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者生存也可能是最温和的,因为生存常常需要互助与合作。
——特奥多修斯·多布赞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是社会生物,我们的天性就是与他人互动并建立联系(Cacioppo&Cacioppo,2014)。从生命最初的时刻,我们本能地转向母亲的面孔,一直到生命结束,我们始终需要与他人处在调谐的关系当中。多层迷走神经理论将与自主神经系统有关的安全描述为“依恋的前言”(Porges,2012)。通过共同调节,伴随着安全的基础建立起来,依恋也会产生。共同调节在生理层面建立了安全的平台,以此来支撑关于安全感的心理故事,并进一步导向社会融入。两个个体的自主神经系统会在共创的联结体验中找到庇护所。
同事分享给我的这个温馨的故事很好地诠释了联结的力量。
我两岁的女儿艾丽斯最近开始用记号笔画画,虽然她画出来的鸟、鱼、鲸鱼看起来都像一个椭圆,但她能区分那些是什么。有一天早晨,她画了一条鲸鱼并对我说:“它很难过。”我问她,她认为这条鲸鱼需要什么才能好起来。她回答“它需要另一条鲸鱼看着它”,并请求我再画一条鲸鱼来看着她的鲸鱼。画完之后我又问她原来那条鲸鱼的感受,艾丽斯说道:“它感觉好多了。”原来我们天生就需要在他人的存在中寻求安全感,想到此我不禁惊讶于我们作为人类的直觉智慧。接下来,艾丽斯画了很多需要另一个动物伙伴看着自己的动物。我们以两岁孩子的方式交谈,讨论了看到他人充满爱意的脸庞如何让我们产生好的感受,以及当他人感到难过、孤独或者伤心时我们如何给予对方安全感。
共同调节是工作关系、持久的友谊关系以及亲密的伙伴关系这些积极人际关系的核心。我们如果在童年期错过了共同调节的机会,就会在成年后的人际关系中感受到这种缺失。不论是因某些行为(伤害行为)还是不作为(缺乏照顾)而产生的创伤,它们都会使共同调节变得危险,并且会阻碍个体共同调节技能的发展。出于应对这种情况的需要,自主神经系统被塑造得独立发挥调节作用。来访者经常说,他们需要人际联结,但是生活中没有一个安全的人,因此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放弃了寻求联结。通过多层迷走神经的视角,我们知道了,尽管这些来访者停止了明确地寻求联结,并且已经靠自己找到了应对的方法,但他们的自主神经系统从未停止对共同调节的需求和渴望。
当我们失去联结的机会时,神经系统就会承受痛苦。孤独会带来痛苦。孤独的人会遭受包括免疫功能受损、心脏疾病和抑郁的身体健康问题及心理健康问题(Cacioppo,2011),而这些问题都与自主神经系统的功能有关。尽管有时候感到孤独会促使我们与外部接触,但随之而来的皮质醇升高以及交感神经系统激活(Cacioppo,2011)也会提升我们对威胁的警惕性(Hawkley&Cacioppo,2010)。一个孤独的人会感到不快乐和不安全。孤独会触发对不安全的神经觉,进而激活我们的自主神经防御系统。长期孤独会持续传递危险信号,我们的自主神经系统则一直锁定在生存模式当中。
多层迷走神经理论表明共同调节是感到安全的必要条件(Porges,2012),在与他人的联结中我们的生理机能是协调的。提供共同调节的人际联结会带来归属感以及安全地与世界相连的感觉。当我们对联结的生物性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我们就会感到痛苦,进而产生自主神经反应。这可能是交感神经系统在通过动员(插话、争辩和寻求注意)来提供帮助,也有可能是背侧迷走神经系统屈服于“关闭”的策略(沉默、疏远、孤立)。当来访者感到孤独和不调谐的时候,你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哪些自主神经的生存策略呢?
