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我从克利夫兰搬到芝加哥,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交朋友。那年我21岁,一本正经,不爱交际,我真的认为自己不需要别人的陪伴。我搬到城里读研究生,我自认为可以把所有精力都投入课程和研究之中,而不去想其他事情。
在那之前,独处对我很有帮助。我在学业上成绩优异,过着一种“思考型生活”,不必过多地担心自己的许多问题。我患有饮食失调症,消化系统严重受损,还有性别焦虑症,因此怨恨别人对我的态度,却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知道如何接近别人或发起对话,我也不想去学习如何互动,因为大多数的互动让我感到恼怒和无人理睬。此外,我仅有的几段感情都是纠缠不清的。我为别人解决问题,试图控制他人的情绪,却没有能力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除了想成为一名教授,我不知道自己还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我不想拥有自己的家庭,也没有爱好,我认为自己真的没有接受爱的能力。但我的成绩很好,我的智慧为我赢得了很多赞誉,所以我只关注这些优点。我假装其他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消遣。
研究生入学后,我很少和新认识的同学出去玩。只出去玩了几次,却喝得酩酊大醉,这样我才能缓解内心的压抑,还会显得“有趣”。除此之外,我整个周末都独自待在公寓里,阅读期刊文章,沉迷于奇怪的互联网未知世界。我不允许自己有其他爱好。我几乎不锻炼,也不做饭。如果只是想得到一点关注,我偶尔会与人搭讪,但每次互动都是冷冰冰的,就和背台词似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面性的人。
那年冬天,我变成了一个孤独且孤立的“废物”。我会花一小时坐在浴室里,任凭热水像雨点一样洒在我身上,根本不想站起来。我和别人说话都有困难。我想不出任何研究思路,对自己正在学习的东西完全失去了兴趣。我的上司会因为我在开会时对她翻白眼而痛斥我。晚上,绝望和不堪的情绪会让我浑身颤抖,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呜咽着,用手腕敲打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孤独不知何故成了一种禁锢,使我严重缺乏社交技巧或情感上的自我意识,无法让自己摆脱孤独的感觉。
我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陷入那个悲惨境地的。我怎么知道我需要朋友和生活?当我首次尝试与他人沟通但结果并不令人满意时,我怎么能与他人建立联系呢?我真正喜欢或关心的是什么?与人相处时,我觉得自己必须不断审视自己的本能反应,并假装产生了正常的兴趣和感觉。我还感觉,别人都太强势了,他们那么大声,那么飘忽不定,他们的目光像激光束一样刺向我,令我痛苦不已。我只想坐在黑暗的角落,不被人打扰,不被人指指点点。
我相信自己有一些根本性问题。我的崩溃方式似乎无法言喻,别人却不言而喻。我又这样煎熬了好几年,陷入了筋疲力尽的地步,情绪崩溃,依赖恋爱对象进行社交和实现自我价值感,半夜里在谷歌上搜索“如何交朋友”之类的问题。尽管如此,我却从未考虑过寻求帮助或与任何人分享我的感受。我的生活有一套非常狭隘的规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保持独立和刀枪不入。
2014年,当我在俄亥俄州桑达斯基的雪松角游乐园度假时,情况终于开始发生变化。我的家人每年都去那里度假。我们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家族。我和表弟一起坐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表弟最近离开家去上大学了,他觉得这个转变非常具有挑战性。他向我坦白,他最近被诊断为自闭症患者。当时我刚刚获得社会心理学博士学位,所以他想知道我是否对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有所了解。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告诉他,“我不研究精神疾病患者,我研究的是‘正常人’的社会行为。”
