纸诉状把薇拉小姐所在的劳拉三世幼儿园告上了法庭，理由是她的女儿在认识“O”之前，可以把“O”说成苹果、太阳、足球、鸟蛋，然而该幼儿园剥夺了伊迪丝的想象力。案件以幼儿园败诉而终结，这位母亲获得了巨额赔偿。
美好的四月，美兮有了三个进步：
前一段时间，她骑儿童自行车还够不着车蹬子，现在已经骑得很麻利了，速度非常快，还会突然刹车。
还有，她学会双腿朝前蹦了！前不久，她在地板上一下下蹦，我趴在地板上看，发现她的两只小脚离开地面了！虽然只是一点点，我却兴奋了半天。而现在，她双腿朝前蹦，能蹦一尺多远啦！
还有还有，一天我和小凯带美兮回家，下了八达岭高速公路之后，天已经黑了，我们说找不着家了，美兮马上说：“我领你们！”然后，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真的把我们领回了家！
小马也识途！
一只绿色金龟子从草丛中爬上美兮的窗台，美兮把它捉住了，举着它吹嘘道：今天是我把爸爸妈妈领回家的！你要是迷路了，能找到家吗？
金龟子闷声闷气地说：只要你放我离开你的家，到处都是我的家，我迷什么路！
美兮跟小凯一起玩游戏：
美兮站在小凯面前，说：“妈妈，我不笑。”
小凯就做怪脸逗她，还蜻蜓点水地摸她的脖子。她站得直直的，下巴紧紧压在脖子上，真的不笑。小衣领都急了，想帮助美兮，可是跳了几下却不够高。小凯的“骚扰”越来越升级，使劲挠她的胳肢窝。美兮斜着眼看妈妈，小嘴使劲抿着，压制自己的笑，可是，不争气的笑声还是冲出了嗓子眼，有点类似于“哼”的音，为了掩饰，她顺着这个音哼起了歌“哼——哼——哼——”拖着长长的腔调，可爱又可笑。
西安的一对夫妻——朱老师和杨老师来我家做客。
一来客人美兮就兴奋，她跑到他们面前，举起一支红铅笔一支蓝铅笔，然后藏在背后，大声说：“现在，我来当老师！你们说，哪只手是红的，哪只手是蓝的？”
朱老师和杨老师一边笑吟吟地回答她，一边跟我们说话。
她一遍遍地问，没完没了，把我干扰得差点把客人叫成红老师、蓝老师。
小凯大声说：“周美兮！不许胡闹了！”
“周老师”看了看妈妈，把两支铅笔放在茶几上，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对朱同学和杨同学说：“唉，下课吧！”
美兮玩过数不清的玩具。
很多新奇的小玩具并不是在大商场买到的，而是淘来的——天桥，地摊，旅游景点，批发市场，庙会……
比如，一种螺旋小飞机，三片桨，由气球撒气推动，“吱吱”地冲上高空。
比如，两个小木块，一横一竖镶嵌在一起，一晃动，它们的销子就会彼此伸进对方的洞孔，表面严丝合缝，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怎么才能把它们分开呢？利用离心力，轻轻一转就OK了。
比如，一个大塑料圈，内侧有齿轮；几个小塑料圈，外侧有齿轮。把笔插在小塑料圈的任何一个眼中，在大塑料圈里转啊转，下面的纸上就出现了变化无穷的神奇图案。
比如，一只木头百宝箱，必须找到一个关键的销子，才能打开全部的抽屉。它是黑色的，透着一股神秘气息……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玩具，趁美兮睡着之后，操着各种方言，叽叽嘎嘎地讲述自己的来历，卖弄自己的特殊本领，好不热闹。
美兮更小的时候，一到冬天就咳嗽。今年，她不怎么咳嗽了，这是长期给她喝秋梨膏的成果，太好了！每次逛商场，尽管商品琳琅满目，只要货架上有秋梨膏，一下就能把我的目光吸过去。
给美兮买任何食品，我和小凯都要严格地查看生产日期。在不过期的前提下，一定买最近生产的。一堆相同的食品，生产日期总是远近不同，只有付出体力，不厌其烦地寻找和比较那一行行芝麻大小的日期，才会找到最新生产的。这不是一件小事。食品和饮料的保质期往往是半年或一年，厂家有科学依据吗？如果在严密的监控之下，经过漫长的观察，得出结论：此食品保质期为126天，我也许会信任。还有，如果一袋食品或一瓶饮料的保质期是一年，但是它已经在货架上摆放了半年以上，谁知道它的品质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还有一袋同样的食品或一瓶同样的饮料，是昨天生产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给孩子买最新鲜的呢？
从这个角度说，商场里出售的任何儿童零食，都不及一根刚刚摘下的黄瓜，嫩嫩的，绿绿的，脆脆的。
（美兮在大人的影响下，从小就很注意食品的生产日期。她八岁的时候去了法国，通电话的时候，我还叮嘱她这件事。她说：“爸爸，这里不像中国的一些小卖店，绝对没有过期食品。”我说：“那也要挑最新的！”美兮不置可否，只是笑。）
这些日子，美兮学会骑四轮小自行车了，蹬整圈，慢悠悠的。
望着她的背影，我想，多出的两只轮子，就好像是父母在左右护航，很安全，却影响速度。有一天，她的自行车将变成两只轮子，那时候，速度会加快，不过，平衡和方向就靠她自己把握了……
美兮“喜新厌旧”。不管玩什么玩具，或者看什么画册，新鲜劲儿一过，她的注意力就转移了。外婆教她学汉字，抓住了这个特点，每次拿出汉字卡片，只跟她学十分钟，然后就收场，效果非常好。美兮五六岁的时候，拿起一本大人的书，基本就能顺利地从头读到尾。
（文字是孩子最宝贵的朋友。多一个这个的朋友，就多了一个认识世界的瞭望孔。）
一天，我和美兮从幼儿园回到小区，她看到高高的路灯上有很多小虫在飞舞，就说：“我觉得灯上的小虫很奇怪。”——什么都会说了。
一天下午五点多，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和美兮一起看电视。通过观察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困了。
我说：“周美兮，睡一会儿吧。”
她说：“还没吃饭呢。”
我说：“睡完醒了再吃。”
她想了想说：“不对，你说睡完觉再吃饭，是不对的。我们班，我们班（在考虑词句）是吃完饭再睡觉，这是对的。”
四月底，我和美兮在出租车上聊天。
美兮说：“爸爸，我难受。”
我说：“太热了，把外罩脱下来。”
她说：“还难受。”
我说：“吃药。”
她说：“还难受。”
我说：“去医院打针。”
她说：“还难受。”
我说：“找外婆去，跟外婆玩儿。”
她说：“还难受。”
我说：“爸爸带你去北辰商场买好吃的！”
她说：“那就不难受了。”
在沙发上，我说：“周美兮睡着了，不动，不笑。”
这是为了让她闭上眼睛，我好给她做眼保健操。
她真的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我怎么为她做眼保健操，怎么笑，怎么捣鼓她，她都保持一个表情：小脸蛋憨憨的，闭着双眼，不动，不笑。实在憋不住了，就咧咧嘴。
我在家里的玻璃餐桌上，为美兮自制了沙弧球——两颗象棋，桌面下贴几条分值线。象棋滑到了高分区，美兮的小嘴就变成了O的下一半；象棋滑过头了，掉到了地上，美兮的小嘴就变成了O的上一半。
晚上，美兮跟我玩儿。
她说：“我是小树。”然后蹲下去，慢慢站起来，代表长高了。
她又说：“我是花。”然后像舞蹈一样把身子伏在地上，说：“我枯萎了。”
我立即浇水。阳光照射，空气通透，她慢慢站起来，两只小胳膊举起来，代表花儿在开放，嘴里说：“快快长呀，快快长呀！”
不知道谁教她的。枯萎，浇灌，成长——用身体语言表达，很不错。
一天，我问老师，美兮在幼儿园表现怎么样，老师说，美兮很懂事，比如，孩子们搬玩具的时候，她肯定挑最重的。
还有一次，我间接听到小区里几个妈妈的议论，大致意思是：孩子应该多让父亲带，瞧那个叫美兮的孩子，多大气。
于是，心里暖洋洋的。
美兮学会玩“石头、剪子、布”了。
这个游戏颇像人生。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战无不胜，没有完美无缺。
爸爸不想对你说这些，因为放弃追求完美，那是可悲的；可是，假如你真的达到了完美，那必定是痛苦的；如果你一生平庸，爸爸又会感到遗憾……
矛盾。
爸爸只希望你的内心是强大的，温软的，丰盈的，灿烂的，有极好的愈合能力，再祝福你不断遇到好运气，一直到老。
我发现，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在玩赛车，于是也想给美兮买一辆。
到了商场我才知道，这种赛车没有整体的，都是一盒盒零件，需要自己组装。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赛车的结构跟真车基本相同。我这个人只对文字有灵感，天生对机械之类的东西不亲近，基本是一窍不通。
不过，为了让美兮像其他的孩子一样玩上赛车，我下决心要把它组装出来。
回到家，我把赛车的零件都摆在了茶几上，按照图纸，开始潜心研究，然后小心地尝试组装。一直捣鼓到午夜，眼睛都累花了，一辆赛车终于成型。我安上电池，紧张地拨动了开关，它的四只轮子飞速地转动起来。
成功啦！
就这样，一个作家变成了一个机械工程师。
赛车在客厅里奔驰，两旁围满了观众。一块圆饼干喊道：需要换轮胎吗！一根吸管喊道：需要加油吗？一颗螺丝喊道：需要检修吗？半瓶矿泉水喊道：需要洗车吗！一截蜡烛喊道：需要打蜡吗！一段保险丝喊道：上保险了吗！地板喊道：交养路费了吗！打孔钳喊道：年检了吗！（呵呵，这家里可够乱的）赛车不顾任何规矩，风驰电掣。它的起点是爸爸，终点是美兮，中间只用了一颗心贴到另一颗心上那么长时间。
