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子颓过犹不及的故事。
周僖王有长子王子阆,还有小儿子王子颓。周僖王更宠爱王子颓。周僖王死去后,长子阆接班,是为周惠王。王子颓则觊觎大哥的王位。(素来受老爹宠爱的老二,难免长大后就对老大不服气,要比试个高低。)
周惠王爱占人小便宜。弟弟王子颓的老师蒍国,有个大花园,周惠王就硬抢了归自己。大夫边伯的家离王宫比较近,周惠王私搭乱建,把边伯的家都给占了,边伯只好搬家走掉。大夫子禽祝跪和詹父,私家田地也被周惠王抢了来。王宫大厨师石速经常买菜拿点回扣,周惠王舍不得,于是把石速辞退。于是,这五个人都恨周惠王。
贵为大王,抢大夫们的家宅,这算不算欺负人呢?其实,周王历史上一贯的策略,就是封给大小贵族们土地,赐给他们鼎等宝贝,换取他们的效劳和忠诚。这种管理方式非常初浅,好东西总有分完的时候,包括土地采邑。但西周时,分完了不怕,我再带着六军去蛮夷那里抢。可是现在,可抢的空间小了,太远的土地抢起来也不方便,周王也不像早期那么善战了,那还拿什么分给他们呢?
周惠王的做法,在他看来,我这是收回“国有资产”呢。不能往外扩展了,只能在内部重新搞搞二次分配。但是,贵族们能不怨他吗?
庄十九年(公元前674年)秋天,五个人团结在王子颓周围,带着家兵,进攻周惠王,结果战败,逃奔到支持他的卫国。
卫惠公就保着王子颓一行人,进伐洛阳。周惠王被打跑去了郑国,王子颓进入洛阳,自立为王。
郑厉公跑去洛阳,为周王室斡旋,希望王子颓和周惠王讲和。没有成功。
王子颓酒宴招待蒍国、边伯等五大夫。宴饮要奏乐,有专门的飨食之乐,可是王子颓把各种场合该奏的乐,叫全给演奏了一边。
郑厉公听说,从中推断出王子颓可击。于是他去西边虢国找帮手,这也是个强的诸侯,当初在西周时,是佐助王室最重要的一家。如今虢国因为东迁,从陕西跑去了三门峡地区,这样一换地方,实力有些下降。但名气还是有的。
郑厉公对虢公说:“我听说,哀和乐失去应有时机,就会有大祸。如今王子颓演奏歌舞不倦,这是乐祸啊。他抢了王位,这是多么大的祸,可以他不知警惕,还把乐舞演了个遍。临祸忘忧,祸必及之。我觉得是纳天子回去是时机了,只要你也肯帮忙。”
虢公听了分析,于是许诺。
办事就要小心谨慎,战战兢兢,这样还唯恐失败呢,王子颓这样大大咧咧,乐而不知警惕,势必不能久。郑厉公就是从这种日常生活的小行为,来料敌。
郑厉公带着周惠王,虢公也带着军队,各自东西夹攻洛阳,攻了进去。杀死王子颓和他那五个大夫。
郑厉公的对敌人的分析,等于说还成功了。不过呢,确认两件事物有因果关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确实,王子颓有乐舞演了个遍的乐祸行为,最终也有战败的结局,但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因果关系吗?
他把乐舞演了个遍,也算是跟下属“与民同乐”,这不能激发下属的士气和忠诚吗?胜利时候,庆祝一下,就理解为骄,也许郑厉公只是把这个因素分析,拿来对虢公说的一个由头。叫虢公觉得我们有胜利把握,于是劝虢公出兵,这只是劝人的策略,它自身的理论可靠性未必铁定。但是,人文社会方面,找到铁定的理论,本来就不可能,反正虢公信了,就算是信服度高的理论了——名人背书,是社会学理论的“证明”方式,比如先王曰,某可斯曰。
王子颓这人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牛,那时候的牛还不会种地,基本上就是留着杀肉吃。牛肉可以烤着吃,炖着吃,晒成干再泡在罐子里做醢吃,但是拿牛当宠物养着玩儿,王子颓是头一个。他宫里的牛宠物,吃的住的,都特高级。王子颓爱牛爱得体贴,亲自喂养,饲以五谷,被以文绣,还亲切地称呼它:文兽。如今被击败,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带着文兽一块儿跑,但是牛跑得慢,他还总等着牛,终于被郑国和虢国兵追上,掉了脑袋。
这个故事,则又说明人不可玩物丧志。同样,它也是有局限性的。
王子颓到底是败了,至于失败的原因,则也许他到死都没有找到。
郑厉公和虢公杀死了王子颓,纳周惠王回到洛阳复位。郑厉公又出资宴请周惠王,在宴会上,郑厉公也把乐舞演奏了一个遍。
大夫原伯看了,就说:“郑侯效尤,也将有大祸。”尤就是错误,效尤就是仿效别人的错误,也要倒霉。
意思是,王子颓把乐舞的种种歌舞,演了个遍,是错的,他也跟着学,更是错。而错的人,必有大祸。
果然,五月,郑厉公薨。(诸候国君死,叫薨。“公”,是人们对诸侯国君的称呼,而周天子则叫王。公死叫做薨,王死叫做崩。王比公大,崩比薨响!)
