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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来了个“亲戚”

转眼间,朱彦夫已经九岁了。初夏的一个晚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亲戚”。爹对朱彦夫姐弟仨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他是从南乡来投奔咱家的亲戚,是你们的表舅。

朱彦夫有些怀疑这个亲戚的来历。朱彦夫家的祖籍是蒙阴县,从爹朝上数七辈,都是逃荒才来到张家泉村的。娘也是从蒙阴讨饭来的,爷爷见娘孤苦伶仃,就把娘留下来了,后来娘给爹当了媳妇。所以朱彦夫家在南乡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亲戚。

他要是八路军就好了!朱彦夫暗想。年前他外出要饭的时候,曾听说南乡那一带驻扎着八路军。有人说八路军打日本鬼子,手里的枪百发百中;还有人说八路军对老百姓可好了,他们能打跑鬼子,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爹长期在南乡打工,说不定早就见到过八路军了吧?

爹的名字叫朱青祥,为人耿直勇敢,热心善良。平日村里谁家有灾有难,爹总是倾其所有给予帮助。虽然他们家在张家泉村是独一户姓朱,但全村姓张的人家都对他家十分友好。

朱彦夫猜测,像爹这样一个是非分明的人,不可能不去接近对老百姓好的八路军。如此一想,这个亲戚极有可能就是八路军。

如果亲戚是八路军,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呢?一个人怎么能打跑那么多鬼子?不打跑那么多鬼子,老百姓怎么过上好日子呢?

因为有这些猜测和疑问,他就总是观察那位亲戚。除了觉得亲戚和当地农民不太一样外,爹和亲戚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亲戚和爹去屋后搬石头,他也跟着去搬石头。他们上山砍树干,他也跟着去砍树干。亲戚似乎总是想支开他,听到弟弟哭了,便赶紧对他说:“彦夫,你下山去看看弟弟吧,你长大了才砍得动这树干呢。”爹也催促他快回去,这更增添了他对亲戚来历的怀疑。

有一天晚上,朱彦夫被一泡尿憋醒了。他去院子里撒尿时,发现亲戚不在棚里,回屋后看爹也不在炕上,猜测亲戚和爹又一起出去了。朱彦夫使劲忍着困意没睡,直到鸡叫三遍时,他听到篱笆门响了一下,知道是一夜未归的亲戚和爹回来了。

他立刻起身,来到院子里,听到棚里有动静,便蹑手蹑脚地来到棚门口,猫着腰站在半截篱笆门外偷听。他听不太清爹和亲戚说什么,只是偶尔听到“炮楼”“鬼子”这样的几个字眼。为了听清他们说什么,朱彦夫使劲把耳朵往篱笆门上贴,不料门被他一下子顶开了,他也就顺势扑进了棚里。

亲戚和爹吓了一大跳,看清是他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爹面带怒色地问:“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我……我出来撒尿的,听到棚里有动静,还以为有贼呢!”他机智地说。

“你这小鬼可真机灵,”亲戚和蔼地说,“快回去睡觉吧,我和你爹在商量你家盖新房的事呢。”

“我家盖新房干什么?”朱彦夫问。

亲戚笑着说:“盖新房,住新房,不好吗?”

“好!我要表舅和我们一起住新房,带领我们打鬼子!”

“彦夫!”爹严肃地说,“小孩子怎么乱说话?!”

“您别吓着孩子。”亲戚朝爹摆摆手,抚摸着朱彦夫的肩膀说,“我早听你爹说了,说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你可要保守秘密!”

“保守什么秘密?”朱彦夫激动地问。

亲戚伸出右手,做了个“八”的手势,脸上带着笑意,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您……您真是八路军?!”朱彦夫惊喜得喊出了声。

“嘘……小声点。”亲戚脸上的表情也像爹一样严肃起来,很认真地说,“要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晚上我和你爹出去侦察的事,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朱彦夫兴奋极了。

爹脱下褂子,披在他身上,面色凝重地对他说:“千万记住,有人问起来,一定要说侦察员是咱家南乡的亲戚,是你们的表舅。”

哇,原来他是八路军侦察员呀!朱彦夫心里激动地想着,用力点点头,转脸去看侦察员。侦察员依旧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朝棚外努努嘴,说:“天还没亮呢,你快回屋再睡一会儿,小孩子得好好睡觉!”

那晚之后,朱彦夫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干活儿或外出要饭时,总感觉浑身都是劲。一想到八路军侦察员住在自己家里,他就感觉无比自豪。

秋后的一个晚上,当整个小山村静静睡去时,爹和侦察员又一起出去了。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在天亮之前回来。

朱彦夫有些担心,娘自然是知道亲戚的秘密的,便安慰他说:“也许这次走得远,过一两天准回来。”可一连过去好几天了,爹和侦察员仍不见踪影,娘也有些急了,便让朱彦夫出去寻找。他立刻挎上要饭的篮子,跑出了家门,奔向村东的山路。

远远地,他看到一群人朝这边走来。起初他看不太清楚,以为是邻村有人办喜事。当那群人又走近了一些,他看到人群中有一匹大马正晃晃悠悠往这边来。

不好!是鬼子!日本鬼子进村庄扫荡时,鬼子队长每次都骑着大马,举着明晃晃的指挥刀。

朱彦夫来不及多想,赶紧转身跑回家。娘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问怎么回事。他喘着粗气,指着身后,神情紧张地说:“鬼子又来扫荡了!娘,你快领姐姐和弟弟到山上躲一躲!”

