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朋友之间的相似之处比差异更多。
——玛雅·安吉罗(Maya Angelou)
自主神经系统是全人类共享的,我们具有相同的生物行为平台。自主神经系统的工作是确保我们在面对危险时生存下来,在安全时茁壮成长。为了生存,我们需要探测威胁,在必要时激活生存反应。与之相反,成长要求我们抑制生存反应,使我们可以进行社会参与。没有激活、抑制反应和保持灵活性的能力,我们就会遭受痛苦。
如果我们思考国际创伤中心(International Trauma Center)的主席罗伯特·梅西(Robert Macy)对创伤的定义——“对人体生理系统的过度需求”,我们就会立刻想到自主神经系统。无论是单一的还是重复发生的创伤事件,创伤和自主神经系统均关联在一起。如果人们没有持续获得机会来稳定扎根在安全的系统中,以及对神经回路激活和抑制进行适当训练,那么他们的自主神经系统高效地参与、脱离和重新参与的能力就会受损。
在人际神经生物学(interpersonal neurobiology)的框架下(Siegel,2010),心理疾病诊断与过度唤醒(hyperaroused)或者唤醒不足(hypoaroused)的状态有关,从多层迷走神经的视角出发这是合理的。如果没有抑制防御反应的能力,神经系统就会持续处于动员(过度唤醒)或者非动员(唤醒不足)生存策略的持续激活状态。来访者渴望自主神经系统发挥调节作用,但是通常很难达到调节所必需的内在安全状态。来访者会因自己失调以及无法自主调节或者互相调节而沮丧。这种持续性失调的结果体现在身体疾病、人际关系的痛苦、认知能力改变、持续寻求安全,以及持续努力以消除因持续抑制极度失衡的系统带来的紧张感当中。药理学尝试通过抑制过于活跃的区域,或者激活受到过度抑制的区域使自主神经系统回到规律的调节状态。心理治疗有着相似的目标,但没有以药物为手段,而是使用了神经系统固有的能力。心理治疗提供了机会来使来访者安全地尝试共同调节、提高自主调节技能,以及训练社会参与系统的神经回路。
人类携带着自主神经遗产,来自古老神经通路的回声仍然存在于我们现在的生理结构当中。我们与其他脊椎动物所共有的对危险和安全的特征的认识嵌在我们人类现代的自主神经系统当中(Porges,2011a)。5亿年前,我们原始的背侧迷走神经环路演化出来,它通过非动员起到保护作用,关闭身体系统以储存能量。这与其他动物在面对生命威胁时的假死行为类似(例如负鼠的假死行为)。4亿年前,交感神经系统演化出来,它使我们有可能通过运动生存下来,并有能力主动参与或回避事件(战斗或逃跑)。2亿年前,哺乳动物特有的腹侧迷走神经回路演化出来。作为最晚演化出来的系统,它给予我们共同调节的能力(社会参与)。
交感神经系统发源于脊神经(spinal nerves,从脊髓发出的神经),是我们的动员系统。交感神经系统位于背的中部、脊髓的胸腰部。想要理解交感神经的位置,你可以试着把手绕到背后,一只手轻轻地从脖子往下伸,另一只手从腰部往上伸,两只手之间的位置大概就是交感神经系统的神经元在到达目标器官(比如眼睛、心脏、肺、胃和膀胱)之前发出的位置。
交感神经系统通过交感肾上腺髓质系统(sympathetic adrenal medullary system,简称SAM系统)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ypothalamic-pituitary-adrenal axis,简称HPA轴)来帮助身体做好行动准备。SAM系统可以被快速激活,使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进而让身体对应激源迅速做出反应。这种惊吓反应发生在100毫秒之内!SAM系统的激活引起短期快速的反应之后,人体会回到调节状态。当肾上腺素驱动的快速能量激增未能解决痛苦,HPA轴就会接手。HPA轴会释放皮质醇(cortisol),它通常被称为应激激素(stress hormone)。皮质醇释放需要较长时间,且发挥作用较慢,需要数分钟而非数秒。通过SAM系统和HPA轴,交感神经系统可以刺激单一的行为(瞳孔扩张、出汗),逐步增强反应(呼吸和心率),以及产生大规模的全身反应(战斗或逃跑)。