共同调节是很多人在生活中缺失的体验。对有童年创伤经历的来访者而言,没有归属感是一个普遍信念,感到孤独是一种熟悉的自主神经体验。接受治疗的时间也许是这些来访者一周当中仅有的接受共同调节的时间。治疗师有责任去调节他们自己的自主神经状态,并给治疗带来可靠的腹侧迷走神经能量流动。治疗过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就是向来访者提供安全的信号,邀请他们进入腹侧迷走神经联结带来的安全状态。当两个自主神经系统开始在腹侧迷走神经联结中共同调节时,一个能实现迷走神经张力螺旋上升的反馈回路就会形成(Kok&Fredrickson,2010)。对来访者而言,这些经历会使他们开始建立新的自主神经模式,而新的模式会导致新故事开始。
互惠是自主神经系统的重要调节器。在拉丁语中,“reciprocus”的意思是“以同样的方式回报”或者“交替”。“互惠,以及同时发生的给予和接受角色的转换,皆是强有力关系的特征……相反,缺乏互惠通常预示着关系是令人痛苦和脆弱的。”(Porges&Carter,2011)互惠是两个自主神经系统在来来回回的交流中建立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它是一种用心聆听和回应的感受。我们在互惠的体验中受到滋养、感受起伏变化、给予和接受,并且感受调谐和共鸣。在身体上和生活中,我们会感受到照顾他人和被他人照顾如何带来幸福感。
互惠是一种思考关系动态的方式。一段关系互惠互动的程度如何?我们可以通过评估单次互动过程中轮流发言、交谈和聆听,以及“双向”感的质量来观察互惠,但是单次互动并不能讲述一段关系的完整故事。环境通常会干扰这种关系的平衡性。可能一个人在某一刻有更多需要,而另一个人的出现带来调节的能量,之后他们回归互惠状态。当以同等的意图给予和接受时,照顾是令人愉悦的。在更长的时间中看待一段关系中的互惠时,我们会提出这些问题:这段关系中有持续的互惠邀请吗?这段关系会滋养人际联结吗?这段关系是对称的吗?
在大多数的关系中,平衡会暂时倾斜、得到调整、再倾斜。这种间歇性的不平等会深化关系。在其他关系中,这种流动更频繁地展现出不平衡的模式。当一个人的需求相对于他人的需求似乎总是优先时,这种模式就会出现。一段持续缺乏互惠的关系会让人感到干涸。有时由于意外或者疾病,这种混乱会持续下去,关系平衡也就永久发生了改变,互惠的双向流动被单方面给予关怀替代。
记忆中的互惠经历可以用身心的能力重新创造一段互惠经历,并将其带入生活。治疗师可以帮助来访者识别联结的时刻,并有意识地回到这些时刻。真实的互惠体验很少的来访者可以利用想象中的互惠。治疗师可以帮助这些来访者想象一段互惠的经历并将其带入生活。记忆中的和想象中的互惠训练都可以调动自主神经系统的内在驱力,以实现联结和共同调节。记忆和想象中的互惠时刻可以抑制自主神经的防御系统,激活腹侧迷走神经系统并使其朝安全和联结的方向移动。因为这些是内在的尝试,是独自进行的互惠训练(这个说法是一种矛盾修辞),所以它们可以发生在来访者的自主神经系统因断开联结而感到危险的任何时候。对于缺乏可靠社会支持网络的来访者而言,这些训练提供了一种方式,帮助他们在有需要但无法找到安全的个体时体验与人联结的感觉。进行这些训练可以让来访者开始建立互惠所需的资源。
在非洲的班图语中,“ubuntu”的含义是“一个人只能通过其他人成为一个人”——我是人类因为我归属于他人。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我们了解到与社会断开联结和被他人孤立是终生影响生理健康和情绪健康的风险因素。无社会联结以及社会排斥和受伤体验所激活的疼痛通路相同(Eisenberger,2012)。我们的语言中这样说:我们的心疼痛或者破碎;我们的感情受伤;我们受尽折磨。久而久之,一个独处且孤独的人的自主神经系统会进入习惯性的适应性防御模式,无法再到达安全的生理状态。我们普遍的体验是在他人的存在中感到安慰,在被落下时感到痛苦(Eisenberger, Lieberman&Williams,2003)。我们生活在鼓励自主和独立的文化中,但是要记住,我们生来就处于联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