我带美兮来到了八角游乐园。
我们玩卡丁车，美兮把握方向，忽左忽右，把土路两旁的昆虫吓得四处逃窜，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这个司机是酒后驾驶！”
又玩弹力绳。美兮把两根特殊的绳子系在身上，弹跳力立即增强，一次次跳到数米高的半空中。有一次，她差点撞到一只燕子，燕子正在执行飞行任务，赶紧转变航向，在最近的一个机场紧急迫降了。燕子在事故报告中写道：人类正在试图不借助任何飞行器征服太空，他们已经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
有一个高架水滑梯，很长很长，游客坐在垫子上冲下来。在我的鼓励下，美兮终于上阵了。工作人员带着她爬到顶部的时候，她变得很小很小。我在下面大声喊：“周美兮，不怕！爸爸在这里等你！”她根本听不见。她歪歪扭扭地滑下来，中途差点翻个儿。一只水黾在不远处的水面上舞动着六根细长的腿，哈哈大笑。
又坐矿车，在黑糊糊的坑道中穿行，轰隆隆山响。我和美兮坐在第一排，她并不怎么害怕。矿车钻出矿山之后，一下投进了万丈阳光的怀抱，一只从卡丁车场逃出来的昆虫正巧路过此地，它抬起头来，望着美兮，担忧地说：“难道这个不靠谱的司机又改行开矿车了吗？”
还有一个项目：游客在矿山顶坐在吊椅上，从一根钢丝上滑下去，长度大约一百米。美兮太小，不可能单独玩这个项目，我想抱着她一起滑下去，她却认为那个吊椅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说什么都不同意……
很晚的时候，我和美兮才离开，八角游乐园里就剩下我们父女两个人了。路边生长着美人蕉，在黄昏的微风中寂寞地红着。
美兮的外公生病，我带她去哈尔滨探望。
这几天，美兮的小嘴溃烂了，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小脸蜡黄。上车之前，我带她在地坛附近吃肯德基，平时她最喜欢吃汉堡包了，这次她却一口都没有吃进去。
我说：“周美兮，你现在生病了，爸爸不该带你出门。但是外公病得更重，我们必须去，你懂吗？”
她蔫蔫地点了点头。
我买了一盒奶，带她上了火车。
火车离开北京，看到了辽阔的田野，还有一片片杨树林。我指着窗外给她讲，我小时候，如何在树林里用土块“打仗”，如何在土路上挖“陷阱”，埋“地雷……”
听到这些，美兮精神了一点。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说：“爸爸，我想睡一会儿……”
晚上，我给她喝奶，她喝了一口，小嘴疼得无法忍受，摇了摇头，不喝了。
火车心生怜悯，背着小美兮跑得更快了。
次日一早，我们到了哈尔滨，火车站人山人海。我内急，必须去厕所。可是，我牵着美兮，毫无办法。我痛苦地四处张望，觉得每个人都鬼头鬼脑，行迹可疑，于是把美兮抓得更紧了。
实在没办法，我就来到咨询台，把美兮托付给了一个铁路工作人员，我让美兮紧紧拽着那个女孩的制服，然后撒腿就朝厕所跑去。
匆匆出来，我跑到咨询台，看到那个女孩正在忙，美兮蹲在她背后，紧紧抓着她……
我们出来，上了公交车。美兮连续几顿没吃东西了，无精打采。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走，她终于“哇”一口吐出来，全是清水。
我的心疼得一阵阵抽动。
到家之后，美兮的外婆精心给她做了一碗八宝粥，热乎乎的，她终于进食了。
舅舅家住在松花江南岸，旁边就是顾乡公园，数公里长的河堤，八十多种树木。
我几乎天天带美兮去公园玩儿。比如，两个人分头寻找最小的树叶，然后比谁的更小。
美兮人小，专门善于找小东西。我比不过她，就开始“出老千”：我随便摘下一枚树叶，用手撕掉大部分，精心制作成完整的小树叶模样。
我得意洋洋地拿出这枚赝品，跟美兮比试，没想到美兮一下就叫起来：“哈哈，爸爸，你耍赖！”
我只好夹紧尾巴好好做人，踏踏实实去找小树叶。
美兮正在一心一意搜寻，突然惊叫一声！我冲过去一看，在密密麻麻的树叶中，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大虫子，晃动着两根长长的触角，身体跟树叶的颜色基本一样。
我说：“哈，周美兮，大虫子在抗议，我们毁坏了它的家！”
美兮说：“那我们别玩了，回家吧！”
在我们离去之后，那只大虫子嘀咕了一句：“嘿嘿，其实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来串门的！我家在松花江北岸呢！”
过去，美兮小，我经常抱着她，扛着她。
这天，我和她从舅舅家出来，她耍赖说：“爸爸，我累了，你抱我。”
我摇摇头说：“自己走。”
她不情愿地走了一段路，又说话了：“爸爸，很快我就会长大的，那时候，我成了一个大姑娘，你想抱也抱不动了，肯定会后悔的——她小的时候，我怎么不多抱抱她呢？”
我被她的游说能力逗笑了，一下把她抱起来。
一只蚂蚁埋伏在树叶下，等美兮出来跟它玩儿。
它白白等了一下午，失望地回到洞中，对蚂蚁爸爸说：我只看到美兮爸爸走过去了，没见到美兮。
回到了北京。
在床上，美兮趴着，双手支腮，突然笑笑地对妈妈说：“我是一个漂亮女人。”
妈妈问：“你为什么要睡在妈妈这里呢？”
美兮依然笑笑地说：“因为你也漂亮。”
古人这样形容女子美貌——沉鱼落雁。在娘俩对话的时候，鱼在水里游得更欢了，大雁在天上飞得正高了。
一次，因为什么事，美兮真的生气了，她一边困困地朝前走一边哭着回头看我：“我才不管你呢！我走了！你可真讨厌！”
这里面关键的一句话是：我才不管你呢！意思是——我走了，你会很孤独，很难过，不过我不会可怜你，真的不会可怜你！
一边说一边回头，说明她不想让我孤独，不想让我难受，她在观察我的表情，看看我可怜到什么程度，心里还是放不下。
细腻的孩子。
多情是一种疼，敏感是一种累，痴心是一种毁，善良是一种罪。
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在情感上是安全的，这一生却缺少很多体验——爱的，恨的。因此，我的孩子，爸爸希望你的未来多情但不受伤，敏感但不悲观，痴心但不执迷，善良却不愚蠢。
王府井一家店铺前，站着一位迎宾小姐，美兮笑笑地问：“爸爸，她是真人假人？是模特吗？”
她第一次说出模特一词。
逛东方新天地商场的时候，美兮看到了书包。
前两天，我和小凯给她买了一堆果冻，包装是一只透明的塑料双背包，我们对她说：“爸爸妈妈给你买了一个书包。”
现在，她见到了真正的书包，立即一指说：“爸爸，我要书包！家里那个是装果冻的，果冻书包，这个才是真书包！”
美兮的一只本子被装在“书包”里，十分不满：我在你的怀里闻不到一丝书香气，却有一股果冻味！你到底是谁？
身份暴露之后，“书包”十分尴尬，自己把自己扔进了垃圾桶里。
在商场里，我和美兮经过大人服装区，她好奇地站在一个塑料模特前，摸了摸它的手。没想到，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那只手竟然掉了下来！大家的眼睛（我、售货员、一个顾客）都转向了事发现场。
美兮举着那只手，惊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售货员，愣住了。她怎么都想不到，这半条胳膊竟然和衣袖里那半条胳膊断了联系，落在了她的小手儿里！
我说：“周美兮，这下可坏了！”
售货员也说：“你走不了了，留在这里给我们当模特吧！”
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手里还举着那只倒霉的手。
我赶紧哄她：“没事儿没事儿，逗你玩儿呢！”
她一边委屈地哭一边气愤地推开我：“你走开！”
哄了一会儿，她好了。这孩子每次哭闹，只要大人哄两句就没事了，从来不会没完没了。
售货员笑眯眯地捣鼓了一阵子，“残疾人”就变成了“健康人”。我们走开之后，美兮抬起哭得脏兮兮的小脸儿，说：“爸爸，他们要是留下我当模特，那衣服也太大了呀！”
嘿嘿，还惦记着售货员的那句话呢。
商场天棚的阴暗处，落着一只蚊子，它瘪着肚子，被空调冻得哆哆嗦嗦。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美兮喊道：“宝贝，那个人是假的！”接着，它的声音小了下去：“上次我去吸它血，差点把嘴巴挫断……”
带美兮乘地铁时，我套用《人鬼情未了》主题曲的旋律，对她唱道：“亲爸爸一个嘴儿，搂爸爸一下脖儿……”听起来很滑稽。
她就笑。
出了地铁，我又唱。她笑吟吟地说：“又来这套啦！”
我让美兮骑在我的脖颈上，扛着她走出一家商场。外面稀稀拉拉下起了雪。
我说：“周美兮，把帽子戴上。”
她的两只小手一直在上面抓着我的脑袋，就说：“戴不上。”
我说：“周美兮是大笨蛋。”急忙又说：“周美兮不是大笨蛋。”
她探着脑袋，认真地问我：“那我是小笨蛋呀？”
一天晚上，我跟她坐在出租车上，对她说，北京是首都，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她接下来说：“北京，上海，天津，重庆，广州，南京，杭州，长沙，武汉，合肥……”
我傻了：“周美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地名！太厉害了！”