副交感神经系统发源于脑神经(cranial nerves,直接从脑发出的神经)。我们有12对脑神经,而迷走神经(第X对脑神经)是其中最长的一条,也是副交感神经系统的主要组成成分。副交感神经既是我们的非动员系统也是我们的联结系统,事实上,迷走神经并不是一条单独的神经,而是一束被包裹在鞘内的神经纤维。你可以想象一根电线在外层胶皮内部还有一定数量的电线。“vagus”(迷走)一词源于拉丁语“vagary”,其含义是“漫游者”,而迷走神经也的确处于漂泊状态。通过与其他脑神经的联结,迷走神经从脑干向下传导至心脏、胃,向上传导至面部。基于这一特性,迷走神经也被称为“联结的管道”(conduit of connection)。这一美妙的“漫游”神经是连接身体与脑之间双向沟通的混合神经,80%的神经纤维是感受性的[传入的(afferent)],将身体的信息传递至脑部;20%的神经纤维是运动性的[传出的(efferent)],将动作信息从脑部回传至身体。如果想要追溯这条迷走神经通路的路径,你可以将一只手放在脸颊的位置,一只手放在心脏上。然后将一只手移动至腹部。将你的手在这三个位置之间移动,想象迷走神经纤维在这三个身体位置之间的连接。
迷走神经分为背侧迷走神经和腹侧迷走神经这两条不同的通路,因此有了“多层迷走神经”(polyvagal)这个术语。两条通路的分离发生在膈肌的位置。尽管二者均为同一对脑神经的分支,但是背侧迷走神经和腹侧迷走神经在结构和功能上有所差异。背侧和腹侧迷走神经均源于延髓(medulla oblongata,连接脊髓的脑干部分)附近,背侧迷走神经是自主神经系统中演化最早的成分,源于迷走神经背核(dorsal nucleus of vagus nerve);腹侧迷走神经是自主神经系统中最新演化出来的部分,源于疑核(nucleus ambiguus)。由于疑核位于迷走神经背核前侧,所以它也被打上了“腹侧”的标签。腹侧迷走神经纤维和背侧迷走神经纤维共同从脑干发出,沿着不同的路线分别到达膈肌的上方和下方。想象一下体内肺部和腹部的位置,膈肌就是将两个区域分隔开的肌肉。从膈肌往下(膈下,subdiaphragmatic)是背侧迷走神经的区域;从膈肌往上(隔上,supradiaphragmatic)是腹侧迷走神经的范围。背侧迷走神经的纤维大多是无髓鞘的,而腹侧迷走神经的纤维大多是有髓鞘的。髓磷脂(myelin)是包裹在神经纤维外侧的脂质,可以起到绝缘的作用,使信号快速高效地传递。腹侧迷走神经的髓鞘化(myelination),即髓磷脂包裹神经纤维的过程,从母亲妊娠最后三个月就已经开始了,并持续到婴儿出生的头一年(Porges,2015a)。背侧迷走神经通路会影响膈肌下方的器官,尤其是那些调节消化的器官;腹侧迷走神经作用于膈肌上方,影响心率、呼吸频率,并与面神经共同形成社会参与系统。这些生物学差异激活了自主神经反应的两个极端,背侧迷走神经使我们脱离联结进入非动员状态,腹侧迷走神经将我们带入社会参与和共同调节状态。
我们通过这三条独特的通路(腹侧迷走神经、交感神经、背侧迷走神经)做出“以生存为目的”的反应。每种自主神经状态都会因其独特的保护或联结模式带来一系列典型反应。背侧迷走神经发挥作用时,由于没有足够的能量支持该系统的运转,因此该系统就会干涸,个体处于麻木状态。当交感神经系统做出反应时,系统中的能量过多,个体处于被淹没的状态。在腹侧迷走神经主导时,该系统是协调的,愿意建立联结,个体做好参与互动的准备。在多层迷走神经理论中,自主神经反应层级的三种状态按演化由晚至早的顺序依次被命名为社会参与、动员、非动员,或者被命名为安全、危险和生命威胁。当个体对自身的反应层级变得更加熟悉,你可以邀请他们创造自己的标签。我有很多来访者将他们的状态命名为“安全”“恐惧”“关闭”,有一位来访者使用“联结”“冲突”“迷失”来标记自己的状态,还有一位来访者根据体验中不同感受唤起的强烈程度将三种状态命名为“专注”“驱动”“缺乏”。