表弟开始和我谈论他所挣扎的所有事情。比如,与同学相处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感觉自己有些飘忽不定和过度兴奋。表弟去心理咨询室咨询,一位治疗师说他可能患上了自闭症。然后,表弟指出,他注意到所有自闭症特征在我们家人身上都很常见。我们都不喜欢改变。我们都不擅长谈论自己的情绪,大多数时候都是套用浅显的脚本进行互动。我们中的一些人对食物的质地和强烈的味道感到困扰。我们絮絮叨叨地谈论着我们感兴趣的话题,甚至惹得别人厌烦得要命。我们很容易被变化绕晕,很少走出家门去体验新鲜事物或结交新朋友。
当表弟告诉我这一切时,我感到恐惧。我不希望这些都是真的,因为在我看来,自闭症是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可能毁掉生活的疾病。这让我想起了克里斯(Chris),他是一个不协调的、“古怪”的自闭症孩子,和我一起上学的人都不曾善待他。自闭症让我想起了电视剧中那些孤僻、易怒的角色,比如,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Benedict Cumberbath)饰演的神探夏洛克(Sherlock)和《生活大爆炸》( The Big Bang Theory )中的谢尔顿(Sheldon)。这会让人想起那些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们戴着笨重的大耳机去杂货店买东西,还被视为“物体”,不被当人看待。虽然我是个心理学家,但我所知道的关于自闭症的一切都是最广泛的、最不人道的刻板印象。如果我是自闭症患者,就意味着我已经崩溃了。
当然,我已经崩溃很多年了。
度假结束一回到家,我就把包扔在地上,坐在地板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开始痴迷地阅读有关自闭症的图书。我阅读了期刊文章、博客文章、YouTube视频和诊断评估材料。我对我当时的伴侣隐瞒了这种强迫性阅读嗜好,就像我对生活在我周围的人隐瞒了我内心最深处的一切迷恋一样。我很快就了解到,这是自闭症患者的一种普遍特征。我们倾向于抓住那些让我们着迷的事物,我们专注的热情也让人觉得奇怪。而在我们的激情遭遇嘲笑后,我们会对自己的特殊兴趣遮遮掩掩。我已经从主动和被动两个角度思考自闭症了。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在社群中的反映,这一事实让我既害怕又兴奋。
关于自闭症,我读得越多,就懂得越多。我总是无力应对巨大的噪声和明亮的灯光。我在人群中会莫名其妙地生气。笑声和闲聊声会使我暴怒。当我压力太大或被悲伤压倒时,我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把这些事藏了这么多年,因为我确信这会让我变成一个无趣的、不讨人喜欢的混蛋。现在,我开始想,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想得这么糟糕呢。
自闭症是我最近的执念,我无法停止阅读相关图书和思考相关问题。但我过去还有很多其他的特殊兴趣。我记得小时候对看蝙蝠和恐怖小说充满了热情。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曾指责我对这些的兴趣太过“怪异”和“亢奋”。我在很多方面都太“过分”了。对其他人来说,我的眼泪是不成熟的臭脾气,我的意见是居高临下的谩骂。随着我的成长,我学会了不那么紧张,不那么尴尬,不那么执着于做我自己。我开始研究别人的言谈举止。我花了很多时间在脑海中剖析各种对话,我还钻研了心理学,以便更好地了解别人。因此,我获得了社会心理学博士学位。我需要仔细研究那些对别人来说似乎很自然的社会规范和思维模式。
我私下研究自闭症一年左右,随后发现了自闭症自我调适群体。某个自闭症患者领导的运动认为,我们应该把精神残疾视为人类差异的一种完全正常的形式。这些思想家和活动家说,自闭症患者的存在方式根本没有错,正是社会未能适应他们的需求,才让他们感到支离破碎。博客《真实的社交技能》( Real Social Skills )的作者拉比·鲁蒂·里甘(Rabbi Ruti Regan)和《奇妙的神经》( Neurowonderful )系列视频的创作者阿米特·沙伯(Amythest Schaber)等人教会了我神经多样性的概念。我逐渐认识到,许多精神残疾是由社会排斥造成的或恶化的。有了这些知识和不断增长的自信,我开始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自闭症患者,在网上发布关于自闭症的信息,并参加当地神经多样性人群的聚会。