她笑嘻嘻地提示我：“天气预报……”
家里的手偶老虎正在播报：今天夜间到明天，晴。北风，开窗3级，关窗0级。最高气温，开空调26℃，关空调30℃。噪音指数：美兮不在家，0分贝，美兮在家，100分贝。
周六，小凯加班，我和美兮去找她。
小凯的单位在长安街上，楼里很安静，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上次美兮来，小凯吓唬过她，说：“周美兮，在妈妈的单位不能大声喧哗，领导会骂的。”
在家里妈妈就是领导，领导的领导——官就更大啦！因此，她小声对我说：“爸爸，别说话呀，妈妈的领导没走，在洗澡呢！嗯！”
她把“嗯”字拖得长长的，模仿领导训人时的语气，还挺像。办公室里的两只椅子正面对面聊天，听到美兮的那声“嗯”，赶紧都转向了各自的电脑桌，做出了正在工作的样子。
不知道她为什么说“领导”在洗澡，估计是根据水声判断的。
宜家家居商场。
入口处，有个供儿童嬉戏的地方，叫“蹦蹦跳跳”——五颜六色的大气垫，满地海洋球，好像童话世界。很多孩子在里面玩儿，美兮也要去。
我抱着她爬上一层买了票，下来的时候，在“蹦蹦跳跳”的背后遇到一个工作人员，她说：“不行，她太小。”
我说：“她可以的。周美兮，快给阿姨跳几下看看！”
美兮立即笨拙地跳了几下。那个人笑了，说：“去吧，入口在那边。”
我领她来到入口处，好不容易等到上一拨孩子出来了，入口处的工作人员却十分坚决地说：“这个宝宝不行，太小了，大孩子会撞到她。”
我又故技重演：“周美兮，快给阿姨跳几下看看！”
美兮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一边一下下使劲跳，人家还是笑着说：“不行不行，太小。”
我只好抱着她离开，去退票。美兮哭了。
这个地方，太伤我们美兮的自尊啦！我们很会跳呀！哼哼哼！
（现在，人家因为你太小了不让进，如果有一天，人家因为你太大了不让进，爸爸的心里是甜是酸呢？）
美兮唱：“国旗国旗多美丽，天天升起在上下里。小朋友们爱国旗，向着国旗敬个礼！”
开始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啦！
不过，我怎么都不明白“上下里”是什么意思。一次，我问了老师才知道，那是——“朝霞里”。
美兮入睡前，经常听盒带《老北京童谣》：
——前门楼子高不高，三丈三，六丈六，十丈不够九丈九。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熄灯做伴儿，明儿早晨起来梳小辫儿。
美兮的小嘴里经常冒出一些嫩声嫩气的歌谣：
冰摆冰摆冰冰摆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葫芦葫芦锤爱变锤，看看于老师要请谁！（音）
一个1俩1开飞机，一个2俩2做个伴儿，一个3俩3骆驼背着两座山，一个4俩4刺猬浑身都是刺……
离亚运村中心幼儿园很远的一片大草原上，住着一对双胞胎，一个住在草原的南边，叫“2”；另一个住在草原的北边，也叫“2”。
他们每个人有一头骆驼，那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一头叫“3”，另一头也叫“3”。
他们每个人养着一只刺猬，那是他们的宠物，一只叫“4”，另一只也叫“4”。
现在，问题来了——2和2不能见面，否则就会合成一体，变成一只刺猬。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一个叫“1”，住在北京的南郊；另一个也叫“1”，住在北京的北郊，他们都是飞机驾驶员。1和1也不能见面，否则就会合成一体，变成其中一个哥哥。
这年冬天，2和2各自骑着骆驼出去遛弯儿，不幸遇到了大风雪。他们都够“二”的，一个把指北针当成了指南针，一个把指南针当成了指北针，结果都迷路了。没办法，他们赶紧通过无线电，呼叫1和1来救援。
1和1果然驾驶飞机来了。
“洞幺洞幺！我也是洞幺！我在草原北边，发现南边2哥的踪迹了！”
“洞幺洞幺！我也是洞幺！我在草原南边，发现北边2哥的踪迹了！”
可是，他们不能降落，因为，1和2会合为一体，变成一头骆驼！或者1和3合为一体，变成一只刺猬。
不过，一个人只能变一次，不会重复变化。
1说：“洞幺洞幺！看来我们只能选择做骆驼还是做刺猬了……”
另一个1说：“洞幺洞幺！咱俩见面吧，变成一个2哥，然后再分头救两个2哥！”
1说：“洞幺明白！”
接下来，两个1就在草原中部相见了，“忽”的一下，变成了一个2。
1和1驾驶飞机，升上天空，首先在草原北边找到了南边的2。飞机降落之后，2以为来者是北边的2，吓得丢下骆驼，扔掉刺猬，撒腿就跑。
1和1赶紧通过无线电对他喊话，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南边的2看了看自己，没有变化，这才赶紧跑回来，先后跟来者握了两次手：“1，你好！1，你也好！我很想念你们呀！”
1和1顾不上寒暄，把南边的2、骆驼、刺猬送到了草原南边的家，又继续搜寻北边的2。他们通过无线电告诉北边的2，他们已经变成了2哥的模样，见了不要跑。
没想到，这时候，北边的2正在草原南边游荡，他远远看到南边的2正在帐篷外张望，以为是1和1，立即赶着骆驼跑过去，嘴里还喊着：“1！1！你们好！”
南边的2想告诉他，自己不是1和1，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两个2“忽”地合为一体，变成了一只刺猬……
1和1怎么都找不到北边的2，却搜寻到了两头骆驼，三只刺猬。他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从此，他们在草原中部驻扎下来。那两架飞机就成了他们的房屋，遇到大风雪，迁徙起来比帐篷还方便。
他们养着两只骆驼，三只刺猬。其中一只刺猬会说话，不过只有两个音节：“弟弟！弟弟！”
最近，让美兮睡儿童间有一个过渡办法，或者叫折中办法——晚上，我在儿童间搂着她睡，等她睡实之后，我再悄悄离开。
我多愿意搂着她那胖嘟嘟的小肉肉啊。小内衣，小内裤，有一股她独特的小味道。两条小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只要我轻轻一移开，她在半睡半醒中一下就会勾紧我。每次她搂着我睡，小脸蛋上就会呈现出十分满足的神态。
爸爸明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却只能忍痛割爱。不过，我的宝贝，你不用担心，我们只隔一堵墙，就算未来你远走高飞，与爸爸妈妈相隔千山万水，只要你轻轻呼唤一声，我们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哪怕我们很老很老了，嗅觉已经失灵，却依然会牢牢记着你的小味道——那是上帝因为我们创造一个奇妙生命而回馈给我们的绝世馨香。
我出去谈合作，回到家，四点多，见书房的画册撒了一地，就让美兮收拾。
美兮开始劳动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劳动，很卖劲儿。十几分钟之后，她喊我，说她干完了。我进去一看，那些画册歪歪地摞在墙边，还不错，打90分！
美兮的爸爸刚一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就掉了下来，鼻青脸肿地说：我身体的一半都悬空着，坚持到检查结束，容易吗！
一天，我和美兮在家，三楼的墩墩来找美兮玩儿。
他们打开大衣柜，把衣服统统扔出来，爬上了二层挡板上，在里面过上了家家。那个小家家倒是整整齐齐，像模像样，这个大家家却天翻地覆，乱七八糟。
我一个人写东西，由着他们撒野。小孩子嘛！兔子在草地上撒欢儿，绝不会考虑会不会把草坪搞乱。
下午，墩墩回家了。小凯外出回来，看到房间里就像刚刚搬家一样，很生气，质问我为什么不管孩子。她是个爱整洁的人。我好汉做事一人当，梗着脖子，大义凛然，一言不发。
美兮见妈妈真生气了，马上不见了踪影。
后来，小凯来到客厅，看到美兮钻进了两个沙发之间的空当里，小屁股却露出来。她在那里至少隐藏半个钟头了。小凯的气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说不定，美兮那时候在想：爸爸你真笨，还有个空当呢，你为什么不钻进来呀！挨骂活该！
从那以后，每次美兮去动物园，鸵鸟见了她都格外亲热地打招呼。
今天，美兮在电视上学会了走模特步。她笑眉笑眼，扭来扭去走一字步，走几步停一下，回头摆个造型，笑着看大人。
后来，亚运村幼儿园演出的时候，美兮那个班就表演了“幼儿模特”。十几个孩子，美兮走在最前面，首席演员呢！
两年前，美兮在长沙平和堂商场蹒跚学步的时候，旁边有个机器人曾经说过风凉话。后来，这个机器人被一个奶奶买下来，送给了北京的孙子。它一到小主人的手上就被摔坏了。直到今天早晨，小主人才把它翻出来，敲一敲竟然敲好了。现在，小主人抱着它，正在台下看演出。它一眼就认出了美兮，感慨道：我刚睡了一觉，这个小丫头就走得这么好了真是不可思议呀！
这天，小凯出去参加一个晚宴。
我要给美兮掏耳朵——有一粒很大的耳垢堵在里面。
我用掏耳勺拨弄不出来，很不甘心，又气势汹汹地找来小凯夹睫毛的一把美容镊子。美兮已经有点痛了，见我换了一个大家伙，说什么都不让我掏了。我追她，她四处逃窜，誓死不掏。