要理解自主神经的层级,首先想象胃部以及它的消化过程,将其当作最古老的背侧迷走神经;再将关注点上移至背部的交感神经系统及脊神经——在演化过程中,这是随后产生的层级;最后将关注点移到心脏和面部,抵达最晚演化出来的腹侧迷走神经。
背侧迷走神经有时候被称为“原始迷走神经”,是自主神经系统最早演化出来的部分,也是副交感神经系统的一个分支。背侧迷走神经通路在调节消化方面起着重要的非反应性(nonreactive)作用。作为一种古老的生存机制,背侧迷走神经的反应通过崩溃和关闭来节约能量,它起到止痛的作用,让人免于身体和心理的痛苦。当创伤事件发生时,背侧迷走神经可以通过解离起到保护作用。该反应在神经方面的结果之一就是输送到脑部的血液量和血氧含量降低,进而转变为认知功能改变和解离体验(Porges,2013)。我们在接触创伤幸存者时经常发现,在创伤事件结束很久之后,他们身上仍然可以观察到这种适应性的生存反应。此时背侧迷走神经的持续主导转变成以寻求安全为目的的创伤后反应模式。一位来访者曾向我描述她自己背侧迷走神经反应的影响力——她无法听到我说的话,无法分辨我的语气,也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她经常完全看不到我的脸。
背侧迷走神经通路对极端危险的信号做出反应。该通路将静止(stillness)用作一种生存反应。这是最后的办法,它通过节约能量使我们脱离联结,脱离意识,进入具有保护作用的崩溃状态。当我们感觉僵住、麻木或者“不在场”时,我们就已经在背侧迷走神经的控制之下了。“吓死了”(scared to death)的说法很符合背侧迷走神经的体验。如同乌龟,我们面对生命威胁的自主神经反应就是“缩起头,不要动,藏起来”。
基于背侧迷走神经在膈肌下系统中的作用,我们可以预期,一些发生在膈肌下的创伤,比如虐待、性创伤、手术、疾病以及受伤,都会引发背侧迷走神经的反应。在极端情况下,这会引起昏倒(血管迷走性晕厥,vaso-vagal syncope)。但是背侧迷走神经的反应包含一系列体验。由此引发的身体健康问题可能包括免疫功能受损、长期缺乏能量以及消化问题,心理健康问题可能体现为解离、抑郁或者回避社会联结。
我们在咨询中可能遇到来访者表现出下列背侧迷走神经反应:盯着窗外,眼神空洞,表情贫乏没有反应,瘫倒,不说话,处于一种不放松的“静止状态”。当来访者处于背侧迷走神经通路主导的关闭状态时,他们会有一种不在场的感觉,进而提出“你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治疗师会感觉自己伸出手时无法触碰到任何可以与之建立联结的实体。我从来访者那里反复听到的体验是孤独、迷失,以及无法被触及。这种状态意味着绝望。
交感神经系统在演化时间线上第二个出现,它带来了动员的能力。交感神经系统维持体内平衡。它配合副交感神经系统,与腹侧迷走神经共同调节心率和呼吸频率,与背侧迷走神经共同支持消化功能。
随着交感神经系统出现,静止不再是我们唯一的生存反应。交感神经系统让我们做好战斗或逃跑的准备,用运动进行保护。交感神经系统与主要肢体的动作关联。在该系统主导的状态下,我们会处于行动当中。交感神经系统的保护性动员会使我们远离共同调节,在寻求安全的过程中,我们与他人的联结被切断了。在我们的演化历史中,独处而非在群体当中是危险的,而交感神经系统的动员反应会带来孤立感和危险。
