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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归晋

曹髦的死,是突发事件,不在司马昭的计划之内。司马昭尚未准备好走到前台,所以决定迎立常道乡公曹奂为新皇帝。曹奂的辈分很高,是曹操的孙子,与曹叡是同辈,是曹芳和曹髦的叔叔。司马昭派去迎接曹奂的使节是自己的儿子司马炎。司马炎因迎立之功升任中抚军,晋封新昌乡侯。

263年夏四月,肃慎向曹魏贡献楛矢、石砮、弓甲、貂皮等物品。天子让人把这些都送到大将军府去。按礼,周边国家和民族朝贡的贡品,只有天子才有资格接受。司马家族接受贡品此举,将替代之心明示天下了。

肃慎朝贡的小事被当年发生的大决策给掩盖了。当年司马昭派钟会、邓艾、诸葛绪率大军分三路攻蜀。姜维当时正避祸陇上沓中,率军退回剑阁抵抗钟会军。在东部两路没有进展的情况下,西路的邓艾从陇上轻装出阴平道,冒险越过七百里无人之地,突发奇兵攻下江油、涪城、绵竹等城池,进逼成都。蜀汉后主刘禅派诸葛亮之子诸葛瞻率军阻拦,诸葛瞻兵败身亡。刘禅闻讯出降,蜀亡。

最初钟会出伐蜀汉的时候,西曹属邵悌对司马昭说:“钟会这个人不可信任,不能让他出征。”司马昭笑着说:“取蜀易如反掌。但是讨论的时候众人都反对讨伐,只有钟会与我的意思相同。灭蜀之后,北方的将士人心思归,蜀汉的遗民心怀震恐,即使钟会有异志,也无能为力了。”事态的发展完全在司马昭的预料之内。

264年三月,司马昭因为灭蜀大功被封为晋王。两个月后,曹奂追加司马懿为晋宣王,司马师为晋景王。司马昭本来想死后将权力传回哥哥司马师一系去,经过亲信劝谏后,他犹豫再三,最终立司马炎为晋王世子。遗憾的是,司马昭的生命也开始走向了末路。第二年八月,相国、晋王司马昭去世。司马昭生前,曾经有人劝说他称帝。司马昭指指司马炎,然后对劝说他的人说:“魏武帝曹操也没有称帝。”他的人生定位就是做幕后英雄,也的确给儿子司马炎留下了扎实的政治基础。

司马炎继承父亲爵位,总摄朝政。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最后的受禅只是时间问题。曹奂不是傻子,眼看司马家族日益飞扬跋扈,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最后审判的来临。一天,司马炎率领何曾、贾充等人,没有得到召见便进宫来。曹奂慌忙起身迎接。司马炎问他:“魏国的天下是谁在出力维持?”曹奂回答说:“皆赖晋王父祖三代之力。”司马炎点点头。贾充冷冷地说:“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天下深知魏室已经失职很久了,而归心于晋王一家。陛下何不禅位于才德出众的司马家族?”曹奂一下子蒙在那儿,不能言语,许久才点头默认。贾充等人立即修筑受禅台。十二月甲子,文武大臣和藩属使节云集受禅台周围。曹奂孤孤单单地捧着传国玉玺,站在台上,默然地看着周边的一切。司马炎在众人的瞩目中缓缓地登上台来。曹奂将玉玺传给他,走下台去,穿上官服站在群臣的列首。司马炎则端坐台上。曹奂带头跪拜司马炎,行君臣大礼。群臣在他行礼后,山呼万岁,也行起君臣大礼。

时任魏国太傅的司马懿弟弟、司马炎叔祖父司马孚见到此情此景,在曹奂身前跪倒哭泣说:“臣司马孚,生为魏臣,终身不背魏。”司马炎的亲信慌忙将他拉开。司马孚是司马懿亲弟弟,却忠于曹魏。司马师、司马昭都对这个叔叔很头疼,司马炎更是不敢进逼。司马孚虽然在新的王朝里备受尊崇,但不以为荣,常常面带忧虑神色。皇帝司马炎向他行家庭拜礼的时候,司马孚都要跪地阻止。临终,司马孚交代的遗令几乎就是自述墓志铭:“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司马孚死于泰始八年(272年),时年九十三岁。