在卧室门口，美兮的一只小拖鞋跑掉了，它停在地板上，为另一只继续奔跑的小拖鞋鼓劲儿：“加油！加油！最好变成一个球！甩掉那个坏老头！”
谁是老头啊？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第二天，美兮妈妈看见我把她的镊子拿出来了，就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她把美兮搂在怀里，母女俩一致警惕地看着我，美兮妈妈一字一顿地说：“周德东！你用这么大的镊子给孩子掏耳朵？天哪！幸亏我女儿防范意识强，妈妈不在家，她自己保护了自己！”
父亲低着头，两只手捏着衣角，一言不发。
平时，美兮小解的时候，我端着她。大解的时候，她把小便盆拿出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便完大人给她擦屁屁。
这一天，小凯和美兮两个人在家。小凯去开卫生间的门，发现锁上了。她敲了敲，问：“周美兮，你在干吗？”
美兮说：“我在拉便便，不能看！”——平时，大人在卫生间里，美兮去敲门，大人就会说：大人上厕所，不能看！
小凯说：“谁给你擦屁屁啊？”
美兮说：“拉完了再说。”
墩墩很憨厚。
他来我家，跟美兮在小院里玩儿。
我在阳台上晾衣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当时，美兮坐在秋千上，墩墩在跟她商量：“周美兮，我可以上去吗？”
美兮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可以。”
墩墩把一条腿放上去之后，又指了指另外一条腿，问：“这条腿也可以上去吗？”
小院外，一条千足虫第一天去上学，第九百九十九条腿刚刚跨进门，放学的铃声就响了。回到家，爸爸问它：你在学校学到了什么呀？它自豪地说：进门。
我家有个简易沙发，折叠的。我经常把美兮夹在中间，就像汉堡包一样，一次次放倒，一次次立起。美兮身不由己，前倒，后倒，左倒，右倒，非常开心。
这一天，我让墩墩也试了试——胖墩墩把我累得满头大汗。
中午，我去做饭，墩墩和美兮继续玩那个沙发。
我正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墩墩过来了，乖乖地说：“叔叔，我可以在你家吃饭吗？”这小子闻到了香味儿。
我说：“哈，当然可以！马上就好，去等着！”
不一会儿，三盘菜端上了桌，还有一盆小米粥，一锅雪白的馒头。
大家在餐桌前坐好，我对墩墩说：“墩墩，你别客气，使劲吃啊，在周美兮家就像在你自己家一样。”
墩墩憨憨地点了点头，就开始吃了。
这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吃，一点不挑食。我的眼珠追随着他上下飞舞的筷子，都傻了。墙上那只小猪脸谱也不笑了，涎水“哗哗”流下来，淹灭了雪茄，果然“No Smokin g”了。
一转眼，三盘菜就要见底了，我和美兮还没吃呢！
我赶紧拦住了这位小食神：“停停停！”然后，我挂上一丝干笑，说：“墩墩啊，我把这些菜分成三份，咱们每人一份，好不好？”
美兮最喜欢玩四个游戏：
“冲浪”：我从背后拦腰抱起她，一圈圈抡起来，呈波浪形，最高超过了我的头部，动作很猛烈。
（孩子都喜欢惊险。爸爸要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给你制造最刺激的体验。多年之后你都会记起，曾经，你在爸爸海洋般的怀抱中乘风破浪。）
“直升飞机”：她跟我相对站立，我拽住她的两只小手，一圈圈转起来，直到她的身体全部离地，就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渐渐盘旋升空。
（爸爸要拨动这个静止的世界，让它为你天旋地转。）
“倒”：她背对我站在草坪上，朝后倒下来，我在她背后扶住她。分三级，高中低，以及“超超超低”——到“超超超低”这个级别时，她的身体已经快挨着草坪了我才接住她。很吓人呢。
（这个游戏会让你变得勇敢，并且学会信任——信任爱你的人，信任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信任人性中的善良，信任你自己的每一个梦想。）
“蜻蜓飞飞”：她平趴在我的两条胳膊上，我侧着身子快速移动，上下起伏，她感觉就像在飞。渐渐演变成：她把两条腿盘在我的腰上，我用双手托起她的肚子，朝前奔跑起来之后，她昂起头，张开双臂，迎着呼呼作响的风，真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在梦里，你可以用爸爸妈妈的手套改成一对翅膀，飞上天空，实际上人类是不可能飞起来的。爸爸一直在想，如何让你梦想成真。当然，目前这个办法有点滑稽，不过，只要你的身体全部离开了地面，哪怕仅仅一尺高，那就叫飞。至于你的梦想与现实之间的那个空当，爸爸用身体来支撑。）
——后来，小区里的孩子都缠着我要玩这些游戏，苦不堪言。
小凯给美兮买了一袋巧克力，但不许她多吃。
这天，美兮在儿童间呆了很长时间，出来之后，小嘴油光光的。她双手支在玻璃茶几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说：“周美兮，你偷吃巧克力了！”
她立即不笑了，小嘴一撇一撇，差点就哭出来。
美兮的姑姑的小叔子媳妇的表哥的姑姑的小叔子媳妇的表哥，住在遥远的大山里，他家正发生一件类似的事：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台……
美兮的安全意识很强，从小管出来的。
比如，雷雨天不能开电视，不能打电话。
比如，尽量不要踩踏各种管道的盖子。
比如，尽量不要摸马路两旁的金属栏杆（有个惨案：一家临街店铺私接电线，垂到了铁栏杆上。一个男孩子在上学的路上被电击致死。）
比如，不能走在鼓出来的墙壁下。
比如，遇到建筑的大吊车，尽量不要从下面经过。
比如，尽量不要在高压电线下停留。
比如，在公共场所，必须要了解逃生路线、安全出口。
比如，乘车时不能把手伸到窗外。
比如，不能手持尖利的东西奔跑。
比如，不能玩火，不能动煤气，远离暖水瓶。
比如，不能碰墙壁上任何一个孔（担心是插头），不能摸任何不明来历的线（担心是电线）……
她听话。
有一次，她还是忍不住，自己偷偷去弄插头。她观察大人弄过很多次了，很自信，想背着大人试一试。我对她的巧手和智慧十分信任，应该没问题的，不过，我发现之后，还是批评了她。
这天，小凯终于同意她试一次——给手机充电。小凯给她详细讲了动作要领，然后在一旁监督。美兮很兴奋，“噔噔噔”地跑到插座前，一下就拔下了原来那个插头，然后把手机充电器插上去了。对于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来说，她的动作显得过于麻利。
我怀疑她暗中捣鼓过不止一次两次三次了。
美兮一岁半的时候，有这样一件事：在肇州，小凯跟美兮的外婆在厨房做饭，外婆打开了油烟机，声音很大：“嗡！——”美兮像小兔子受到了惊吓，转身猫腰就跑，跑出很远才想起妈妈以及妈妈的妈妈还在里面，赶紧回头喊：“出yái（来）！出yái（来）！吓银（人）！吓银（人）！”
由于我和小凯过于小心，美兮可能有点“贪生怕死”，唉，一个女孩儿，胆子小点就小点吧，同样是可爱的。世界太坚硬，人生太叵测，我们不愿意让她冒冒失失去碰撞。只希望她安全、健康、长命百岁。
一天，我在写作，美兮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看电视。
突然，她跑到我的面前，低声说：“爸爸，我把口香糖咽进去啦！”
口香糖第一次坐圆筒滑梯，一下就滑了下去，还开心地大叫：“胃！你好吗？”
我吓坏了：“周美兮，口香糖不能吃啊！”
她说：“我嚼着嚼着忘了……”
我赶紧上网查询，并且给几家医院打电话，咨询医生，大家都说不出该怎么办。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天，两天，三天……总算没事了。
早晨，我送美兮上学的时候，唱起了广西民歌《黄杨扁担》：
大姐梳一个盘龙鬓那么姐哥呀哈里呀，二姐梳一个茶花纽耶，姐呀姐呀茶花纽那么哥呀哈里呀。只有三姐嘛梳的俏那么姐哥呀哈里呀，梳一个狮子滚绣球耶，姐呀姐呀滚绣球那么哥呀哈里呀……
她说：“我梳一个大老虎，因为我属大老虎。”
晚上我接她，又唱这首歌，她说：“我要穿一条漂亮的大裙子，梳一个大老虎。”
周美兮，你瞧你的打扮，公主不公主，村姑不村姑，唉。
离美兮家9999步的动物园里，蚊子小姐割了双眼皮儿，见到一头呆立的大象，立即飞过去显摆：大象先生，我的双眼皮儿漂亮吗？
大象细声细气地说：请叫我蚊子先生！我也刚刚化过妆，用了三卡车泥巴。
天一点点黑下来。
我和美兮在亚运村邮局一起等小凯。
美兮用手指在椅子上不停地画道道。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画刺猬。我点点头，继续观摩学习。最后她说：“爸爸，我成了一个画家！”（这是她第一次说出“画家”一词。）
达·芬奇从小画鸡蛋，人家是从“0”做起；美兮从小画刺猬，是从“11111111”做起。
椅子背后是绿色的芭蕉，美兮说：“爸爸，那个，那个像蜡烛……”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问：“什么？”