当交感神经产生反应时,我们的听力也会相应改变。中耳的肌肉负责控制专注于人类声音的能力。在腹侧迷走神经主导的状态下,中耳的肌肉会起到调节频率的作用,并支持我们聆听声音和保持专注。当交感神经系统主导时,中耳的调节作用会迅速发生偏离,从听人声转为听掠食者发出的低频声音或者代表痛苦的高频声音,此时该系统倾向于关注代表危险而不是联结的声音。
除了听觉,在交感神经系统主导时,我们阅读面孔信号的能力也会受到影响。在此状态下,我们会错误地阅读面孔信号,中性的面孔会被当作愤怒的面孔,因此中性的经历会被当作危险(Porges,2006)。一位来访者曾与我分享,当被交感神经支配时,她无法在他人的面孔上看出微笑,也无法确定这个人是友好的还是危险的。思考一下,如果来访者在与治疗师的互动中处于这种状态,那么即使治疗师的面孔是中性的,来访者可能也会将其当作愤怒的,甚至是危险的。
当交感神经激活经常发生和持续存在时,该系统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释放出来的皮质醇使它难以保持平静。我们的心率会加快,呼吸变得浅且短促;我们会扫描环境寻找危险。如果不能解决危险信号,交感神经系统就会长期处于激活状态。
在接待来访者的过程中,你可能会注意到来访者身上以下交感神经系统激活导致的反应——坐立不安,部分身体始终在动,不镇定并且一直环视房间,姿势僵硬,感觉混乱。当来访者被交感神经支配时,战斗或逃跑的选择会同时摆在他们面前。你可能会感觉到来访者在靠近你或者远离你。战斗反应通常会伴随冲突和对峙,你会感到紧张和敌意。在来访者的战斗反应下,你可能感到来访者的能量开始充满房间,他们的身体姿势变得更加僵硬,说话的语气也更有挑衅性。来访者的逃跑反应可以从咨询过程的混乱中感受到。在来访者的身体上,这表现为他们无法停止移动,一直在改变自己的位置;在话语上,来访者可能说“我今天不想来这里,我不应该来的,我必须马上离开”。在交感神经支配的战斗或逃跑状态下,我们会感觉处处都潜藏着危险,建立联结是一件过于冒险的事情。我们会觉得世界是一个不友好的地方,不信任感驱动着我们的神经系统。
联结是一种生物需求(Porges,2015a)。自主神经系统层级的顶端是腹侧迷走神经系统,它起到支持安全和联结的作用。腹侧迷走神经提供了健康、成长和恢复的神经生物学基础,有时候也被称为“智能迷走神经”(smart vagus)或者“社交迷走神经”(social vagus)。当腹侧迷走神经激活时,我们的注意力会转向联结并寻求共同调节的机会。这部分自主神经系统主要聚焦抚慰和被抚慰的能力、交流和聆听的能力、给予和接受的能力,以及灵活地进入联结和脱离联结的能力。互惠,即人际交往中定义了具有滋养力的关系的往来起伏,也是腹侧迷走神经的功能。神经通路髓鞘化使得腹侧迷走神经可以提供迅速和有序的反应(Porges,1997)。在腹侧迷走神经激活的状态下,我们可以体验到一系列反应,包括平静、快乐、沉思、参与、注意、活跃、有兴趣、兴奋、热情、警觉、放松、品味和愉悦。
腹侧迷走神经也被称为“同理神经”(compassion nerve)。大善科学中心(Greater Good Science Center)的达契尔·克特纳(Dacher Keltner)指出,腹侧迷走神经的反应让我们关心他人。腹侧迷走神经状态支持富有共情的联结,这一状态使得我们心率减慢,眼神变得柔和,语调变得友好,让我们去帮助他人。同样的腹侧迷走神经能力也支持自我关怀(self-compassion),即带着善意与自己内在的煎熬共处。通过激活腹侧迷走神经,共情训练可以带来健康的益处,比如减少压力、强化免疫功能(Keltner,2012)。阿兹特克语中有一个优美的词语“apapacho”,其含义是“拥抱和爱抚灵魂”。腹侧迷走神经状态下的安全和联结会带来给予和接受“apapacho”的可能性。腹侧迷走神经的活动对每一个人和对世界都有益处!