对王子颓的事情,也许用于解释过犹不及,比“乐祸”更合适。所谓过犹不及,什么事情都不要过度。
礼乐,包括乐舞,对于贵族来讲,是有一定实用价值的,但是周惠王特别小气,怕浪费钱,不肯搞乐舞。而王子颓走到另一个极端,把那么多乐舞通通表演一遍,既浪费人力物力,也浪费时间。所以,中庸就是适度,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作为领导者,应该把握这样的分寸。
这是管仲低调的故事。
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带,一直受老妈宠爱,意欲当大王。周襄王继位时,因为齐桓公召集诸候在洮城会盟,帮周襄王吆喝,使得襄王顺利继位。但是,他休眠了一段时间,夺位的念头又像草芽一样冒出地面。而夺位的套路,就是那几种,王子带想的办法就是拉外敌。
僖十一年(公元前649年)夏天,王子带暗中召来洛阳附近的扬、拒、泉、皋、伊、洛各地和水域的西戎,来攻打他大哥的洛阳。
当时的城墙都是夯土巨堵,厚达二三十米,火烧水攻都不怕。但是城墙也有死穴,就是城门,城门却是木头做的(青铜的门你推不开,而且容易被人家偷了去)。对于这样的城门,可以用茅草烧它,或者用强力去破坏它。最古老的方法是使用大树干去撞,而有备而来的军队则使用冲车——就是车子上有木锤去冲撞城门。
戎人似乎没有冲车什么的,而是用原始的办法,抱着茅草火烧洛阳东门,烧破以后,冲了进去。周襄王只得退守内城,吓得战战兢兢。
秦穆公和晋惠公得到消息,就各自发兵进攻戎人本土。戎人在洛阳烧抢一通,不得不回身去救老窝,洛阳才一时免去危难。
秋天,晋惠公出面,在戎人和周襄王之间说合,叫二者讲和罢兵。戎人一时答应。
秦穆公和晋惠公都做了点“尊王”的事情。齐桓公因为离洛阳远,这次没有“立功”。
周襄王调查出戎人来骚扰,是弟弟王子带暗中召来的。于是讨伐王子带。
王子带只好出奔齐国。齐桓公收下。
冬天,戎人又跃跃欲试骚扰洛阳。齐桓公就派管仲跑到洛阳(中原中部偏西,在郑州以西一百公里),斡旋戎人与周襄王,促成戎人和周襄王讲和。获得成功。
于是,周襄王就招待管仲吃饭,这是为了表示感谢。这种招待,不是私宴,而是享礼。(享受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享礼是大礼,很重要的一种。不同级别的人,吃的伙食都不一样。管仲是布衣出身,是齐国的下卿,齐国的国氏、高氏没什么本事,凭着血统当了上卿,位在管仲之上。按理说应该上卿秉持国政,但如今是下卿管仲执政。
周襄王就用招待上卿的享礼标准,即列出五个大鼎,里面装着不同类别肉食的羹,赐管仲一起吃饭。
管仲说:“臣的职位是下卿的贱职,齐国有天子所置的国、高上卿在,若是赐我以上卿之礼,那未来国高两氏来了,该以什么礼啊?请辞去这个规格。”
周襄王说:“你的功劳大,就按上卿的标准来吧,不要推辞。”
管仲还是力辞,终于改用下卿的标准,把饭吃了。
管仲在外交场合,特别是在天子这里,必须谨慎。在天子这吃了顿好饭,回去之后把国、高两氏气坏了,那吃的还得吐出去。所以,管仲不敢接受上卿级别的礼,这是很好理解的。从管仲从前劝齐桓公要诚信,不接受郑太子华的政变计来看,历史上真正的管仲,其实是个古板的人。并非小说中诸葛亮那类智囊谋士。
管仲家族最终世代得以为官,保有其祀,确实是必然和应该啊。因为管仲谦让,不忘记他的上级。如果管仲恃功自傲,觉得上级不配压着自己,迟早要内部争闹起来,他的子孙就难以在齐国长保富贵了。
谦让才能长久,贵族也要学着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