“那……那你呢?”娘慌张地问,忙让姐姐领着弟弟往山上跑。

“我先收拾收拾表舅的东西!”朱彦夫一边说着,一边跑进新盖起来的小东屋。

朱彦夫刚把侦察员的茶缸、皮带和衣服等东西藏到屋后的树林里,鬼子就进村了,而且直奔他家的方向。

朱彦夫心里一惊,难道爹和侦察员的事让鬼子知道了?他想起刚才出来的时候,娘还在家里收拾东西,急忙又飞奔回家里。

“娘!快跑,快别收拾了!”朱彦夫边说着边拉着娘往外跑,他们刚迈出屋子,鬼子兵就拥进院子里来了。

朱彦夫看到鬼子身后的几个汉奸抬着一个人。鬼子队长一挥手,几个汉奸往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把抬着的人扔在了他和娘跟前。

“爹!”朱彦夫认出地上的人是爹,不由得失声惊叫了一声。娘则一下扑在爹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只见爹的头和脸上全是血,身上被打得都是伤,衣服也被扯得一缕一缕的。爹赤着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朱彦夫看到眼前的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一下扑在了娘身上。这时,几个汉奸走上来,粗鲁地把他推开,一把扯起娘,连拖带拉地把娘扔到鬼子队长的马下。

鬼子队长从马上跳下来,对旁边的汉奸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那个汉奸便走上前去,恶狠狠地朝娘吼道:“你男人胆大包天,竟敢带八路军侦察皇军的据点,活该被抓!快说,八路军是不是藏在你家里?”

“没有,我家只有一个亲戚。”

“亲戚?去哪儿了?”

“打工去了!”

“你敢撒谎,皇军把你全家都杀光!”

“我说的是实话!”

汉奸见从娘嘴里问不出什么,便朝娘的头上凶狠地踢了一脚,又过来一把扯起朱彦夫:“小孩,你说!你家是不是住着八路军?快说!”

“八嘎!”鬼子队长也大吼一声,朝娘唰地抽出明晃晃的长刀,恐吓朱彦夫。

悲伤和愤怒挤跑了朱彦夫的恐惧,他一下挣脱汉奸的魔爪,一步跨到娘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鬼子的刀,双眼狠狠地盯着鬼子队长那张狰狞的面孔。鬼子队长猛地举起长刀,劈向朱彦夫的脑袋,娘见状急忙把他往旁边一拉,鬼子手里的刀砍在了朱彦夫的肩膀上,顿时鲜血喷溅。朱彦夫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朱彦夫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院子里,娘坐在旁边放声大哭。鬼子已经走了,而爹和娘还在院子里,他一阵欣慰。忽然,他听到身后噼啪作响,忙扭头去看,眼前的情景让他震惊了:鬼子把他家的房子点着了,滚滚浓烟伴着黑红的火苗顺着风呼呼地冒着,原来的屋子和新盖的小东屋被烧得都只剩下残垣断壁了。朱彦夫想爬起来看看爹,劝一下娘,可剧烈的疼痛使他又一次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炕上。姐姐坐在旁边,见他醒来,忙起身说道:“彦夫,你的肩膀好些了吗?张婶给你包扎起来了。”

“咱爹呢?”朱彦夫忍着疼,咬着牙问。

“咱爹……死了。”姐姐的眼泪涌了出来。

“那我们这是在哪里?”朱彦夫伤心地问。

“我们在张婶家。咱家的房子已经被鬼子烧了。”姐姐哽咽着说。

当日,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张婶和乡亲们帮忙把爹埋在了屋后的松树林里。

他们家没有房子住了,张婶又领来几个人在院子里搭起几根杆子,捆上些秫秸,里边铺些茅草,帮他们娘几个搭了一个透风漏雨的“团瓢”

朱彦夫的肩膀上被鬼子砍去了巴掌大的一块肉,娘没钱买药,只好用土方法帮他处理伤口,再用破布条子把伤口缠起来。可伤口还是感染了,脓包肿得很高,娘只能用剪刀剪开,帮他往外挤着脓。九岁的朱彦夫痛得浑身冒汗,但每次都咬紧牙关,不叫也不哭,因为他知道疼在他身上,也疼在娘心上。

躺在团瓢里发着高烧的朱彦夫,发觉有好几天没看见姐姐了,便问娘:“我姐呢?她又去要饭了吗?”

“你姐……她……”娘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我姐她怎么了?娘你快说呀!”朱彦夫忍着痛,一骨碌爬了起来,“娘快说呀!”

“你姐……苦命的孩子!可怜的闺女呀!娘对不住她呀……”娘像被戳到了痛处,拉着长音,两手又搓头发又捶胸,放声悲号起来。

原来,爹死了,他受了伤,弟弟又小,家里一下子天都塌了。一家人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弟弟饿得整天又哭又叫。娘被逼无奈,只好一狠心,把姐姐卖了。

一个鲜活的女儿,只换来两斗谷子。娘用这谷子掺上野菜和树叶熬成了糊糊,弟弟还没能喝上几碗,在一天傍晚,就被大伯偷偷放进一个篓子里,卖到外县去了。

娘打听不到弟弟的去向,最终因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崩溃,一会儿号啕大哭,一会儿又大笑不止。

幼小的朱彦夫,看着疯疯癫癫的娘,心中生出一个坚定而强烈的愿望——我要去参军!我要消灭日本侵略者!我要砸烂这吃人的社会! qRu3MkXRmAGSUB0qnp9mzgtjPSDx7JucXc4JXadKPi2lSjYBJuwGINwI3DCV64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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