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统一北方

后赵灭刘矅攻占关中后，迁徙了氐、羌十万余户充实关东地区，任命本民族酋长为首领加以羁绊。氐族酋长苻洪率氐族百姓徙居枋头（今河南汲县）。石虎死后，冉闵杀戮少数民族，苻洪一度投降东晋。他在冉魏的压力下无法在东方立足，就率领关中流民西归故乡。途中，苻洪被人杀死，其子苻健继领部众，西入潼关。关中氐人纷起响应，苻健很快就攻占长安，割据关中。永和七年（351年），苻健在长安称天王﹑大单于，国号大秦。历史上称之为“前秦”。

前秦的建国基础非常差。首先，氐族是一个弱小的民族，之所以能够迅速在关中建国，主要是因为在后赵大乱、关中空虚的情况下得了便宜。前秦建国后，关中其他势力群起反对，统治极不安定；境内偏偏又连续遭遇饥荒和蝗灾，草木凋敝，牛马饿死。建国第三年，东晋桓温大举北伐。苻健率军迎战不利，退缩回长安固守，坚壁清野，封剿物资，希望能逼退桓温。桓温很快退却了。苻健又花了大力气去镇压境内的反抗。355年，苻健病重，临终前嘱咐太子苻生：“六夷酋帅和执政大臣，如果不听你的命令，可把他们杀掉。”苻生性格残暴，喜好武艺，将父亲的遗嘱误以为是要他严苛暴政，继位后凶残无比，激化了矛盾。丞相雷弱儿为人刚直，在朝堂上批评苻生的亲信，苻生竟将他和九子、二十七孙全部杀死。一次宴会，饮酒的宾客不多，苻生借口在宴会上做酒监的尚书令辛牢劝酒不力，当场一箭将辛牢射死。苻生梦见大鱼吃蒲（苻氏本姓蒲），又听说长安有民谣说“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就把太师鱼遵及其七子、十孙都杀了。诸如此类，劣迹斑斑。苻生接见群臣时，旁边的武士弓上弦、刀出鞘，自己则把锤钳锯凿等放在手边，随时准备杀人。最后，朝中人人自危，都希望苻生早死。

东海王苻坚是苻生的堂弟，汉化比较深，为人温文尔雅，从小最受爷爷苻洪的喜欢。他在八岁的时候，突然请求苻洪聘请两位家庭教师教导自己。苻洪惊喜地说：“我们氐族从来只知喝酒吃肉，如今你有心向学，实在太好了。”他给孙子请的老师教授的是汉族的文化和政治制度。如今，苻坚见苻生残暴，有心推翻他，可惜力量单薄。苻坚找尚书吕婆楼商议对策。吕婆楼推荐了一位隐居华山的奇才——王猛。

王猛是青州北海郡剧县的汉人，早年颠沛流离，辗转黄河南北，满腹经纶却没有施展的舞台，隐居华山。354年，东晋大将桓温北伐，驻军灞上，与汉人旧都长安一步之遥。关中父老夹道欢迎晋军收复失地，争以牛酒劳军。王猛心向东晋，身穿麻布短衣，径直前往桓温大营求见。桓温认真地接待了王猛，请王猛谈谈对时局的看法。大庭广众之中，王猛坐在席上，一边捉掐虱子，一边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桓温暗暗称奇，问道：“我奉天子之命，统率十万精兵北伐逆贼，为苍生除害，而关中豪杰却无人效劳王师，是何缘故？”王猛直言：“桓公不远千里深入敌境，离长安城近在咫尺却不渡灞水攻城。关中豪杰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来。”王猛的话，戳中了桓温的心事。桓温北伐本心并非解救北方百姓于水火，而是借北伐提升名望和实力。他默然良久，无言以对。最后，桓温对王猛感叹道：“江东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您的见识呀！”因为军中乏食，士无斗志，桓温很快就退兵了。临行前，桓温赐王猛华车良马，授予他都护官职，邀请王猛一起南下。王猛知道追随桓温必将助其篡晋，落下污名，拒绝官职，回华山继续隐居读书。

苻坚通过吕婆楼把王猛请到府里。二人一见倾心，在拨乱反正、发展经济和统一天下等问题上不谋而合。苻坚对王猛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发现了第二个诸葛亮。王猛也为苻坚的抱负和设想所吸引，答应辅佐苻坚。