司马炎建立了西晋王朝,他就是晋武帝。曹奂禅位后,降封为陈留王,位在三公上。曹奂上奏可以不称臣,接受诏书可以不拜,依然保持天子车服和饮食,郊祀天地的时候继续使用魏国正朔。曹奂逊位时年仅二十岁,被安顿在金墉城(今洛阳市内)居住。不久,司马炎又命曹奂迁居邺城。曹奂在邺城又生活了三十六年,于302年病死。曹奂死后谥号为元帝。史家还习惯称他为常道乡公。陈留国在曹奂死后依然保存。后来中原陷入异族之手,曹奂的后代跟随西晋王朝南迁,继续做东晋的臣子,传国至南齐。

话说,西晋建立后的前十五年,都没有统一天下,而是和江南的东吴隔江对峙。

孙权晚年,东吴赋役苛重,吴国社会矛盾加剧。而孙权暮年“性多嫌忌,果于杀戮”,搞得朝臣人人自危。孙权死后,统治阶层争夺权力,爆发了一连串的宫廷内争和帝位更迭,国家开始陷入混乱。孙权之后是孙亮,孙亮之后是孙休。孙休临死时,指定丞相濮阳兴、左将军张布为顾命大臣,辅助太子继位。当时蜀汉初亡,东吴南部交阯叛乱,国内震惧,需要年纪大一些的君主。濮阳兴、张布看到太子年幼,竟然违抗孙休遗诏,迎立孙权之孙乌程侯孙皓为皇帝。264年,孙皓称帝。他虽然是成年人,但胡作非为,丝毫没有扭转内忧外患的局面,反而进一步加剧混乱。

孙皓是出了名的暴君,动不动就敲碎大臣脑袋,杀人如麻。濮阳兴、张布很快就后悔了,可惜还没找到后悔药就被孙皓砍了脑袋。孙皓还豪奢铺张,尽情享乐,好酒色、兴土木,搞得吴国“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畜”,人民揭竿而起,朝臣离心离德。孙皓对西晋的威胁毫无戒心,还好大喜功,主动派兵攻晋,但多因草率而无功。大将陆抗认为晋强吴弱,不止一次上书反对主动攻晋,要求加强备战,他还预见到晋兵会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特别要求加强建平(今湖北秭归)、西陵(今湖北宜昌东南、西陵峡口)的兵力。可孙皓迷信长江天险可保平安,从未认真在战备上下功夫。

269年,西晋派大将羊祜坐守军事重镇荆州,主持对吴作战。羊祜在荆州减轻赋税,安定民心,采取了“以善取胜”的策略。羊祜每次交战都告知东吴时间,从不发动突然袭击。西晋部队越境抢粮作为军粮,但每次都留下相同价值的绢作为交换。羊祜游猎的范围也局限于西晋境内。同时,羊祜向吴军大施恩惠。由于孙皓挥霍无度,吴军官兵常常领不到军饷,连饭也吃不饱。羊祜命人向吴军送酒送肉。因此,不时有吴军前来投降,羊祜下令说:吴军来要欢迎,走要欢送。有一次,吴将邓香被晋军抓到夏口,羊祜部下坚持要杀掉,羊祜不但不杀邓香,还亲自松绑送回。有时,吴军狩猎打伤的野兽逃到了晋军领地,晋军也把这些野兽送到吴军帐内。东吴和西晋两军不像敌人,倒像是友军,和睦共处。东吴官兵大多对晋军抱有好感。

羊祜的对手是镇守江陵的东吴大将陆抗。陆抗到任后,积极采取守势,巩固长江防线。陆抗和羊祜两人交手,多数是在打“心理战”,留下了许多惺惺相惜的佳话。陆抗一次生病,竟然向羊祜求药,羊祐马上派人送药过来,并说明这是自己新配制的药,还未服,先送给陆大将军吃。部将担心其中有诈,劝陆抗勿服,陆抗认为“羊祜岂鸩人者”,放心服下。同样,陆抗送给羊祜的酒,羊祜也饮之不疑。这看似奇怪,实际上却是两军在打道德战、士气战,比的是心理素质。陆抗就告诫将士:“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陆抗掌军时,东吴并未在心理战上分毫输给西晋。

