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作为巨机器

20世纪60年代末，技术历史学家和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提出了巨机器（Megamachine）的概念，用以说明所有系统，无论多么庞大，都是由许多个体参与者的工作组成的。对芒福德来说，曼哈顿计划 是典型的现代巨机器，其复杂性不仅对公众保密，甚至还对分散在全美各地、安全地从事这项工作的数千人保密。在军方的指挥下，总共有13万名工人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工作，研发出一种在1945年袭击广岛和长崎时杀死237000人（保守估计）的武器。原子弹依赖一个复杂的、秘密的供应、物流和人力链条。

人工智能是另一种巨机器，是一套依赖工业基础设施、供应链和人力的技术方法，这些技术遍布全球，但一直不透明。我们已经看到，AI远不止是数据库和算法、机器学习模型和线性代数。它的形态是变化的：依赖于制造、运输和体力劳动；数据中心和连接大陆间线路的海底电缆；个人设备及其原始组件；空气传播的信号；互联网产生的数据集；连续的计算周期。这些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已经研究了城市与矿场、公司与供应链之间的关系，以及从南半球获取资源并提供给北半球的开采模式。生产、制造和物流从根本上交织在一起的性质提醒我们，驱动AI的矿场无处不在：它们分散在地球的各个地理位置上，这就是马赞·拉班（Mazen Labban）所说的“行星矿”（planetary mine）。这并不是要否认技术驱动的采矿正在许多特定地点进行着。相反，拉班注意到行星矿的概念对资源开采这一行为进行了扩展和重构，并将采矿行为扩展到世界各地的新空间和互动中。

在人类活动造成的气候变化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的历史时刻，寻找新的方法来了解AI系统的深层物质和人文根源至关重要。但言易于行。在某种程度上，部分原因是构成AI系统链的许多行业都决心掩盖它们所做工作的长期成本。此外，构建AI系统所需的资源规模太巨大，知识产权法太令人费解，物流贸易网络太复杂，无法让人完全掌握。但这并没有使尝试的紧迫性有所降低。在本书中，我们将继续讲述和AI相关的环境和劳动力成本的故事，以及从遍布我们日常生活的所有系统和设备中提取数据并将数据分类的故事。

我又去了一次银峰，但在我到达镇上之前，我把面包车停在路边，去看一个饱经风霜的标志。这是内华达州的一个历史标志，为了纪念一个叫布莱尔的小镇的创建和毁灭。1906年，匹兹堡银峰金矿开采公司买下了该地区的矿场。土地投机商预计此处会出现繁荣，于是他们购买了银峰附近所有的可用地块及其水权，将土地价格推高至创纪录的人为高点。但这家矿业公司在向北几公里处进行了勘测，并宣布这里是新城镇所在地：布莱尔。为了溶浸采矿，他们建造了该州最大的一座氰化物工厂，并铺设了从布莱尔枢纽到托诺帕和戈德菲尔德主干线的银峰铁路。简言之，这座城镇蓬勃发展。尽管工作条件恶劣，仍有数百人从各地赶来找工作。但随着采矿活动的频繁进行，氰化物开始污染地面，金银矿层开始衰退和干涸。到1918年，布莱尔已被废弃。这一切在12年内就结束了。这些废墟在当地地图上被标出，步行45分钟即可到达。

这是沙漠中炎热的一天。唯一的声音是金属般的蝉鸣回声和偶尔出现的喷气式客机的隆隆声。我决定开始上山。当我到达位于长长的土路顶端的石头建筑群时，我已经热得筋疲力尽了。我躲在倒塌的废墟中，这里曾经是一个淘金工人的房子。除了一些破碎的陶器、玻璃瓶碎片和生锈的罐头盒，什么也没有留下。在布莱尔繁忙活跃的岁月里，附近有多家蓬勃发展的酒吧，还有一家为游客而建的两层楼的酒店。现在这里是一片被破坏的地基（见图1.3）。

透过曾经有窗户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一路可见山谷的风景。意识到银峰很快也将成为一个鬼城，我内心非常震惊。为了应对大量的需求，目前对锂矿的吸血行径可谓咄咄逼人，但没有人知道还能持续多久。最乐观的估计是20年，但也可能会更早。随后克莱顿山谷下的锂池将被抽干——为制造电池提取锂，这些电池最终将被送往垃圾填埋场，而位于古老的盐湖边上空寂的银峰将回归它以前的生活，虽然它那时已经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