升平元年（357年）六月的一天夜里，苻生睡觉前对侍婢说：“苻法、苻坚兄弟也不可信任，明天要把他们杀掉。”侍婢痛恨苻生，连夜跑出来把消息泄露给了苻坚。苻法是苻坚的哥哥，受封清河王。兄弟两人一合计，决心孤注一掷，率领几百人就向皇宫杀去。原以为这是一次胜算不大的冒险，可是苻生早已丧失人心，积怨潜伏。苻坚等人很顺利地冲进了皇宫。宿卫将士自动放下武器，有的还倒戈参加了苻坚的政变。苻生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听见喧闹，迷迷糊糊醒来，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人捆绑了起来。苻坚宣布将苻生废为越王，软禁起来，不久把他杀死，并杀死苻生的亲信党羽。苻法和群臣拥戴苻坚继位为前秦第三代君主。苻坚以王猛为柱石，开始大展拳脚。

关中屡经战乱，领土小而百姓疲弱。前秦内部政治黑暗，权力分散，法令不通；社会缺乏公正，豪强横行，普通百姓承担繁重的赋役；自然灾害频繁，田地荒芜，乡村颓废。种种不利导致氐族的统治很不稳定。苻坚和王猛执政的下手点是整顿吏治，“治乱世用重典”。王猛上任之初，杀戮不法豪强，苻坚犹豫地询问王猛：国家本就不稳，骤然杀戮过重是否对国对民不利？王猛认为，国家贫弱，人心不附，恰恰是因为之前政府力量不足，现在要拨乱反正，压制豪强，非下猛药不可。

姑臧侯樊世是跟随苻健南征北战、建立前秦的氐族豪强，自恃资历功劳，对苻坚重用王猛非常不满，曾当众骂王猛：“我辈和先帝共兴事业，如今大权旁落。你没有尺寸之功，怎么能执掌大权？这样岂不是我种了田地你收庄稼！”樊世在朝堂上和苻坚说话口气强硬。一次，王猛在旁指责他没有君臣之分。樊世大发雷霆，竟然捋起袖子就要殴打王猛。被人拉开后，樊世大骂：“不把王猛的脑袋挂在长安城门口，我决不罢休！”苻坚命令将樊世立即斩首。樊世被杀后，氐族贵族常向苻坚告王猛的状。苻坚一概斥责，甚至在朝堂上鞭打告状的人，公开表示对王猛的支持。从此，前秦公卿以下官吏都畏惧王猛，不敢对他的施政指手画脚了。朝堂为之肃然。为了压制豪强，王猛兼任京兆尹。王猛一上任就抓捕太后的弟弟，危害长安的强德。苻坚得知强德被抓后，连忙派使者前来赦免。使者到时，强德已经身首异处，陈尸通衢了。此后，豪强皆小心翼翼，不敢再横行乡里，更不敢与官府作对。王猛施政旗开得胜，前秦王朝权威骤然上升，迅速实现了政令畅通。苻坚感叹：“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也！”

氐族文化水平较低，许多当官的氐族人大字不识几个。苻坚和王猛大兴文教，恢复儒家教学，收氐族和其他民族子弟入学。朝廷规定，俸禄百石以上的官吏必须“学通一经，才成一艺”，不通一经一艺者一律罢官为民。强制推行后，前秦整体文化水平大大提高。

苻坚招揽流民，鼓励百姓安定下来，从事耕种。前秦征发贵族豪强的仆役庇荫户三万多人，在关中兴修水利，让关中许多荒废田地重新得到了灌溉。苻坚“与民休息”，还亲自参加耕种，他的皇后则在长安郊区开辟田地养蚕，作为天下的表率。而王猛执政，政品颇足称道，“关中良相唯王猛”。即使身居相位，王猛也克己奉公，生活俭朴，从不骄横凌人，让人抓不住把柄。他精力旺盛，工作勤勉，从不拖沓，当日决定的事情晚上就开始推行。

经过苻坚和王猛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前秦国富民强，安定清平。史载，当时秦境“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贾贩于道”。关中地区迎来了十六国期间最稳定和繁荣的时期。