她说：“熊猫最爱吃什么？”
我说：“哦，是竹子。”我明白了，她是想不起竹子了，她想说那芭蕉像竹子。
芭蕉嘀咕道：这位画家的语文也太不好了吧？把竹子说成蜡烛，差十万七千九百九十九里呢。
一次，我和小凯带美兮从北辰商场出来，她要去麦当劳，我们不同意，她委屈地哭了。
我和小凯把她严肃地批评了一顿。最后，她说：“我下次再不这样了。以后，你们带我去就去，不带我去就不去，原谅我好吗？”
美兮挺乖的，但不是那种特“面”的孩子，她有她的个性和想法，不过她听话，准确地说，她是听大人正确的话。
我和她在亚运村邮局等小凯的这一天，麦当劳叔叔又在不远处轻轻呼唤她了，不想让我听见，只喊出美兮的第一个声母就停住了：“M……”
美兮听到了，又恳求我带她去，我没有答应。
她生气了，转过身去背对我，小小的，一动不动。我想，她的眼睛一定是白眼仁儿多黑眼仁儿少。
我没有哄劝她，我在她背后和她对峙。
邮局响着音乐，节奏感很强，时间久了，我悄悄看见，她的小腿儿随着节奏在下面情不自禁地一下下动起来，上身不动，依然保持生气的状态。
我说：“哈！周美兮还跳舞呢！”
她一下意识到了，转过身，又想笑又想哭地扑上来推我的大腿……
大清早，美兮爬上我的床，揪住我的两只耳朵，使劲拽，叫我起床吃饭，那感觉又难受又幸福。
拔萝卜，拔萝卜！哎哟哎哟拔不动，哎哟哎哟拔不动！小黄狗，快快来，快来帮我拔萝卜！
我走出卧室之后，小凯吃惊地问：“周美兮，你是怎么把爸爸弄起来的？”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重大难题。
美兮说：“我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给他拿裤子，一个是揪耳朵。”
瞧，美兮为什么成功，人家讲究方法——恩威并施。
我领着美兮，从幼儿园回家。
太阳在蓝天的怀里伸个懒腰，感慨道：舒服啊。
于是美兮就说：“爸爸，你抱我。”
我说：“你不怕我累吗？”
她说：“抱累了就背，背累了就扛，扛累了再领呗。”
虽然不太讲道理，不过，说得很有顺序，也很全面。
抱了一段路，我说：“爸爸累了。”
她说：“那你背我。”
我说：“爸爸肩膀扭了，贴着膏药，背不了你了。”
她说：“那你就扛呗！”
我生气地说：“周美兮，你不心疼爸爸！好吧，我扛你……”
她马上说：“我自己走吧。”然后就牵着我朝前走了。只要我一说“你不心疼爸爸”，她马上就听话了。
还有一天，我抱美兮走在路上，她亲了一下我的脸。
我得了便宜又卖乖地问：“为什么亲我？”
她给了便宜又卖乖地说：“不是为了让爸爸高兴吗！”
在小区附近，我和美兮遇到一个大人领个小孩，我问：“那是你的同学吗？”
美兮说：“是，她叫文轩。”
那个大人一边走一边给小孩整理衣服，小孩看了美兮一眼，并不搭话，好像不认识似的。美兮却兴奋地说：“我把文轩当朋友，还有王中林，我把王中林也当朋友。我在幼儿园把两个人当朋友。”
既然是朋友，见面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小世界的事，大世界不懂。
一棵小草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太孤独啦！”
照相机正在给它拍特写，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小草说：“我交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它不能太矮，像花生，也不能太高，像杨树，那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对话；它不能太好动，像蚂蚱，我根本追不上它；它不能没有生命，像石子，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它不能太漂亮，像鲜花，我会嫉妒；也不能像雪花，我们不在同一座城市；它不能太热情，否则我会枯萎；也不能太冷酷，否则我会冻死……”
照相机后退一百步，视野里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草地。它嘟囔道：“你的朋友满天下啊！”
小凯催美兮睡觉，美兮说不困。
小凯说：“这么晚了，你不可能不困！”
美兮就说：“我这个眼睛困了，那个眼睛没困！”
还有，她总把“我跟你说件事儿”，说成“爸爸爸爸，我跟你说句事儿”。
这天，美兮一边撒尿一边用崔健《假行僧》的曲调哼唱：“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
她妈妈很喜欢地说：“讨厌！”
美兮一直是短发，酷酷的，像个男孩儿。
我和她走在大街上，我说：“周美兮，咱们随便找十个人，问问他们，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打赌，至少有八个人会认为你是个男孩儿。”
她说：“我不信。”
我就开始了调查：
“小姐，您看这个小孩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先生，您看这个小孩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被调查者总是先一愣，然后就笑着打量美兮，最后试探地问：“是……男孩儿吧？”
问到九个人的时候，有七个人认为她是男孩儿，两个人认为她是女孩儿。于是，最后一个人就变得非常重要了，决定输赢。
我说：“周美兮，你已经输了。”
她大声问：“为什么？”
我说：“第十个被调查的人是我自己，我也觉得你是个男孩儿。”
美兮大声说：“你赖皮！”
如果以貌取人，那么天空就是蛋清儿，太阳就是蛋黄儿。
我和美兮在门口拍皮球。
邻居郭萌和我们一起玩儿，她六岁。
后来，美兮提出玩一个她设计的游戏，在她讲解这个游戏的规则时，我和郭萌正说着什么，没有认真听。她受了冷落，哭了，走出了一段路，回过头委屈地说：“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我回家了！”
我追上去把她批评了，告诉她要学会宽容。她接受意见，很快忘掉了这件事，又兴高采烈地玩起来。
后来，郭萌回家了，我和美兮继续玩儿。
一不小心，皮球掉到了草坪里，我跑过去捡，美兮喊道：“爸爸，我去！”可是，我已经捡回来了。她接过去，又调皮地扔到了刚才掉的地方，然后跑过去重新捡起来。
我笑，她也笑，笑得极具幽默感。
这只皮球第一次砸在了一只黑色象鼻虫的脑袋上，它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天有不测皮球，唉！”第二次美兮扔过去，又砸在了那只象鼻虫的脑袋上，它怒不可遏地叫起来：“瞄着我打呢是不是？”
当时是下午三四点钟，楼下很寂静，阳光别提多柔和了。
在家里，我和美兮追着玩儿。
她跑进儿童间之后，迅速爬上旁边的床。我假装跑过头了，一头栽倒在对面的矮柜上。追了三十八次，每次都这样。我喜欢她“噔噔噔”奔跑的样子，一边跑一边极度紧张地笑着回头看我追没追上。
第三十九次，我假装思考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周美兮每次都朝床上跑……嗯！”好像悟出了什么，决定了这一次追赶的方向。一只毛绒熊对另一只毛绒熊耳语道：看来，这个爸爸的大脑终于转弯儿了。
果然，这一次她“噔噔噔”地跑向了矮柜，我就配合她一下摔到了床上……
有一个电视广告，范晓萱代言的，香皂泡泡上下飞舞，快乐的小鱼游来游去。
美兮有点生气地说：“小鱼吃了香皂不会死吗？”
电视中的小鱼欢呼起来：美兮，以后你就为我们代言吧！
我带美兮坐在小巴上，她说脚下有点硌。我把她的鞋脱下来，袜子也脱下来，查找有没有石子。她可能感觉到凉飕飕的，很不适应，把小脚往里缩了缩，紧张地说：“让别人看见啦……”
还有一次，在商场里，我怕她热，让她脱下小外衣。她不同意，说：“人家该笑话了！”
才三岁，小宝宝呢，除了一群玩具鸭子对你叫个不停，谁注意你啊！
这些日子，我日夜写作，几天没刮胡子，有点长。
一天，我抱美兮回家，她说：“爸爸，我不喜欢你有胡子，你让胡子别再长了行吗？”
还有一天，美兮用两只小手按住我的眼眉，很坏地笑起来：“爸爸，你要是没有眼眉多好看呀。”
古代把“须眉”作为男人的代名词。要依照你的意思，爸爸“须”也没了，“眉”也没了……
美兮特别羡慕滑旱冰的孩子，每次我把她从幼儿园接出来，她明明知道回家还有很远的路，却还是要跑到旁边的广场去，看一会儿小朋友们滑旱冰。
这天，她在家里把两本书放在地板上，双脚各踩一本，滑着走，说：“爸爸，你看我像滑旱冰吗？”
那两本书龇牙咧嘴地叫起来：美兮！我们都是你老爸写出来的，就算他妙笔生花，也写不出两个轱辘来啊！
我和美兮坐车的时候，她在我的手上抓一把，然后塞到我的嘴里：“给你吃肉。”一边这么做一边笑。我说：“谢谢。”她就笑得更厉害了：“不客气！”
她最喜欢吃肉，这个属虎的小丫头，简直是肉食动物。
孩子，爸爸属羊，纯粹的草食动物——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绝不会进攻别人，一把草一片水就可以活命。大块大块的时光，都用来多愁善感了。