我发现,有成千上万的自闭症患者和我一样,他们在经历了多年迷茫的自我厌恶,长大成人后便发现了自己的精神残疾。在孩童时代,这些自闭症患者就表现了明显的笨拙,但他们并没有得到帮助,反而遭遇了嘲笑。他们和我一样,也制定了应对策略来融入社会。比如,盯着一个人的额头看,以此模拟眼神交流,或者根据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交流场景来死记硬背对话脚本。
这些隐秘的自闭症患者大多依靠自己的智力或其他才能获得认可。还有人变得非常被动,因为如果他们淡化自己的个性,就不必冒险变得过于“激进”。在他们无害的、专业的虚饰之下,他们的生活正在分崩离析。他们中的许多人饱受自残、饮食失调和酗酒之苦。他们被困在虐待或不尽如人意的关系中,不知如何才能体会被人关注和欣赏的感觉。几乎所有的人都很沮丧,被一种深深的空虚感困扰。他们的整个生活都源于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对身体的仇恨和对欲望的恐惧。
我注意到,自闭症患者屈服于这种命运的模式十分明确。女性自闭症患者、跨性别者和有色人种在年轻时的特征常常被忽视,或者他们的痛苦症状被解读为“操纵欲强”或“攻击性强”。那些在贫困中长大的、无法获得心理健康资源的自闭症患者,也是如此。同性恋和性别错位症的男性通常不太符合自闭症的特征,因此不能被诊断为自闭症患者。年长的自闭症患者从未有机会接受评估,因为在他们的童年时期,关于精神残疾的知识非常有限。这些系统性的排斥迫使一大批形形色色的精神残疾人士生活在默默无闻之中。这就产生了我现在称为“蒙面自闭症”的概念,这是被研究人员、心理健康医生和非自闭症患者领导的自闭症组织广泛忽视的自闭症伪装版本,比如饱受诟病的“自闭症之声”。
当我使用“蒙面自闭症”这个术语时,我指的是任何偏离我们在大多数诊断工具和几乎所有媒体对自闭症的描述中看到的自闭症状的标准形象。自闭症是一种相当复杂的多面性障碍,涵盖了许多不同的特征,表现方式也是五花八门。我也在谈论那些因为阶级、种族、性别、年龄的差距以及医疗保健的缺失等原因而没有被认真对待的自闭症患者。
通常,具有传统意义上“男性化”兴趣和爱好的白种人男性,在年少时就被标记为“潜在自闭症患者”。即使在相对优越的阶层中,也几乎只有富裕和中上阶层的自闭症儿童才能得到确诊。当临床医生或媒体描述自闭症时,一直以这个群体为原型。自闭症的所有诊断标准都是基于这个群体的表现而定的。每一个自闭症患者都受到了这种狭隘观念的伤害,即使是白种人、有钱人、顺性别的男孩,也很可能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长期以来,我们只是被认为是白种人自闭症男孩给他们富裕的父母带来的“麻烦”。我们复杂的内心生活,我们自己的需求和疏离感,神经正常人群迷惑我们、扰乱我们甚至虐待我们的方式,都因为自闭症“镜头”而被忽视了几十年。只有当我们的精神残疾给我们的看护者、老师、医生和其他掌控我们生活的人带来挑战时,我们才会被他们定义为我们貌似欠缺心理健康。
多年来,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一直在讨论“女性自闭症”的存在,这是一种假设的自闭症亚型,貌似比“男性自闭症”要温和得多,也更适合融入社会。患有所谓“女性自闭症”的人能够进行眼神交流和对话,或者隐藏她们的抽搐和感官敏感性。她们可能在人生的头几十年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自闭症患者,反而认为自己只是害羞或高度敏感。近年来,公众逐渐习惯了女性自闭症患者的存在,一些优秀的图书,如珍娜拉·尼仁伯格(Jenara Nerenberg)的《发散性思维》( Divergent Mind )和露迪·西蒙(Rudy Simone)的《你好,我是阿斯伯格女孩》( Aspergirls ),都在努力建立对这一群体的认知。喜剧演员汉纳·盖茨比(Hannah Gadsby)和作家妮科尔·克利夫(Nicole Cliffe)等知名女性公开承认自己是自闭症患者,这也起到了辅助效果。