随着前秦实力增长，苻坚开始迈出统一天下的步伐。前秦衰落之时，各地割据政权不少。秦国大治，小的割据政权自忖混不下去了，纷纷主动投降。匈奴刘氏部、乌桓独孤部、鲜卑拓跋部等就先后降服前秦。367年，西部羌族叛乱，前凉君主张天锡想浑水摸鱼，出兵扩大地盘。王猛亲自率兵平叛。王猛斩首前凉官兵一万七千级，张天锡大败回河西走廊，奉表向前秦称臣。

话说苻坚的皇位是从堂兄苻生手里夺来的。苻生被杀后，他的弟弟晋公苻柳、赵公苻双、魏公苻廋、燕公苻武四人分别镇守地方。他们四人镇守的都是要冲，直接掌握着军队，威胁苻坚的统治。王猛力劝苻坚除去苻柳等人。苻坚念及骨肉之情，没有采纳。王猛在西北与张天锡作战的时候，苻柳在重镇蒲坂起兵反叛，苻双、苻廋、苻武三人响应。乱军气势很大，扬言要一举攻下长安，却没有采取实际行动。第二年（368年）春，王猛从容率军前来讨伐。苻柳以割让要地陕城（今河南陕县，扼守关中东门）给前燕为筹码，向前燕借兵。前燕慕容评才能平庸，主动放弃良机：“我等智略，非太宰（指慕容恪）之比，能闭关保境足矣，平秦不是我等之事。”

苻柳硬着头皮主动迎战，王猛高挂免战牌。他以为王猛怯战，掉以轻心，留下儿子守城，亲率精锐偷袭长安。王猛侦知了情报，设伏将苻柳精锐杀得丢盔弃甲。苻柳只剩数百骑逃回蒲坂，无力坚守。城破后，苻柳被杀。其他三位公爵被各个击破，陆续被杀。苻廋被俘后，苻坚亲自审问他为什么造反。苻廋实事求是地说：“我的弟兄都造反了，臣怕受连累而死，所以索性一起造反。”苻坚赐他自尽，没有株连其他人，连苻廋的儿子也赦免了。平乱后，前秦内外肃清。苻坚、王猛开始攻伐头号敌人——东方的前燕。

前燕的基础比前秦要好得多，但掌权的慕容评等人才能平庸，国内矛盾重重，人心不稳，士气涣散。前秦正想着如何吞并前燕，南方的桓温又开始北伐了。这给前秦创造了机会。369年，桓温北伐前燕，进展非常顺利。燕都邺城震动。前燕皇帝慕容求救于前秦，答应割虎牢关（今河南荥阳汜水镇）以西领土。前秦的多数大臣目光短浅，反对救援前燕。王猛认为前秦和前燕唇亡齿寒，建议先出兵与前燕击退晋军，然后乘前燕战后虚弱、缺乏防备再吞并它。苻坚采纳王猛的意见，出兵联合前燕，与东晋北伐军作战。九月，燕秦联军大败晋兵，桓温败归南方。战后，前燕毁约，不愿割地给前秦。前燕此举引来了前秦的大举讨伐。370年正月，秦军包围秦燕交界处的重镇洛阳。洛阳燕军斗志全无，开城门投降。

370年夏，王猛率军六万大举伐燕。慕容评整兵三十万迎战。敌我悬殊，王猛便四处出击，掌握主动权。他自己一举攻下太行山口的要塞壶关。秦将杨安北上进攻晋阳。晋阳重兵把守，杨安连攻两月没有攻克。王猛即率军驰援。他见晋阳城墙高大坚固，督促士卒连夜挖通地道，输送壮士数百人潜入城中。约定时间，城内伏兵鼓噪而出，杀尽守门兵丁，打开城门迎大部队入城。秦军占领晋阳，俘虏前燕王公和官兵无数，动摇了前燕抵抗的决心。王猛不给慕容评喘息的机会，率得胜之师迅速南下，逼慕容评进行主力决战。慕容评判断秦军孤军深入，不能持久，想拖垮秦军。王猛一心要速战速决，挑选五千精锐骑兵偷袭燕军辎重，放火烧个精光。这把火瓦解了燕军的士气，连坐守邺城的慕容都看不下去了，派人严责慕容评。慕容评平日巧取豪夺、贪赃枉法，聚敛了大量财富。慕容严令他将财富散发给士兵，鼓舞士气，然后迫令他出战。外有圣旨逼战，内无隔夜粮草，慕容评仓促决战，结果是燕军大败。慕容评只带少数亲随逃回邺城。王猛长驱东进，包围了邺城。当年十一月，苻坚以投降的慕容垂为前锋，亲率十万精兵与王猛会师，准备对邺城发动最后攻势。慕容、慕容评弃城逃走，大臣开门投降。秦兵占领邺城后，追上慕容将其俘获。慕容评逃到高句丽，被高句丽捆绑起来送给前秦。至此，前燕灭亡。

