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中学毕业的永山则夫去了东京工作。之后,他又接连换了许多工作。1968年秋天,永山则夫由于杀人案被捕入狱,并于1997年被执行死刑。在监狱服刑期间,他读了大量的文学书和哲学书,并发表了诸多作品。
在永山则夫的一篇文章中,他认为日本现代社会有三个阶级,分别是“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及贵族无产阶级”和“流氓无产阶级”。所谓“流氓无产阶级”是指没有固定职业的劳动人员和流浪者等。在永山则夫看来,有固定工作的无产阶级正在逐渐与大资产阶级勾结,并在成为贵族无产阶级之后,与流氓无产阶级相敌对。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免于从事危险的劳动,并过上富裕的生活。永山则夫认为,现在的革命阶级只有流氓无产阶级,他们可能会形成通过个人暴力手段与资产阶级进行对抗的恐怖主义集团(收录于永山则夫《忘记人民的金丝雀们》一书)。
有固定工作的无产阶级自以为是革命的流氓无产阶级,以正当的、荒诞无稽的、突然的立场转变收尾,这并非不现实的事情。这既可以说是他们对现状进行正确分析后做出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可怕的预言。因为在我看来,当今的日本社会在某种意义上正在不断地向这个方向靠近。在差距不断扩大的现状之中,“大资产阶级”确实拥有着越来越多的财富。此外,在被雇用者的内部,也产生了巨大的差距。在它的顶端,是在跨国企业就职的高薪资精英;而在它的底端,低薪资、无固定工作的非正式员工这一庞大的群体正在形成,这一群体在被雇用者中所占的比例也在不断增加。此外,这一结构正在成为引发社会不安的巨大因素。
在这里,我将这些非正式员工中为补贴家用而出来兼职的主妇、非执行董事、管理人员、拥有资质和技能的技术人员之外的人称为“下层阶级”。这一阶级约有930万人,约占就业人口的15%,并且正在急速扩大(这930万人中也包括老年人,但下述的数字是除去有可能领取养老金的60岁及以上老年人之后统计得出的结果) 1 。
他们的平均年收入只有186万日元,贫困率高达38.7%。特别是在女性之中,贫困率约50%。在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中,熟练工种 、销售岗位、服务岗位较多。具体来说,有销售员、厨师、服务员、清洁工、收银员、仓库管理员、搬运工、护理人员、保姆、派遣去其他公司工作的办事员等。他们只是在平均工作时间上会比全职员工少一两成,但其实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像全职员工一样工作。
由于贫困,他们很难结婚并拥有自己的家庭。在男性中,有66.4%的人未婚,只有25.7%的人拥有配偶。在女性中,未婚的比例也超过了半数。此外,有43.9%的女性经历了离婚或丧偶,这也成了她们贫困的导火索。在这之中,对于生活感到满足的人只有18.6%,是其他群体的一半左右。
在这之中,有许多人都曾经历过黑暗的孩童时代。超过三成的人在学校遭受过欺凌,一成的人有过不去上学的经历。此外,还有许多人有过退学的经历,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经历过毕业后、入职前的这段“空窗期”。
他们的健康状况也存在着问题。每四个人中就有一个人认为自己的健康状况不佳。在他们之中,曾经得过心理疾病的人的比例约是其他群体的两倍多。此外,有很多人倾诉“曾有过绝望的心情”“意志消沉,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使自己心情愉悦”“觉得自己是一无是处的人”。
此外,能给予他们支持的人也很少。与其他群体相比,与他们保持亲密关系的人很少。他们自身也很少参加社区活动、兴趣小组或同学会等。对于将来的生活,有超过半数的人感到不安。
所谓资本主义社会的下层阶级,以前无疑是无产阶级,也就是劳动者阶级。如果将其与个体经营者等旧中产阶级加以区分,那么构成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阶级是经营者等资本家阶级、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等新中产阶级,以及劳动者阶级。在日本,劳动者阶级通常被看作处于最下层的阶级。
但是,虽然经济低迷导致日本全体国民的工资水平下降,但劳动者阶级中的正式员工的工资却有所提升,甚至可以说正在向新中产阶级靠拢。这使劳动者阶级的内部产生了巨大的裂缝。非正式员工被抛下,逐渐向底层下沉。这就是新下层阶级的诞生。
“下层阶级”一词并不是我创造的新词。与之相关的具体内容会在第二章中进行阐述。在阶级研究和贫困研究中,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使用的词。它的用法会因时代或使用者的不同而有所差别,但共通的一点是,“下层阶级”指的是长久以来难以脱离贫困状态的阶级。