当来访者处于腹侧迷走神经的调节状态时,治疗室中存在一种联结,治疗过程会有节奏。尽管整个过程可能有些困难,但治疗师和来访者会有一种心里有底的感觉。腹侧迷走神经的能量会带来好奇心和尝试的意愿,此时调节状态的边界可以有些许拉伸。治疗师和来访者会感到可能性的存在。新的选择会被认为是旧的故事无法匹配当下腹侧迷走神经安全感的结果。来访者可能会惊讶于这种状态的陌生感。在此状态下希望会出现,改变也会发生。
在腹侧迷走神经状态下,我们的社会参与系统处于活跃状态。社会参与系统在面部和头部的神经通路连接到脑干的腹侧迷走神经时演化发展出来。五对脑神经的整合(第V对、第VII对、第IX对、第X对、第XI对脑神经)意味着眼睛、耳朵、声音以及头部现在与心脏协同运作。社会参与系统可以表达也可以搜寻代表安全的信号。这一“安全回路”在人出生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从社会参与到监控的范围内调节人的行为。我们通过语调、面部表情、头部的倾斜等发出安全信号和进入联结的邀请。我们彼此交流,在一个系统与另一个系统之间,传递“靠近并进入关系是安全的”这一信息。作为一种监控系统,当从他人的面部、声音以及姿势中感知到代表安全的信号时,社会参与系统就会认可联结的可能性。当信号代表危险时,我们就会进入警觉状态。通过社会参与系统,我们可以感知到他人是否足够安全、可以接近,并且向对方示意我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尽管我们可能认为心跳是稳定的,但事实上健康的心脏并不像平稳、不变的节拍器一样跳动。腹侧迷走神经会影响心率,让我们在呼气时心率降低,吸气时心率加快。心率指的是人自主呼吸时心脏的节奏,它的随呼吸出现的变化被称为呼吸性窦性心律不齐。通过呼吸性窦性心律不齐测量到的迷走神经张力不仅指示生理健康,也能指示社会和心理健康(Kok&Fredrickson,2010)。
迷走神经刹车(vagal brake)是多层迷走神经理论的一个重要概念。腹侧迷走神经的责任之一就是通过对心脏起搏器——窦房结(sinoatrial node)的影响,将心率控制在每分钟72次左右。如果没有这种控制,心脏的跳动速度会快得危险。多层迷走神经理论将此称为“迷走神经刹车”(Porges,2009b;Porges&Furman,2011)。想想自行车上的刹车,你松开刹车时速度提升,捏紧刹车的时候速度减慢。迷走神经刹车的作用类似,松开就可以让我们快速充满能量,捏紧就可以让我们回归平静状态,迷走神经刹车通过对心脏的作用为我们的系统提供了灵活性。
警惕和危险的体验源于自主神经系统的不同部分。当迷走神经刹车处于放松但没有完全松开的状态时,腹侧迷走神经系统调节行动指令,让更多交感神经能量进入系统,同时抑制皮质醇和肾上腺素的分泌。相反,危险会使得迷走神经刹车完全松开,因而交感神经系统会占据主导,释放皮质醇和肾上腺素,诱发战斗或逃跑反应。
我们依靠迷走神经刹车放松和重新启动的能力来适应正常度过一天的需求。迷走神经刹车可以有效地快速提升或减慢心率,以及在维持腹侧迷走神经控制的同时改变自主神经张力。正常运行的迷走神经刹车会让人在面对转变时感到舒适。这种快速调节和平稳转变的能力会受到创伤经历的影响。我们可以从迷走神经刹车的视角看待那些有创伤经历的来访者。迷走神经刹车失灵,以及控制力先让位给交感神经系统再让位给背侧迷走神经系统,这些因素堆叠起来造成负面影响。容易失调陷入生存反应的来访者在童年通常缺失共同调节经历,而这些经历可以有效训练他们的迷走神经刹车。没有这些必要经历的创伤幸存者们通常会发现,一些小的痛苦时刻对他们的迷走神经刹车能力也是过大的挑战。在治疗过程中,摆动技术(pendulation,有意识地在激活和平静之间移动)和滴定技术(titration,对经历进行细致分析,有节奏地监控和管理反应)是两种尝试安全放松和重新启动迷走神经刹车的技术(Payne, Levine&Crane-Godreau,2015)。