不过,“女性自闭症”这个概念存在一个重大问题。这个标签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有些自闭症患者会掩盖她们的自闭症特质,或者多年来她们的需求一直被忽视。首先,并不是所有患有自闭症的女性都属于女性自闭症亚型。许多女性自闭症患者明显进行着自我刺激并努力社交,却饱受崩溃和自我封闭的折磨。自闭症科学家和活动家天宝·格兰丁(Temple Grandin)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单调,还避免眼神接触,甚至像年幼的孩子一样渴望感官刺激和压力。尽管以今天的标准看,格兰丁是非常典型的自闭症患者,但她直到成年后才被确诊。
女性自闭症患者之所以被忽视,并不是因为她们的“症状”比较温和。即使是具有典型自闭症行为的女性,也可能多年未被诊断出来,这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女性,而且她们的经历不像男性那样受到专业人士的重视。此外,并不是所有被忽视和被轻视的自闭症患者都是女性。许多男性和非二元性别者的自闭症也被掩蔽了。我们把这种戴着社会面具、易于陷入心理伪装的自闭症称为“女性版”自闭症,是为了表明伪装是一种性别现象(甚至是出生时被赋予的性别),而不是一种更广泛的社会排斥现象。女性不会因为生理原因患上“温和型”自闭症,那些被边缘化的自闭症患者因为她们在社会中的边缘地位而被人忽视。
当自闭症患者没有得到资源或获得自我认识的途径时,当他们被告知他们被污名化的特征只是一个破坏性的、过度敏感或令人讨厌的孩子的迹象时,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发展出一种典型的神经表象,总是戴着那种典型的神经面具,让人感觉非常不真实,维持起来也让人身心俱疲。这也未必是有意识的选择。戴上面具掩蔽是外界强加给他们的一种排斥状态。一个未出柜的同性恋者,并不是在某一天突然决定要出柜的。从本质上讲,他们生来就容易出柜,因为异性恋是正常的,同性恋却被视为罕见的反常现象。同样,自闭症患者的脸上天生就戴着一副典型的神经面具。它假定所有人都以类似的方式进行思考、社交、感觉、表达情感、处理感官信息和交流。我们都必须遵守本土文化规则,并实现无缝融合。自闭症患者中那些需要以另一种方式进行自我表达和自我理解的人遭到了拒绝。因此,他们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体验,就是一段被看作异类和感到困惑的体验。他们只有意识到人类存在还有其他方式,才有机会摘下面具。
我发现,我的整个生活以及我所面临的几乎每一个挑战,都可以通过一个隐形的自闭症“镜头”来理解。我的饮食失调是惩罚我的异常身体和自闭行为的一种方式,也是让它符合传统审美标准、保护我免受负面关注的一种手段。我的“社交孤立”是在别人拒绝我之前我先拒绝别人的一种方式。我的工作狂行为是自闭症过度执着的一种表现,也是可以接受的、助我远离那些让我不知所措的公共场所的一个借口。我陷入了不健康的、相互依赖的关系,因为我需要被认可,但不知道如何得到认可,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塑造成当时伴侣想要的样子。
经过几年对自闭症的研究,以及对“蒙面自闭症”这一社会现象的理解,我开始在网上发布这方面的文章。我发现成千上万的人对我的研究产生了共鸣和认同。事实证明,自闭症并不是那么罕见(今天大约有2%的人被诊断为自闭症患者,还有更多的人有亚临床特征或无法得到确诊)。在我的职业圈和社交圈里,很多人私下对我说,他们也是神经多样性的自闭症患者。我遇到过一些全职从事视觉设计、表演、音乐剧和性教育的自闭症患者,这些领域与我们的逻辑思维、所谓的“机器人”思维无关。我认识了更多的黑色人种、棕色人种和先天性的自闭症患者,他们一直受到精神病学界非人性化的折磨。我见过一些自闭症患者,他们一开始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对立违抗型人格障碍或自恋型人格障碍。我还发现了许多像我这样的跨性别者和性别错位症的自闭症患者,他们总是因为自己的性别和神经类型而感觉“不对劲”。
在这些人的生活中,自闭症是独特而美丽的源泉。但环绕在他们周围的残疾歧视,一直是疏离感和痛苦的源泉,这是不可思议的。大多数人挣扎了几十年才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难摘下戴了很久的面具。即使是这样的事实,也让我对自己摘下面具后的新身份感到更舒适,不再那么支离破碎和孤苦伶仃。我们中的很多人被迫戴上面具,以掩蔽自己。然而,我们加入的群体越多,我们掩蔽的压力就越小。