在美国和英国的大都市中聚集了大量的失业者、非正式员工以及少数族裔的贫困者。日本则与之不同,直到最近,日本都不认为这样的群体正在大规模地存在着。但是,在差距不断扩大的情况下,日本也诞生了与正式员工有明显区别的下层阶级,他们约占就业人口的15%,并成了阶级构成的重要部分。我所说的“新阶级社会”就是指这种新社会的理想状态。
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泡沫经济时期,下层阶级的人数开始增加。在泡沫经济的背景下,虽然企业所需要的员工数量增多,但为了削减成本,企业调整了正式员工和非正式员工的雇用比例。因此,一直以来的学生兼职、主妇兼职、退休后返聘等这些限定于人生某一时期的非正式雇用,扩展到了刚刚毕业的青年 之中。这就是在这一时期被称为“自由职业者”的青年。泡沫经济的崩溃加速了这一趋势,在这之后,因不良债权问题而导致的长期经济低迷使这一趋势持续存在着。
正如许多调查所阐明的那样,摆脱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并不容易。日本企业几乎不会雇用中途离职的人。而且,一旦当过自由职业者,就会更难被雇用。特别是到了30岁以后,这些人几乎不可能脱离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因此,自由职业者就这样慢慢变老,成了中老年人。
大约30年过去了,曾经是自由职业者先驱的青年,如今已经50岁左右了。在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从未被正式雇用过,或者只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正式雇用。他们就这样走到了今天。这群人在这30年间,不断地被社会排挤。除此之外,还有在经历了离婚或丧偶后,由主妇变为单身女性的非正式员工。庞大的下层阶级就这样形成了,而使下层阶级得以形成的社会结构已经深深地扎根于日本社会之中。
如果放任这种现状不管,毫无疑问,日本社会将迎来巨大的危机。该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这是生活在现代日本中的我们面临的最大课题。
在本书中,我想运用数据来揭示新阶级社会的结构和动态,特别是下层阶级的窘境。我想指出容纳着庞大下层阶级的日本社会如今无疑正面临着极其危险的境况。此外,如果有(解决的)希望,那么希望在哪里?在本书的最后部分,我会尽可能地着墨于此。虽然本书所谈论的话题十分沉重,但如果大家能读到最后,我将感到无比荣幸。
此外,由于本书关注的重点是下层阶级,所以对于其他阶级中存在的差距和差异等,不做过多解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无视这4个阶级中存在的差距。如果大家想了解包括这4个阶级在内的日本各阶级差距的整体情况,可以阅读我之前出版的《新型日本阶级社会》一书,对此,我将感到无比荣幸。 2
注:
1.本书虽然使用了许多数据,但其中最重要的数据是从日本2015年实施的SSM调查和2016年实施的首都圈调查中得来的数据。SSM调查的正式名称是“社会分层和社会流动全国调查”,由专门研究阶级和阶层的社会学者的研究团队来实施调查,从1995年开始每10年进行一次。为了弄清阶级、阶层间流动的实际情况,SSM调查除了会详细地询问受访者原生家庭的情况外,还会对受访者迄今为止从事过的所有职业进行询问,这是SSM调查的特点。2015年的调查是通过科学研究费特别推进研究事业(课题号25000001)进行的,调查对象是全国范围内20—79岁的人,问卷的有效回收数是7817份,数据的使用得到了2015年SSM调查数据管理委员会的许可。2016年首都圈调查是由以我为中心的研究团队实施的调查,调查对象是居住在距离东京市中心50千米范围内的首都圈中的20—69岁的人,问卷的有效回收数是2351份。这一调查为了弄清差距和贫困给人们带来的影响,设置了许多与家庭收支情况、健康状况、抑郁、不安、压力等相关的问题。这是这一调查的特点。在进行调查时,我们收到了科学研究费补助金(基础研究A,课题号15H01970)。此外,2015年的SSM调查是从居民基本账簿中随机抽选样本,但是,非日本国籍的人不作为此次调查的对象。另外,2016年的首都圈调查是从选举人名簿中抽选样本,所以调查对象全部是拥有日本国籍的人。
2.本书为了重点关注60岁以下的下层阶级和60岁及以上的下层阶级之间的差别,扩大了统计对象的年龄段。此外,为避免产生误解,舍去了一部分极端的数值。本书的研究使用了一些不同于我之前著作中的统计方法。因此,即使是同样的统计内容和对象,也会有与我之前著作不同的部分。特别是在第四章的统计调查中,我舍去了60岁及以上年龄段群体的数据,所以,调查结果会与之前著作中的内容有很大差别。关于这一点,我在这里提前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