迷走神经刹车在应对挑战时放松和重新启动,并同时维持背侧迷走神经调节。一旦自主神经挑战得到应对,迷走神经刹车就会恢复、重新启动并使系统恢复平衡。当我们充满能量,能够满足工作和家庭生活带来的多样的甚至经常有些矛盾的需求时,这就是我们通常会在每天的生活中经历的模式。
当腹侧迷走神经系统不能满足安全需求时,迷走神经刹车就会松开,让交感神经系统进入完全激活状态。一个相应的例子就是,尽管治疗师尽力缓慢推进咨询,但来访者仍然会回溯自己的一部分创伤经历,并重新体验那个瞬间。在战斗反应下,来访者会被卷入创伤经历,并与之斗争。他们可能会体验到肾上腺素强烈释放、感到紧张情绪,而这些表现为行动中穿插着不断快速变化的手势。在逃跑反应下,来访者可能会慌乱地逃离这些记忆,他们说话通常是仓促、压抑的,并且可能会表达出终止咨询或者结束此次咨询的紧迫需要。在上述体验中,如果来访者感觉到,你在面对他们的痛苦时腹侧迷走神经发出了安全的信号,那么他们的自主神经系统就会感受到共同调节的提议,进而帮助他们的迷走神经刹车重新启动并回到调节状态。
如果来访者体验的强度过强,使他们不能接收你发出的共同调节提议和安全信号,那么他们的背侧迷走神经系统就会发挥主导作用,让他们进入关闭状态。此时这位来访者已经不再与你待在一起了,已经脱离了你可及的范围。为了回到联结当中,他们的自主神经系统需要感受到你的腹侧迷走神经存在,接收安全信号,并通过交感神经的激活重新沿着自主神经阶梯往上爬,进而达到腹侧迷走神经的调节状态。来访者需要温柔的行动号召帮助他们的交感神经系统恢复一些能量(例如快速的眼神接触、小动作、恢复说话)。交感神经系统能量的激增会让系统超负荷,并诱使来访者回到背侧迷走神经崩溃状态。当你和来访者注意到系统能量开始恢复时,给他们提供帮助,让他们将此视作帮助他们的系统重新上线的安全反应。然后你们一起在这里短暂停留,在继续工作、使来访者通过交感神经系统动员进入腹侧迷走神经联结之前,纪念来访者从崩溃中解脱。
与人脑的左半球和右半球共同平衡我们的体验一样,自主神经系统的三个部分合作产生具身的幸福感。腹侧迷走神经控制面部——心脏的联结;交感神经系统支撑健康的呼吸循环和心跳节奏,参与体温调节;背侧迷走神经则促进健康的消化。随着腹侧迷走神经提供调节能量,交感神经和背侧迷走神经加入它们的非反应性行为,体内平衡得以实现。这也就是彼得·莱文(Peter Levine)所说的动态平衡(dynamic equilibrium)。
如果一个婴儿在孕期30周或者更早的时候出生,他迷走神经的保护性部分(也就是腹侧迷走神经)就还没有完全发育和髓鞘化。在腹侧迷走神经系统的功能尚不完全时,婴儿就依靠背侧迷走神经的“保护”和交感神经的“激活”来调节状态。在该婴儿的自主神经系统持续发展的同时,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里的机器、电线和导管正在完成腹侧迷走神经系统的部分工作。
当没有腹侧迷走神经来灵活满足生活的需求时,所有年龄段的人都会被拉入“保护模式”或者“激活模式”以面对调节的挑战。丧失腹侧迷走神经调节作用的自主神经系统会带来健康问题,并且会使人际关系出现问题,以及造成日常的痛苦体验。
自主神经系统会引导我们的日常体验。我们首先会尝试用腹侧迷走神经系统去应对问题,然后试图采用社会参与和社会沟通的策略共同调节。我们是社会生物,为了身体和情绪上的健康,我们在日常生活体验中需要可信赖的、互惠的关系(Hawkley&Cacioppo,2010;Seppala, Rossomando&Doty,2013)。当我们用联结和沟通与他人配对失败时,我们的自主神经系统就会脱离腹侧迷走神经通路下的安全状态,并参与交感神经系统的战斗或逃跑反应。在试图解决危机、回到腹侧迷走神经调节的安全状态时,交感神经系统的激活状态会带来对抗或者逃避的策略。