在与其他自闭症患者相处的过程中,我意识到,生活并不一定都是掩蔽的痛苦。当我和同病相怜的人在一起时,我会更加直言不讳。我会要求调谐,比如,调暗灯光或打开窗户以稀释某人身上的香水味。我周围的人越放松,越热情地谈论他们的特殊兴趣,越兴奋地原地摇摆,我就越感觉到,关于我的真实自我以及我的大脑和身体如何工作的问题,就没那么丢人了。
多年来,作为一名社会心理学家,我一直在利用自身技能去解读有关自闭症的科学文献,并与自闭症活动家、研究人员、教练和治疗师联系,以巩固我对人类普遍神经类型的理解。我也在努力摘下自己的面具,去接触那个内心脆弱、飘摇、古怪的自己,那个我在社会环境中习惯于掩蔽的自己。我已经认识了很多自闭症自我调适社区的领军人物,并且阅读了许多自闭症治疗师、教练和活动家开发的资源,这些资源有助于训练彼此,让大家一起放下约束和摘下面具。
今天,我不再掩饰自己被巨大的噪声和明亮的灯光折磨的事实。当人们的语言或肢体动作让人无法理解时,我会直接要求他们给出明确的解释。传统的“成人”标准,比如拥有一辆车或生了几个孩子,对我没有吸引力,我知道这完全没问题。我每天晚上都抱着毛绒玩具睡觉,让风扇大声地吹着,以隔绝邻居的噪声。当我兴奋时,我会拍着手,原地摇摆扭动。在美好的日子里,我认为这些事情不会让我变得幼稚、胆怯或糟糕。我爱真实的自己,别人也能领会并喜欢真实的我。更诚实地面对自己,让我成为一名更有成效的老师和作家。当我的学生陷入困境时,我能够与他们沟通,让他们知道维持正常的生活是多么的不易。当我用自己的声音从自己的角度写作时,我与听众和读者的联系会深入心灵,效果远胜于我试图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受人尊敬的专业人士。如果不摘下自闭症面具,我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内心几乎死去。人的一生貌似一场假装热情的漫长跋涉。现在的生活仍然很艰难,但我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
我希望,每一个自闭症患者都能感受到巨大的解脱,并享受通过认清自己和摘下面具而发现的归属感。我也相信,提及自闭症自我调适社区的未来,每个人都应该努力更真实地生活,并要求得到我们所需要的帮助。我希望通过这本书,帮助其他自闭症患者了解真实的自己,与其他神经多样性者一起努力,逐渐找到摘掉面具的自信。
摘下自闭症面具,可能会从根本上改善自闭症患者的生活质量。研究一再表明,把真实的自我封闭起来,在情感和身体上都是毁灭性的。如果符合正常的神经标准,我们会获得暂时的认可,但这是以沉重的生存成本为代价的。掩蔽是一种令人筋疲力尽的表演,会导致身体疲惫、心理倦怠、抑郁、焦虑,甚至产生自杀的念头。掩蔽还掩盖了一个事实,即世界对我们来说是难以接近的。如果非自闭症患者从未听到我们的需求,也从未看到我们的挣扎,那么他们就没有理由来迎合我们。我们必须要求得到我们应得的待遇,不再为了安抚那些忽视我们的人而活着。
拒绝表现神经正常,是心理残疾人士正义的革命性行为,也是一种自爱的激进行为。但为了让自闭症患者摘下面具,向世界展示真实的、内心残疾的自己,我们首先要有足够的安全感,以便重新认识真实的自己。培养自信和自我同情,需要一段完整的旅程。
本书适合任何具有神经多样性(或者怀疑自己具有神经多样性)并希望达到自我接纳新高度的人阅读。神经多样性是一把“宽伞”,遮住了很多很多的人——从自闭症患者到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患者,再到精神分裂症患者、脑损伤患者或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虽然本书的重点是“蒙面自闭症患者”,但我发现自闭症患者和其他神经多样性群体之间有相当多的重叠之处。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有相同的心理健康症状和特征,并出现了重叠或共病诊断。所有人都内在化了精神疾病的污名,并为偏离所谓的“精神正常”感到羞耻。几乎每一个患有精神疾病或精神残疾的人都被“神经正常”的期望压得粉碎,他们反复尝试,却未能赢得人们的认可,还遭遇了游戏规则的伤害。因此,对于几乎每一个神经多样性者来说,都要学习去摘下面具,这是走向自我接纳之旅的必修课。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将向大家介绍形形色色的自闭症患者,他们蔑视广为流传的刻板印象。我还会解释自闭症是如何被定义的,以及它如何把我们带到今天这个模糊和疏远的境地。我将描述自闭症患者的真实故事,以及一系列心理学研究,旨在告诫大家,自闭症可能以多种方式呈现。我将解释,为什么我们中有这么多人直到晚年才意识到自己患有这种普遍的心理疾病。我将讨论,一辈子戴面具会有多么痛苦。我还将用数据表明,蒙面行为对我们的身心健康和人际关系造成的真正伤害。