灭亡前燕后，前秦用兵西方。当初大败张天锡时，前秦俘虏了前凉官兵五千人。如今，王猛将这些俘虏全部放回凉州，并捎给张天锡一封亲笔信。在信中，王猛分析了天下形势，劝张天锡纳土归降。张天锡寝食不宁，翻来覆去了几天，最终向前秦投降，前凉灭亡。前秦获得了河西之地。在此基础上，382年，苻坚又命将军吕光率军经营西域。吕光攻破焉耆、龟兹等三十六国，俘获大量珍宝和马匹，自东汉以后再次将中原王朝的统治延伸到西域。

在西南方向，东晋的梁益二州远离政治核心，晋军长期武备不修、城池破败。东晋梁州刺史杨亮守土有责，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出击。于是，杨亮在373年主动对前秦发动进攻，前秦的梁州刺史杨安反击，打败晋军，杀入梁州。苻坚敏锐地把握住机会，加派兵力分路南下，志在夺取巴蜀。杨亮纠集残军和本地少数民族军队再战，再败，汉中失守。梁州被前秦占领。另一支秦军直扑四川的北部天险剑阁。剑阁由晋梓潼（今四川绵阳）太守周虓防守。周虓不懂军事，只知道防守郡城，竟然没有派兵扼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导致前秦军队顺利通过天险，包围梓潼。兵临城下，周虓率军放弃城池，保护老母幼子夺路向湖北逃去，途中为秦军俘虏。周虓投降。川北形势急剧恶化，益州的东晋官吏也闻风而逃，秦军兵不血刃开进成都。至此，前秦基本统一了北方，并占领长江上游地区，疆域达到十六国的极盛。十分天下，秦居其七。

就在前秦统一北方的前夜，375年六月，王猛病倒了。王猛比苻坚大十三岁，苻坚一直以长辈之礼尊敬王猛。王猛病后，苻坚亲自为他祈祷，并派侍臣遍祷名山大川。七月，王猛病情转重，弥留之际对前来探望的苻坚留下遗言：“晋朝虽然僻处江南，却是华夏正统，目前上下安和。臣死之后，希望陛下千万不可图谋伐晋。鲜卑、西羌等归降贵族终怀二心，是我们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该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王猛还嘱咐其子以十具牛耕田务农，其余一无所求。王猛死后，前秦哭声震野，三日不绝。苻坚三次临棺祭奠，都恸哭不能自已。他对太子苻宏说：“上天不让我统一天下，怎么这样快就夺去我的王猛啊！”

王猛死后，苻坚的许多政治弱点开始放大。首先，苻坚待敌过于宽松，厚待投降和被俘的各割据政权统治者。前凉还没投降，苻坚就为张天锡造好了府邸。张天锡投降后，苻坚立即任命他为尚书，封归义侯，没有丝毫防备。前燕灭亡后，慕容等皇室成员都在长安担任了新职，其中慕容受封新兴侯，慕容的母亲死了，苻坚竟然以燕国皇后之礼安葬；入宫做了苻坚妃子的燕国清河公主很得苻坚的宠爱，史称“宠冠后庭”。羌族姚氏政权进攻前秦失败，姚苌不得不率部投降，苻坚也允许他继续统领旧部，还予以安置。其他政权的亡国宗室的待遇大抵如此。防人之心不可无。苻坚一点儿都不防备身边的前敌人，还让他们出任官职、掌握军队，埋下了日后帝国崩解的隐患。

氐族人少力弱，要统治广大的北方地区实属不易。为了巩固统治，苻坚采取迁徙氐人分镇四方的政策。他消灭其他割据政权后，往往实行徙民政策，将被征服的鲜卑、乌桓、羌等民族十万户徙至关中。同时，苻坚将关中氐族十五万户移至关东，安置在各个要镇，以此来加强对新征服区的控制。这就分散了原本就薄弱的氐族势力。更要命的是，苻坚没了王猛的辅佐，开始“圣心独断”，在383年一意孤行，倾全国之力南征，终于爆发了淝水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