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大学工学院学习,于敏本以为会如鱼得水,然而却事与愿违。
当他在课堂上向数学老师提问时,老师不愿意花精力提供推导过程,还告诉他不必这样刨根问底。
“这是工学院,你们吸收知识,会应用就行了。”老师解释道。
但于敏觉得这样学习很不“解渴”。这里的基础课,比如普通物理、数学等讲授得都很简单,数学仅限于微积分。论严密性,竟还不如在耀华中学时。
刚刚燃起的希望,好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于敏慢慢地悟到了,工学院强调应用和动手操作,老师们按照惯例去教也没有错。
于敏努力去适应,可是他笨笨的双手总是“力不从心”。看着同学们灵巧的手,轻松流畅的动作,准确到位的完成度,于敏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这块料”。在这样的试错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心灵但手不巧的人。他喜欢刨根问底,追本溯源,如果得不到一个可靠的论证过程,那简直是折磨。工科,他既不适应,也不喜欢。可能自己就是学理科的料。
可是改学理科,谈何容易?谁来资助?如果不再学习工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启新洋灰公司开口申请资助了,那岂不是就会失学?于敏很苦恼,但他知道此时苦恼没用,只能先搁置这一想法。
后来,于敏想出了权宜之计:继续学工,反正工科的功课不重,不用花费太多力气,业余时间再自学一些理科的功课。
从一九四四年到一九四六年,于敏在北大工学院读书的两年,读书和学习几乎成了他仅有的嗜好。夏天的傍晚,同学们在树荫下乘凉,而他坐在一旁手不释卷。冬夜,同学们围坐在寝室里聊天,而他又披上棉大衣看书,如痴如醉。同学们还送了他一个雅号:老夫子。
机会,总是留给那些心怀希望又有所准备的人。
抗日战争胜利后,学校开始给大学生发放助学金,每个人每月可以领一袋四十斤的白面,而且学费全免。
于敏把白面换成玉米面,吃玉米窝头和玉米糊糊,省下来的钱当作零花钱。当他基本上可以维持生活之后,就正式谢绝了启新洋灰公司的资助,向学校申请转到理学院去读物理。
从工学院来到理学院,于敏有了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他下决心一定要利用好这里的优越条件,发奋攻读,学出点名堂。
在理学院,于敏最喜欢“理论物理”这类认识世界的基础理论,决心今后从事基础理论研究。
北大图书馆藏书十分丰富,但是阅览室不够宽敞,桌椅数量也有限。因此,开馆之前大家就开始在馆门口排队,图书馆大门一开,大家就冲进去用水壶、书、笔盒,甚至是饭盒来抢占座位,这几乎成了北大的一道风景线。
“你们看,于敏又排在前面了。”理学院的同学发现,强中更有强中手,新转来的于敏每天都排在占座的队伍里,而且位置特别靠前,“他一定不到六点就起床了。”
图书馆有神奇的魔力,它让于敏忘却尘世的喧嚣和烦恼,沉浸在浩瀚的书海,自由地吸收新知。
除了认真学习必修课外,于敏还选修和旁听了一些课,让自己的知识体系更加丰富。数学系的近世代数课是出了名的“难啃的骨头”,授课教授张禾瑞先生对学生的要求又出了名地严格,同学们对这门课纷纷“敬而远之”,可于敏第一时间就报名选修了这门课。
期末考试时间到了,所有选修近世代数课程的学生都要解答由张禾瑞先生出题的“魔鬼试卷”。这简直是一场苦战,结果十分“惨烈”!即使数学系学习最好的同学也只考了六十分,不及格的比比皆是,同学们简直是哀号一片。然而同学们惊奇地发现,于敏竟然考了一百分!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二三四〇一三,又是他!”
“他是谁啊?”
“上一次也是他,我记得这个学号。”
当时的北大,公布成绩时不公布姓名,只公布学号。教务老师刚刚将成绩榜单张贴在图书馆院内的墙上,同学们就围了上来,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学号,大家站在成绩榜前交头接耳,分析“一二三四〇一三”到底是谁。
其实也不难猜。一代表理学院,二代表物理系,三四代表年级,〇一三代表个人号码。
“是我们班的于敏!”有同学揭开谜底。
一位正好路过的物理系老师感慨地说:“于敏是北大多年未见的好学生啊!”
是啊,“一二三四〇一三”这个学号,总是骄傲地出现在成绩榜榜首。
于敏一向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在同学们的多次盛情邀请下,他为大家做了一场读书分享会。
在分享会上,于敏这样总结自己读书的秘诀:“我的乐趣是在书海中寻找和印证课本上与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东西,汲取与之相关的一切知识,把一本本必修课的课本从薄读到厚,然后通过自己的思考和演绎推理,再将厚书读薄,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有新的发现。”分享会后,于敏在理学院更加出名了。
一九四九年七月,“一二三四〇一三”同学以物理系第一名的成绩本科毕业。毕业前,他考取张宗燧先生的研究生并兼任物理系助教,专业方向是量子场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