最重要的是,我将概述,蒙面自闭症患者可以采取的策略,以停止掩蔽他们的神经多样性特征;我还将描述,易于接受神经多样性的世界可能会是什么样子。我希望有一天,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是一个非常怪异的、打破常规的真实自我,并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用担心被人排斥或遭遇暴力。我曾与各种自闭症教育者、治疗师、教练和作家交谈,以帮助开发这些资源,并在自己的生活中加以检测,我还采访了那些使用这些资源来改善自己生活的自闭症患者。这些经历提供了具体的例子,说明一个不戴面具(或掩蔽范围小)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当你不再依赖世俗的神经学家的眼光来评判自己时,一切都可以自由地改变——从你的人际关系规范和日常习惯,到你自己的穿衣方式和居家设计。对每个自闭症患者来说,减少一些被困在面具下的生活是可能的。但建立这样的生活,可能是极其艰巨的。当我们一开始思考为什么要掩蔽时,往往会想起很多过去的痛苦。希瑟·R.摩根(Heather R.Morgan)是一名教练和残疾维权人士,她的工作对本书的内容有所帮助。她向我强调,在我们审视自己的面具并学会摘掉面具之前,我们必须首先认识到,我们一直在向世界掩蔽的自己是值得我们自己信任的。
她说:“我认为,在得知戴着面具生活的人会有安全感之前,我们要思考他们的面具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摘下面具是有风险的。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安全的切入点,就连纸上谈兵都是可怕的。”
在我自己的生活中,在本书中采访的自闭症患者的生活中,我已经看到了积极的证据,表明揭露真相的过程是值得的。但如果你刚刚开始这段旅程,那么你会对真实的自己感到迷茫,你可能还不相信,你的心灵彼岸还有一个等待你摘下面具的、珍贵的你自己。你可能还是被有关自闭症的负面媒体形象困扰,或者担心摘下面具会让你变得不那么正常,或者太奇怪,或者失去爱的能力。你可能也意识到,让你的心理残疾被人看到,有着现实的、实质性的风险,特别是如果你在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出于不可思议的理性原因,你可能会把真实与不安全感联系在一起,你可能不确定如何以及何时摘下面具。所以,我们首先要花点时间考虑一下摘下面具的积极方面,以及不那么拘束的生活对你来说会是什么样子的。
下面是希瑟·R.摩根开发的一个练习,她在与自闭症患者第一次见面时就用到了这个练习。该练习旨在帮助蒙面自闭症患者对自己产生更多的信任,并思考面具背后存在的美好事物。
基于价值观的融合过程
找到原因
指令:想想你生命中感觉自己充满活力的五个时刻。试着从你的生活中找到一些高光时刻(童年、青少年、成年;学校、工作、假期、爱好)。
有些时刻可能会让你感到敬畏和惊奇:“哇,如果所有的生命都是这样的,那么生活将会多么奇妙!”
有些时刻可能会让你感觉精力充沛,准备好迎接下一个挑战,或者感到满足和充实。
写下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尽可能详细地讲述这些时刻的故事。试着具体想想为什么那一刻的情景会如此戏剧化地萦绕在你的心头。
时刻#1:
时刻#2:
时刻#3:
时刻#4:
时刻#5:
完成这个练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花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来反思,确保你能回忆起各种场景和时间段的一瞬间。我们会在本书的后面回顾这些时刻,但现在,你的脑海中也会浮现一幕幕让你沉醉的往事。
当我们讨论导致这么多人陷入“蒙面自闭症”的系统性力量,并探索“蒙面”如何影响自闭症患者的生活时,大家可能会发现,我们很有必要常常回到这些记忆瞬间,并从中汲取力量。让你的回忆提醒你,你的精神并没有崩溃,你的内心已经建起了一幅真实且珍贵的人生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