陆抗在前线勉力维持,孙皓却在后方捣乱。贪小便宜的孙皓多次派军入侵晋国边界,取得一些小成绩,沾沾自喜,大吹大擂。陆抗认为此举惊扰边界百姓,有弊无利,上书劝谏说:“宜暂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孙皓还是不采纳,相反派人责问。陆抗回答:“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如果不这么做,正是彰显羊祜之德,灭了我方威风。”

凤凰元年(272年)夏天,暴戾无道的孙皓逼反了陆抗的部下——镇守西陵的将军步阐。步阐以本部兵马和西陵城向西晋投降,并送侄子为人质求援。司马炎任命步阐为卫将军,兵分三路予以支援:命荆州刺史杨肇进入西陵协防步阐,命车骑将军羊祜率五万军队进攻江陵,命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进攻建平。西陵是四川出三峡的第一站,也是东吴长江防线的最西站。它的沦陷,将动摇整个长江防线。陆抗抽调西线各处兵马,日夜兼程进围西陵。

到了西陵,陆抗不急着攻城,而是命令各军在西陵外围构筑高墙,割断步阐和西晋援军的联系。筑墙的工程量巨大,时间又紧,东吴官兵昼夜筑围,非常辛苦。诸将多有怨言,纷纷劝陆抗说:“现在三军锐气正盛,可以速攻步阐,不等西晋救兵来,西陵城就能攻下。何必大造围墙,浪费劳力和物资呢?”陆抗说,西陵城地处险要,之前又把城墙修得牢固无比,还储存了大量粮草和守城器械,现在如果一味猛攻,不仅城池攻不下来,等西晋援军来了就要内外受敌,没法抵御了。宜都太守雷谭不听,陆抗为了让大家了解实情,同意雷谭带部分军队攻城,结果大败而归。众将这才相信西陵是块硬骨头,抓紧修筑围墙,在西晋援军到来前将西陵团团围住。

西陵战斗还处于胶着状态,羊祜的五万大军到达江陵了。众将请求陆抗去江陵督战。陆抗再次力排众议,认为江陵的情况和西陵类似,城墙坚固,兵精粮足,西晋短时间内攻不下来。即使敌人占领了江陵,孤城也守不住,损失不大;如果西陵落到西晋手里,整个长江防线就破了。所以,陆抗在西陵坚持督战。当年年底,西晋杨肇部终于抵达西陵,徐胤的水军也进抵建平。陆抗分兵防守这两支敌军,还派人防备羊祜南渡,拦截徐胤水军顺流东下,自率大军依靠抢险修好的围墙与杨肇对峙,以待战机。

吴将朱乔、都督俞赞失去信心,叛逃晋军。陆抗说:“俞赞军中多旧吏,知道我军的虚实,我常担心某地防守有漏洞,敌人知道后肯定会先攻此处。”陆抗连夜撤换那处地方的军队,替换上精兵强将。第二日,杨肇集中兵力进攻那个防区弱处。陆抗指挥反击,打败晋军。僵持到年关将近,杨肇计穷,在夜幕掩护下逃走。陆抗怕追击后围城力量空虚,被步阐出城袭击,所以只擂鼓佯作追击。杨肇被吓破了担子,丢弃铠甲狂逃。陆抗只派出一队轻兵追击,竟然将晋军逼回四川。羊祜所部本是掩护军队,得知主力失败后主动撤兵。西陵被西晋各军抛弃后,陆抗督率军队猛攻,很快攻克了城池,俘杀步阐及其部属数十人,全都诛灭三族。城内数以万计的胁从者被赦免。陆抗重新修治了西陵城,陈军东还。

凤凰三年(274年),西晋益州刺史王濬在巴蜀大造战船,部分造船材料和木屑顺流而下,被东吴守军获得。吴建平太守吾彦取之以呈孙皓说:“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终不敢渡。”当时陆抗已经病重,仍坚持上书说:“西陵和建平两城是国家的屏障。如果敌人泛舟顺流而下,瞬间抵达,我军根本来不及救援。如果西陵有事,我们当倾全国之力争之。臣所统地区方圆千里,四处受敌,外御强敌,内怀百蛮,已经弊端重重,羸弱不堪,难以待变。乞求朝廷加以充实,补足疆场受敌的损失,让臣所部兵马满员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如果军队不增,制度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戚也。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可悲的是,孙皓对陆抗、吾彦的建议和警告,一概置之不理。陆抗在当年死去,从此东吴再无良将。