而肉食动物没时间儿女情长，它们时刻都在追击猎物，在奔跑中越来越强壮，得到的猎物也越来越多。
草食动物型的人，适合做艺术家。肉食动物型的人，适合做政治家。
爸爸希望你是一个肉食动物。
一天早晨，老师对我说：“美兮原来很乖，最近，她跟那些男孩子学的有点皮了……”
我追问：“她怎么了？”
老师说：“比如，她总往地上坐，还扔椅子什么的。”
晚上我接美兮，很正式地跟她谈了这件事。
接下来，我们一起在路边等公交车。
她的心情有点沉重，说：“爸爸，我再也不那样了……”
我说：“一支铅笔，如果躺在盒子里，永远都不会写错字。但是，做这样一支铅笔不是很可怜吗？它应该冲出来，乱写乱画，写错了没问题，擦掉重写就好了。怕就怕它一直错下去，成了习惯，那就改不过来了。”
对于大事，我说美兮的时候一定很和蔼，否则会给她造成压力和阴影；对于小事，我的态度却十分严肃，否则她会当成耳旁风，毫不在意。
对于故意的事，哪怕她编造了一个米粒大的谎言，我一定揪住不放，直到下不为例；对于无意的事，哪怕她打碎了价值连城的珍宝，我从来不会责怪她半句。
幼儿园里，孩子都走光了，只有我和美兮还在大院里玩儿。
她为我表演了她新学的“技能”——双手抓住单杠，身子吊起来，悠来悠去，像一只小胖熊；扶着台阶上的扶手，一阶一阶双腿往上跳；像小猴子一样从螺旋滑梯爬上去……
回来的路上，她突然说：“爸爸，有两个东西你怎么还没买呀？一个是旱冰鞋，一个是果dēi（汁）。”
噢，我答应过她的，一直说买买买，却没兑现，今天她忽然想了起来。
第二天，我带她来到一家餐厅，喝了鲜榨果汁；又走进一家超市，买了一双旱冰鞋。
那两本被美兮踩踏过的书，一直封面朝下趴在地上，不敢露脸，听说家里来了真正的旱冰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才翻过身来。
美兮三天就学会滑旱冰了。
当时，我以为旱冰鞋都是一样的。直到美兮上学之后，她的同学王粤粤穿着一双专业的旱冰鞋来找她玩儿，我才知道美兮那双旱冰鞋很低档，心里觉得很是对不起她。
美兮八岁的时候，我在哈尔滨出差，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就让朋友开车带我跑遍了所有的体育用品商店，却没见到一款高档的旱冰鞋。回到北京，我大清早一下火车就直奔王府井，坐在外面花坛边，等着人家上班。这一天，我终于给美兮买到了一双国内最牛的旱冰鞋，还配了头盔、护肘、护腕、护膝——心里总算踏实了。
这双鞋可以伸缩，她能一直玩到大。
这一天，我去幼儿园接美兮，她说：“爸爸，我们班侯一吉说我的鞋漂亮。”
我说：“侯一吉？”
她说：“不是，是一吉。”
我说：“一吉？”
她说：“不是，是，一，迪！”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说出了一个“吉”与“迪”中间的音。
我说：“侯一迪？”
她说：“对啦！”
美兮妈妈刚给她买了一双小红鞋，像巫婆穿的，鞋尖卷翘起来。
晚上，两只小红鞋在聊天。左：“有人夸我漂亮呢！”右：“明天，你自己跟美兮去上学，看看还有人说你漂亮吗？”
美兮经常说一首歌谣：小猴子，吱吱叫，肚子饿了蹦蹦跳。给香蕉，还不要，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天，美兮肚子疼，小凯逗她：“小猴子，吱吱叫，肚子疼了蹦蹦跳！你说好笑不好笑！”
美兮歪着小嘴儿很不满意地说：“妈妈，肚子疼好笑吗？”
我给美兮说了一则整人手机短信：
假如您感到头痛，就说明您已经染上了最近流行的感冒病毒。医治方法如下——用头朝坚硬的桌子上狠狠地磕，一到十下，直到看见红色的液体流下来，恭喜您，您的感冒已经好了。
我说到“恭喜您”时，美兮一下就心有灵犀地笑了。
回家后，她笑眉笑眼地对妈妈说：“妈妈，要是你的身体不舒服，就使劲掐。当你感到疼的时候，恭喜你，你的病已经好了！”
前不久，我为美兮把一堆零件组装成了一辆赛车。这几天，赛车正巧有点不舒服，它听见了美兮的“偏方”，于是去找钳子帮忙。第二天，赛车又变成了一堆零件。
这一天，我给美兮买了一个机器猫图章。
离开商场后，她问我：“像猫不是猫，说熊不是熊，只吃竹和笋，走路像狗熊——是什么？”
我得意地说：“熊猫！”
话音刚落，来了三个动物：熊、猫、熊猫。
美兮说：“恭喜你，爸爸，你已经达到三岁的智商啦！”
晚上，小凯加班。
这段时间，我天天写书，跟美兮玩得少了。美兮特别希望跟我玩儿。
坐在餐桌前，我说：“周美兮，你好好吃饭，吃完饭，爸爸就跟你玩一会儿。”接着我感慨地说：“爸爸应该抽时间多跟你玩儿，可是爸爸太忙了，天天要打字。”
美兮说：“爸爸，你打字吧，我自己玩儿。”
接着，她一边吃饭一边说：“这件事可难办了……”
我问：“哪件事？”
她说：“就是爸爸打字这件事。”又说：“爸爸打完字，就可以跟女儿玩儿；要是没打完字，女儿就自己玩儿。”
这些对话被书房里的套娃听见了，最大的木娃晃了晃身子，对肚子里的儿子说：“人类真不容易！瞧，爸爸天天跟你在一起！”
儿子也晃了晃身子，对肚子里的儿子说：“人类真不容易！瞧，爸爸天天跟你在一起！”
儿子的儿子也晃了晃身子，对肚子里的儿子说：“人类真不容易！瞧，爸爸天天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从外往里一直传到了第十二代——最小那个木娃的耳朵里，它大哭起来，喊道：“我不希望总是被你们装在怀里，我要出去一个人玩儿！”
我给美兮买了一支漂亮的水枪，傍晚，我们来到小区的湖边玩儿。
美兮把水射到树枝上，一开始，鸟们还以为是个真家伙，躲闪不及被射中，吧嗒吧嗒嘴儿，这才知道，美兮在给它们喂水呢。
一个爷爷抱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
美兮三岁，男孩一岁零四个月。他“咦咦呀呀”地叫着，伸手要那支水枪。
我说：“周美兮，把水枪给弟弟玩儿。”
美兮很懂事地把水枪递给了小男孩。
爷爷赶紧说：“可不能给他！给他他就不会再给你了！”
美兮说：“没事的，小孩子都这样。”
美兮在叫卖：“卖铅笔了！”
我走过去，问：“多少钱？”
她说：“200块钱。”
那支铅笔一下就挺直了身板，它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我掏出两毛钱，塞给美兮，然后拿着铅笔就走了。过去，我跟她玩这类游戏，总是拿一张卡片之类的东西当钱，这是第一次给她真钱。
她拿着这张“巨钞”，既不敢装进口袋，又不敢扔掉，看了半天，终于喊道：“爸爸你别走！这200块钱怎么办呀！”
她不认识钱，以为那真是200块钱。
美兮在我的脑袋上忙活着——两只小手摸摸我的脸，然后，一只手摸头顶，一只手摸下巴。
我问：“周美兮，你干吗呢？”
她说：“做蛋糕呢。”
接着，她假装拿起了什么东西，往我头上一插，说：“插蜡烛！”
双手又在我的头上一拍，说：“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她笑嘻嘻地吹了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一下下抓我的肉，说：“吃蛋糕啦！”
（哦，原来是蛋糕过生日。）
在公交车上，我和美兮玩“石头、剪子、布”。
出手之前，我故意在脑袋后暴露了“剪子”的手形。她笑吟吟地看了看我那只手，眼睛一眨一眨的，在琢磨，最后她出的是“石头”！
哈，知道对付我了。
几天后，我和她又在家里玩这个游戏。我故技重演，露出了“布”的手形，不过我对她说：我露出这只手，是为了骗你出什么？对，骗你出“剪子”。什么能对付“剪子”？对，“石头”。那我会出什么？
她笑笑地思考，眼睛看别处，小脑瓜在快速转着呢。
最后，她出了一个“布”。
她的“布”纯真，我的“布”狡猾——它出来之后，突然变成了一把阴险的“剪子”。
6 月 1 号，美兮的节日，可我这个父亲干了什么！
前一天，我陪一个西安来的老朋友，一夜未归。次日一早，我风忙火急地带美兮去黄寺剧场看《花木兰》。
去的时候，美兮很开心。
那天，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小裙子，头发短短的。
散场出来的时候，天很热，美兮困了，她一困就容易闹，闹着要吃冰淇淋。剧场里面很贵，我想到外面给她买，她就哭起来。
我大声训斥她：“你再哭！你懂不懂事？看看，这么多孩子谁哭了？就你不懂事！”
旁边有人看过来。小小的美兮一边哭一边瞟了那个人一眼，怕丢人，赶紧朝外走，还抽抽搭搭地哭。
我又吼：“你再哭我就丢下你！”说完，转身就走了。
她一边喊着“爸爸”一边紧紧跟着我，哭着看我的眼睛。
几个幼儿园的老师也来看演出了，她们都认得美兮，纷纷问：“美兮，你怎么了？”
美兮很爱面子，此时非常难堪，她使劲憋住抽泣声，深深埋下头，跟在我后面走。
我拽着她离开剧场之后，越说越生气，吼声越来越大。她害怕我，一边哭一边愣愣地看着我，连连点头。
后来，她吓得不敢哭了，剧烈抖动着，一下下抽噎。
为了走得快一些，我把她抱起来，一边走一边继续发脾气：“今天不买冰淇淋了！回家！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原来我以为你最懂事，今天跟别的孩子一比，才知道你最不懂事……”说了很多很多。
美兮在我身上哭着说：“爸爸，对不起！”
我说：“别跟我说这句话！”