在上述两种自主神经状态之间,行动与回到调节状态的循环在日常生活中并非不常见。当交感神经系统的动员策略失败时,我们就会采取最终手段,回到在演化时间线上更早出现的背侧迷走神经系统下的崩溃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我们与自己,与他人,与内在、外在的资源都是断联的。在背侧迷走神经的非动员反应下,我们等待着,感觉迷失,无法找到回到联结状态的方法。
从背侧迷走神经系统的关闭状态下恢复,我们需要通过交感神经系统的能量在演化时间线上向晚近的方向移动,以到达腹侧迷走神经调节状态。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源(内在能力、环境安全、社会支持),非动员—动员—非动员的模式就会在一个痛苦的自主神经循环中重演。此时想要达到腹侧迷走神经联结下安全状态的强烈渴望无法实现,并伴随着绝望的感觉。当系统找到脱离背侧迷走神经崩溃的方法时,交感神经系统的能量中可能会产生“混乱的时刻”。当这些适应性生存策略无法带来与自己或与他人的联结感时,持续不断的动员反应会转变为通过崩溃来必要地节约能量。为了安全地通过行动脱离崩溃以及沿着自主神经阶梯持续上行至社会参与状态,我们需要感到真实的或者想象中的“手”放在我们背上。
自主神经系统的模式是随着时间建立的,经验塑造了自主神经系统。为了应对联结和挑战,我们会发展出有习惯性反应模式的个体神经配置。识别这些反应并且看到激活的模式是多层迷走神经相关训练的第一步。一些来访者很快就进入动员状态,即使是小的不调谐也是“过大的神经挑战”,他们的自主神经系统做出了生存反应。一位此类状态下的来访者告诉我:“我的同伴问我是否把所有任务都做完了,当时我立即感到了愤怒。我在想,如果他不相信我能做好,那他就自己一个人做。我已经做完了!后来我的这位朋友告诉我,那只是一个‘正常的问题’,甚至是一个代表他在关心的问题,但我并没有用那种思路去理解。”其他来访者几乎在不知不觉中经过动员状态到达了崩溃状态,他们的自主神经系统通过断开联结寻求安全。一位此类状态下的来访者曾跟我分享:“我不知道如何去做日常生活中那些其他人做起来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的童年在想方设法确保自己能活过夜晚中度过。我没有条件去学习那些正常人学到的东西。现在我没有能力去过这种日常生活。一旦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就会崩溃。”
以下三个问题和普遍的回答可以让你开始看到自主神经系统激活的三种状态。阅读下面的表述,并思考你的自主神经系统如何回应。
● 在以下情况下,我的背侧迷走神经系统占主导:
我没有选择;我感觉被当前的情境困住了;我感觉自己不重要;我感觉自己被批判;我感觉自己无关紧要;我没有归属感。
● 在以下情况下,我的交感神经系统占主导:
我感到有时间压力;我感到被忽视;我感到困惑;我被驱使做选择或者选边站队;我被冲突包围;我感到自己对太多人和太多事情负责。
● 在以下情况下,我的腹侧迷走神经系统占主导:
我想到那些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处于外界的自然环境中;我允许自己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听音乐;我和狗狗享受安静的时光;我站在星空下;我的双脚踩在海里;我和儿子一起玩乐高;我和朋友分享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