羊祜苦心经营荆州,志在灭吴。陆抗在世时,他知道不容易成功,就没有发起进攻。陆抗一去世,羊祜便上疏请命伐吴。贾充、荀勖等人竭力反对伐吴。司马炎将伐吴之议搁置。羊祜闻讯感叹:“天下不如意事十常七八,天与不取,岂不令人抱憾!”咸宁四年(278年),羊祜抱恨去世,临终举荐杜预继任。

张华、杜预、王濬等伐吴派,一再上疏求战。咸宁五年(279年),益州刺史王濬上奏:“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臣年七十,死亡无日。”杜预也从襄阳七次上疏,尖锐地指出因为一些大臣反对用兵就耽误天下统一大业,实在不应该。杜预的奏折递到之时,司马炎正在和张华下棋。张华见了,推开棋盘说:“陛下圣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没有不想一统天下的皇帝,司马炎被伐吴派一激,终于下定了伐吴决心。

当年,备战多年的晋军大规模伐吴。二十万晋军水陆并举,杜预率荆州之兵在湖北渡江,司马伷、王浑等率军东出江淮,王濬率益州水军出三峡顺江而下。司马炎任命贾充为大都督,统率伐吴各军。

东吴在巫峡钉下了无数个锋利无比、长十余丈的铁锥,中间用粗大的铁链相连,封锁了江面。王濬的水军先用大竹排放入长江,在船上载了无数根长数丈、麻油浇灌的火炬,点燃火炬后引燃竹排,用熊熊烈火烧断铁链。吴军斗志瓦解,在晋军水陆夹攻下望风而逃。杜预率军攻克江陵后,荆州郡县大多投降,杜预率军南下,王濬则挥军东进。在东边,太康元年(280年)正月,长江北岸已经能看到王浑所部晋军。孙皓这才慌张起来,急令丞相张悌等率兵三万渡江迎击。结果晋军大胜,张悌等人战死。吴国上下慌作一团。三月,王濬的水军逼近建业(今江苏南京),孙皓遣游击将军张象率水军万人抵抗,无奈吴军斗志全无,望旗而降。张象败后,孙皓还拼凑了两万人的部队,这支部队竟然在作战的前夜全部逃亡了。至此,吴国无兵可战,首都建业被各路晋军团团围住。

东吴只剩下投降一条路了。投降的时候,孙皓耍了个小伎俩,分别遣使奉书于王濬、司马伷、王浑三处求降,企图挑拨离间,从中渔利。离建业最近的是王濬、王浑两军。出兵前,司马炎规定王濬的水军在荆州受杜预的节制,到扬州后受王浑的节制。收到降书后,王浑以议事的名义要王濬停止进军。王濬不顾王浑的节制,在三月十五日率部鼓噪进入建业,抢占了头功。孙皓面缚出降,东吴灭亡。西晋统一了全国。

孙皓投降后,司马炎封他为归命侯。见面时,司马炎对他说:“朕设此座待卿已久。”孙皓回答:“臣在南方也设有等候陛下的座位。”一旁的贾充想献媚,故意揭孙皓的短,想让他难堪:“听说您在南方凿百姓双眼,剥百姓头皮,这算是什么刑罚?”不料孙皓冷言相向:“我这是用来惩罚那些弑君的叛逆者。”这句话反倒戳到了贾充的痛处,贾充顿时满面羞惭,无言相对。司马炎一笑了之。

司马炎虽然是西晋开国皇帝,统一了大乱分裂近九十年(194—280年)的中国,但靠的是祖父和父辈奠定的政治基础,靠的是北方强大的经济基础。他本人资质平常,和寻常人无异。重臣何曾对家人评价司马炎:“吾每宴见,未尝阅经国远图,唯说平生常事。”

国家经历漫长分裂后重新统一,恰恰需要一个安邦治国的守成之君。司马炎个性宽松,无为而治,适应了现实的要求。南北统一和若干经济恢复措施,使西晋初期的社会经济逐年增长,国家赋税收入逐渐充裕,人口逐年增加。从西晋灭吴的太康元年(280年)到司马炎临死前一年的太康十年(289年)这十年,也被艳称为“太康繁荣”。 6KC2XEd/jHnK5iF1hFN6/DWUAnl7vxKTORdi/dXczHG+/TUyC7d2ttPAeyUCIc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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