美兮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看我，含泪望着前方，一边听我吼一边抽搭。
那次的训斥长达十几分钟，我想，对美兮的伤害太深了。平时，我总夸她懂事，她认为在爸爸心中，她是一个完美的孩子。现在，爸爸突然说：你最不懂事！她没见爸爸这么凶过，心里不知道多难过。
走出了很长一段路，我缓和了一些，说：“到前边爸爸给你买冰淇淋，好吗？”
她勉强地眯眼对我笑了笑，眼神的深层藏着怯。
后来，我把她放下来，她在甬道的阴凉里乖乖地朝前走。我在旁边悄悄打量她，她偶尔看看我，有点笑的意思，极力掩饰败坏的心情。
……毕竟是孩子，我好了，她过了一会儿好像也忘了。在出租车上，她好像很疲惫，差点睡着。我仔细观察她，那双眼睛哭成了单眼皮（更单了）。
回到小区，我抱着她，轻声说：“周美兮，爸爸发脾气不对。你恨爸爸吗？”
她把头别过去，朝前看。
我摇了摇她，追问：“周美兮，你怎么了？”
她依然看着前面，小声说：“伤心……”
我的心狠狠一疼。
接下来，她又笑吟吟地说：“伤心，睡半宿觉；不伤心，睡一宿觉……”刚刚冒出一个成熟的词，就开始说孩子话了。
下午，我跟她玩了一阵子，把她哄睡了，当时是六点钟左右。
十点多钟，她在半梦半醒中大哭起来，怎么都哄不好。她才三岁多，在我训斥她的时候，她这样放声大哭才对，可是她不敢，把委屈统统憋在了心里。现在，她在梦中痛快淋漓地哭起来，双腿一下下使劲蹬，身子一下下往上蹿，十分难过的样子……我暴怒的影像要丢下她的凶狠表情，肯定在她的梦境中浮现出来。
实在哄不好，我就轻轻说：“你再哭，爸爸走了……”
她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爸爸爸爸！”然后紧紧抱住了我，抽咽着说：“我听话，我睡觉……”
这天晚上，我哭了。
美兮，今天是你的节日，爸爸不该这样对你。有时候，大人对孩子发脾气，并不是孩子犯了多大的错，那是大人无能的表现，因为他找不到一种更柔和却可以完美解决问题的方式；那是大人自私的表现，因为他不愿意压制自己，只想着痛快发泄。
爸爸错了，爸爸保证只错一次，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爸爸时时刻刻都会温柔地对你！
写这本书的时候，你已经十岁，爸爸请求你原谅。
你读这本书的时候，爸爸请求你原谅。
在你十八岁成人的时候，爸爸请求你原谅。
在你步入婚姻殿堂那天，爸爸请求你原谅。
在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天，爸爸请求你原谅。
在爸爸老得只能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爸爸请求你原谅……
尽管快乐的你会对爸爸亮莹莹地说：爸爸，我早都忘了！
尽管你对爸爸说了无数遍的原谅，爸爸还是要请求你原谅！
爸爸真的错了。
美兮举着一本骷髅封面的书，从客厅跑进书房来。
书房的窗户上，正落着一只蓝色的蝴蝶，看到那个骷髅，吓得抻长身子，瞪大双眼，就变成了蜻蜓。
美兮问我：“爸爸，你害怕吗？”
我要教会她勇敢，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都是人吓人。爸爸不怕，周美兮也不怕！爸爸就是专门写恐怖故事吓人的，嘿嘿！”
当时我正在电脑前写字，美兮就跑出去了，对保姆刘阿姨说：“奶奶，爸爸写《夜故事》，专门吓人！”
当时我要办一本杂志《夜故事》，“炒”得沸沸扬扬，大人偶尔说起，她竟然记住了，我别提多惊讶了！
那只被吓着的蝴蝶飞跑了，半路遇到一只蜻蜓，它立即凑上去，气喘吁吁地问：“嗨！你也见过那本书了吗？”
我跟美兮躺在床上互相撕扯、打闹，终于她坚持不下去了，坐起来，眼看就要哭了：“爸爸，咱俩都（说）对不起吧！”
我笑着说：“好，对不起。”
她也乖乖地说：“爸爸，对不起……”
下雨了，两条蚯蚓爬出洞，一条对另一条说：瞧，树上那只鸟怎么穿着毛衣淋浴啊？另一条说：公共浴池，怕羞呗。
家中。
美兮正在专心致志地玩儿，我从后面一下把她的灯笼裤扒下来。
她一边往上提一边认真地说：“我也不睡觉，也不洗澡，你脱干吗！”
晚上，我和小凯带美兮从商场回来，买了一些鲜花。
几只蜜蜂飞过来，上下飞舞，有的把美兮当成了花儿，有的把花儿当成了美兮。
美兮说：“爸爸，我给你说一首诗吧——花呀花呀，请你别走。我很想念，你留下来吧！”
我问：“顾城的？”
她说：“我编的。”
我带美兮来到中国科技馆。
在大门口，我们买了一个艺术体操的彩带，美兮一甩，彩带就在她四周快乐地飞舞了。
进入儿童馆之后，美兮钻进了一个巨人的大嘴，开始人体旅行，她在里面认识了很多器官。我说：“周美兮，这个巨人就像芭蕉公主，你就像孙悟空。”
又进入太空城堡，美兮在一个六米多高的机器人身上爬来爬去，机器人不笑，一脸高科技的威严。
她做陶艺，跟泥土着实亲近了一回，满手满脸满身都是泥巴。做了一个小罐罐，丑巴巴的，我们像对待文物一样带回了家。
在泡泡世界，她用肥皂水拉出各种形状的大泡泡，还把自己罩在了里面。人很多，每次排到美兮，只要有淘气的孩子冲过来，她马上退到一边，从来不争抢。
在森林王国，美兮见识了很多昆虫，一只翠绿色的蜂鸟夸美兮的衣服漂亮。
在一片沙滩里，美兮认认真真地寻找剑龙骨头。找到全部的骨头，剑龙就可以复活呢……
美兮玩得很高兴，我感到不安全的时候，对她大喊大叫。她就说：“爸爸，你轻一点骂我，我就听了……”
美兮爱说话。
就像一篇文章描写的那滴活跃的水：站起来，就变成了喷泉。抻长了脖子，就变成了小溪。扩了扩胸，就变成了海。做几个俯卧撑，波涛就澎湃了、汹涌了……
这一天，家里来了客人，美兮的小嘴儿噼里啪啦，不停地跟人家说这说那。
妈妈觉得她不礼貌，大声对她说：“小孩子不要乱插嘴！你去卧室呆五分钟！”
美兮见妈妈生气了，立即缄了口，垂着脑袋，扭搭扭搭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妈妈继续跟客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听美兮在卧室大声问道：“妈妈，五分钟到了吗？”
唉，她还惦记着出来继续说话呢。
美兮和外婆两个人在家。
外婆在儿童间看书，发觉房间里寂静好半天了，就出去找美兮。她来到卧室门口，从门缝朝里看，见美兮正在拨弄她的密码箱。
外婆怕吓到她，轻轻地问：“周美兮，你干什么呢？”
美兮停下来，回头愣愣地看外婆。这时候，密码箱已经打开了。
外婆很诧异，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密码，就问：“你是怎么打开的？”
美兮说：“有密码。”
外婆更吃惊了。她怀疑是自己忘了锁，就走过去，重新把箱子锁上了，说：“你再试试，还能打开吗？”
美兮用小手抠啊抠啊，很快就对上了密码：852。
外婆大惑不解：“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
美兮说：“有一次你开箱子，我看见了。”
外婆觉得更神奇了！她才三岁半，竟然有“密码”的概念，还能一个个拨对！箱子上的密码特别小，要凑近才能看清楚。对上密码之后，还要使劲朝下按箱子，才能打开它！
美兮竟然操作得准确无误。
每个人都有密码。小时候，密码很简单，一岁一个密码，两岁两个密码，三岁三个密码……爸爸妈妈无须破解，那颗小心灵是透明的。密码增加到十个以上时，孩子的大部分内心世界就上了锁……实际上，密码就藏在孩子从小到大的成长足迹中。
这段日子，晚上美兮依然贪恋爸爸妈妈，我们坚持让她跟刘阿姨睡。
天黑之后，我们问她怎么睡，她嘴上说“跟奶奶睡”，进了儿童间却哭。
我和小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忍着不理她。美兮的哭声越来越大，一边哭一边找刘阿姨的茬儿。那是给我们听的，希望我们改变决定。她在跟我们斗。
过了一会儿，她见我们并不同情她，又哭着说要便便。儿童间的门关着，她要便便的话就必须走出来，她是想让我们看着她哭。刘阿姨只好陪着她出来，她转身把刘阿姨推了回去，并且关上了门，然后就坐在了儿童间门口的小便盆上。
现在，客厅里剩下了三个人，两个人假装继续看电视，一个小人儿坐在便盆上，对着儿童间的门伤心地哭泣，她清楚我们看得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黑夜板着脸，两耳不闻窗内事；儿童间的门板着脸，像个皇宫卫兵；父母板着脸，谁都不看她——这个缺乏同情心的世界呀。
……又一天，美兮委委屈屈不想跟刘阿姨去儿童间，我严厉地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最后，她坐在沙发上，哭着说：“爸爸，你别走，跟我再坐一会儿，好吗？”说得人心里酸酸的。
我和风细雨地做工作，直到她躺下之后，仍然委屈着，撇着嘴对我说：“爸爸再见，爸爸再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一次，美兮跟外婆通电话，小凯在一旁说：“周美兮，你跟外婆说，昨天你跟谁睡的。”
美兮马上变得心情沉重了，极不情愿地小声说：“跟奶奶睡的……”
小凯说：“大声点。”
美兮把电话举给小凯，带着哭腔说：“我不愿意打电话了……”
一次，小凯追着美兮玩儿，在游戏中，她是美兮的跟班。
美兮对妈妈威风地大喊大叫，让她怎么怎么样，不让她怎么怎么样。
小凯突然看到，她工作用的一些彩纸被人叠得乱七八糟，就严肃地问：“周美兮，这是谁弄的？”
彩纸被叠得天鹅不像天鹅，麻雀不像麻雀，正满肚子委屈呢，马上打小报告：周美兮！
美兮还没有从游戏中回到现实里来，依然凶巴巴大声呵斥妈妈：“你不许说话，到那边去！”
小凯又厉声问：“我问你，这是谁叠的！”
美兮见妈妈动真格的了，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不过，一下从“老大”的身份变成被训斥的小破孩儿，毕竟太没面子了！她带着哭腔，却延续着凶巴巴的口气，大声命令道“那我说了，你不许打我！”
我作为旁观者，已经笑成一团。
我送美兮上幼儿园，除了要换车，还要加上乘车前和下车后的行走，每次将近两个钟头。因此，我们总迟到。老师了解我家的特殊情况。
这一天堵车，我们又迟到了。在楼道口，我开玩笑地对美兮说：“爸爸都不好意思见你们老师了，我在这里看着你，你自己跑进去，好不好？”
美兮说：“好。”
于是，我在楼道口看着她，她朝教室跑去。她穿得厚，圆团团的，一边笨拙地朝前跑一边回头喊：“爸爸再见！”
总共回头再了三次见，然后，她才推门走进去。那一幕我永远难忘。
出来时，我对大门口的值班老师说：“我没有进教室，让孩子自己跑进去了。”
那个老师认真地说：“这样可不行！家长必须要把孩子交到老师手上！”说完，她就进去找班主任重申这件事了。
她们的谈话肯定被美兮听见了，第二天，我又对美兮说：“你大了，现在可以自己跑进去了。”
美兮却说：“不行，老师都说了，爸爸必须要把孩子送进班里，不能让孩子自己跑进去。”
美兮终于会对话了，会传达了，会表达不同意见了。
从那时起，我就暗暗下决心：等美兮上学之后，为了她的学习，为了她的自尊，我绝不让她迟到一次——尽管我极爱睡懒觉，但是我做到了。每天，我和美兮早早就离开家，一路走一路玩儿，到达学校时，湿漉漉的太阳刚刚擦干脸。
我躺在小区的长椅上扮婴儿，美兮当妈妈。
她像个小大人，无声地忙来忙去，给我冲奶喝。她两只小手拿着不存在的奶瓶，装进不存在的奶，拧上不存在的盖儿，递给我。
一米七的婴儿喝了一口，“哇”地哭起来：“烫！”
她赶紧吹啊吹，又折来折去，再给我。
我吸吮得太急了，奶瓶的奶头缩进去了，我就说：“妈妈，你给我拧一下！”
她接过去拧开盖儿，放进空气，让奶头鼓出来，又交到我手上。这一次，我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她演得很逼真，很开心。
我也演得很逼真，很开心。
一架飞碟在天上“嗖”一下划过去。
驾驶飞碟的外星人身高一米七。回到很远很远的一颗星球之后，他对一米高的妈妈说：“地球上的人类跟我们一样，靠吞食空气生存；孩子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妈妈的身高跟你差不多。”
天还没亮，我就抱美兮出门了。
这一天又是美兮先起床把我叫起来的。
出了楼道门，地上有一毛钱，我捡起来揣进了口袋。
美兮说：“爸爸，捡到钱应该还给人家，不能拿走。”接着，她又笨拙地唱起来：“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送到警察叔叔手里面……”
我哭笑不得。
所有人都在睡觉，我上哪找失主去？上哪找警察叔叔去？宝贝，你难为爸爸了。
我一边走一边说：“这首歌唱得对，我们要拾金不昧。不过它太老了，现在，我们不可能按照它教的做了。你想想，假如爸爸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警察，警察肯定要收下，他总不能说，才一分钱，你拿着吧！也不能说，才一分钱，你扔了吧！丢弃人民币是违法的。他收下这分钱之后怎么办？这分钱是上交的失物，属于公家的了，他不能揣进自己的口袋，更不能扔了它，警察不能执法犯法。下班之后，他一定要乘车回单位，按照程序交给上级领导。这钱不是行贿，上级领导要做个详细登记，然后把它怎么办呢？不可能装进自己的抽屉，也不可能丢弃……这分钱交公之后产生的成本，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价值。”
美兮说：“那捡到一分钱怎么办呀？”
我说：“我也迷茫啊。”
这一天，我出去签合同，到幼儿园接美兮迟到了一个钟头。
天黑透了，美兮被日托班老师送到了整托班。
我来到教室门口，老师看到了我，朝里面喊道：“美兮！”
美兮正在用积木搭小桥，一听老师叫她，立即知道我来了，一边朝外跑一边差点哭出来。由于太急切，她把小桥踢倒了，积木忿忿地说：“真是过河拆桥！”
在回来的车上，美兮又担心又委屈地说：“爸爸别把我整托呀。”
美兮整托了一周，终于改成了日托，今天把她放到整托班，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我说：“你放心吧。”
她就放心了，又说：“那个甜甜掰我的手，特别疼。”
我问：“甜甜是你们班的还是整托班的？”
她说：“她是大班的，整托的。”
我问：“她为什么掰你的手呢？”
她想了想说：“她认为爸爸不会来接我了。”
她的意思是，那个甜甜认为她不会有爸爸来接了，所以才欺负她。
我说：“爸爸怎么会不来接你呢？爸爸最爱你了。”
她问：“爸爸，你为什么爱我？”
我说：“爸爸爱你没有为什么。”
她很幸福地看了看我，像只小笨熊一样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把脸贴在了我的脸上：“我爱爸爸也没有为什么！”
一天晚上，不知道美兮和外婆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事情，美兮大哭，说：“外婆以后就叫我拖布啦！呜——呜——呜——”
拖布在洗手间里激动地喊道：那么，是不是说我就可以叫美兮啦？
第二天，我给美兮讲故事，我和她都成了故事的主人公：德东爸爸，美兮女儿……
美兮说：“这名字不好听，我叫花花女儿。”接着，她又给妈妈起了个名字：狗狗。
小凯知道了此事，“生气”了：“你叫狗狗！我叫花花妈妈！”
美兮撇着嘴，几乎要哭了，说：“那我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吧，你叫花花……”
我给美兮讲故事：《龟兔赛跑》。
美兮说：“爸爸，我听过的。”
我说：“这个是爸爸编的。”
接着我就讲起来：乌龟和兔子赛跑，兔子输了，很不服气，一直耿耿于怀，总想再比试一次。这回，比赛开始之后，兔子没有骄傲，一直朝前跑。可是到了终点，它却看见乌龟早就趴在那里了，正在呼呼睡大觉呢……
我问美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美兮想了想说：“那是另一只乌龟吧？”
我干咳了一声，说：“讲故事的人最怕别人猜到结尾了。不讲了！”
故事中的兔子对美兮的爸爸抱怨道：
为什么乌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我就没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在车上，美兮有点难受，我赶紧给她讲故事转移注意力——
有一年，那时候还没有你，河南一家杂志社邀请爸爸去参加笔会。这天，杂志社安排大家去郊外登山。有个女作家晕车，上车之前，她吞下了两片晕车药，准备应对漫长的旅程。没想到，那座山半个钟头就到了。大家登山的时候，女作家肚子里的晕车药才开始发挥药效，她摇摇晃晃地说——我，我，我开始晕车了！
美兮专注地听，开心地笑，不那么晕车了，开始给我编故事，整理出来是这样的——
有一只蚂蚁晕车，去找大夫治。大夫拿起它，含在了嘴里……（她鼓起腮帮子，左右晃脑袋。）几分钟之后，大夫把蚂蚁拿出来，问，你还晕车吗？蚂蚁一边吐一边说，不，不，不晕了！
几天后，又一只蚂蚁来看病，说它晕车。这个大夫有了成功的临床经验，对自己的医术信心十足，这次他变本加厉，把蚂蚁攥在了手心里……（她攥起小拳头，在面前使劲摇晃。）半个钟头之后，大夫把蚂蚁放下来，问，你还晕车吗？蚂蚁一边吐一边说，不，不不晕了！
几天后，又一只蚂蚁来看病，说它晕车。这个大夫立即用胶水把它粘在电风扇上，开了足足一个小时……（她甩着胳膊，在空中快速画圈。）终于，大夫关掉了电风扇，把蚂蚁拿下来，问，你还晕车吗？蚂蚁一边吐一边说，不，不，不晕了！
……下车之后，我蹲下来问一只蚂蚁：“你晕车吗？”那只蚂蚁仓皇而逃。
我带美兮去过多少次北京动物园？记不清了。
那些猴子都认得她了，游客把香蕉投给它们，它们把香蕉投给美兮。
有一次，我和美兮从动物园出来，坐进出租车，说去梅花观。那个司机回头看了看我们，笑了：“半年前，我拉过你们，也是从动物园去梅花观。”
这么大的北京，总共有多少辆出租车？两次乘坐同一辆出租车，难度就像在大海里两次遇到同一条鱼。
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就惊奇地问司机：“你怎么记得？”
那个师傅回头笑了笑，说：“这个小女孩太能说了，上次一路都在噼里啪啦地说话，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所以，今天我一眼就认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