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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今的社会讨论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人们逐渐认识到，社会繁荣与出行息息相关。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出行方式的改善都意味着人们可以获得更好的工作和更高的收入，同时还能降低失业风险。出行更加自由，人们就可扩大自己的活动半径和自身影响力，从而实现职业和个人的发展。如果这些论点成立，那么对于政府来说，确保能够提供可用的出行工具是非常重要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交通政策也是社会层面的政策，即提供可靠的、负担得起的、安全的交通方式是一项十分重大的民生工程。现在让我们进一步讨论这个观点。
我们先来看看纽约，对于这个特大城市中的居民来说，可靠、高效、安全的交通方式是摆脱贫困的好机会 [1] 。纽约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私人和公共交通的可用性对实现社会繁荣做出的贡献是其他因素难以企及的。个人从居住地可以到达的工作岗位越多，他们在个人、职业和社会发展方面的选择就越自由。
根据这项研究，在纽约，搭乘公共交通工具通勤的人与开私家车通勤且不会遇到严重拥堵的那些人相比，他们的工作都同样顺利。处境最糟糕的是那些既没有汽车又不方便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人。这项研究对纽约市的177个社区进行了排名，排名依据是这些社区的居民在周一早上乘坐汽车或公共交通工具在一小时内可以到达的工作岗位个数。此外，该研究还调查了这些社区居民的收入和失业情况。
研究表明，排名最差的地区失业率非常高，同时平均收入也非常低。史坦顿岛的托滕维尔（Tottenville）、榆树公园（Elm Park）和安纳代尔（Annadale）社区的居民在周一早上的一小时通勤时间内只能接触到几万个工作机会。并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买不起车，而不得不面临着漫长而艰苦的通勤。久而久之，工作机会的匮乏加上交通不便，这些人在城市发展中被遗忘，因此成为最不幸的居民之一。相比之下，曼哈顿的南切尔西（South Chelsea）、东北中城（North-East Midtown）和南翠贝卡（South Tribeca）的居民拥有截然不同的就业机会。这些社区中的居民乘坐轨道交通或汽车，一小时能到达400多万个工作地点。
现在让我们去看看芝加哥。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特别鲜明的例子，来帮助我们理解获得出行的机会与经济和个人发展之间的联系。这个位于密歇根湖畔的城市群占地超过2.8万平方千米，几乎与比利时一样大。芝加哥大都市区地域广阔，囊括了几十个郊区，而这些郊区与城市本身交织在一起。天黑后到达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的乘客会看到令人印象深刻的灯光阵列，一直延伸到远方。然而，这种郊区扩张所带来的后果是，大约有300万人生活在只能称之为“落后”的地区。其中最夸张的是芝加哥南部的库克县，那里的许多居民没有自己的汽车，几乎也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这让他们很难发展经济，也缺乏个人发展机会。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人惊讶。许多居民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工作能力差，因此赚不到很多钱 [2] ——进而形成一个老生常谈的恶性循环。
研究芝加哥时，我们发现一种类似的情况频繁出现 [3] ：如果公共汽车和火车出现故障或运行不稳定，人们就无法去上班。因此一些公司将被迫削减生产——这种结果足够令人头痛！当火车运行出现故障时，一些上班族因迟到而失去工作是常有的事。然后，这个循环又开始了：申请职位，参加面试，找到工作，希望当地的交通系统能送你去上班。公共交通数量不足，运行得不到保障，某些路段时常出现故障，这对某些公司而言意味着大额支出，因为他们必须持续雇佣和培训新员工。这种持续的人员流动也会不断耗费公司的时间和金钱。虽然缺乏确切的数据，但一些公司认为，糟糕的公共交通可能会造成高达5%的营业损失。
对这种情况，我们或许还有一种解决方案。目前一些公司已联合购买公共汽车，并在居民区和工作地之间建立起了定期服务，穿梭巴士定期、准时地运行，便于员工的通勤，例如博世（Bosch）、苹果和谷歌都借此办法来留住他们的员工。麦当劳甚至在40多年后，将其总部从奥克布鲁克搬到了西环。为什么呢？因为以前的地点员工们太难到达，工作申请人数也因此减少了，但自从总部地点搬迁后，申请人数又有了回升。
一些街区由于道路网络或公共交通的不畅而被落在后面的情况不仅仅只在纽约市或芝加哥出现。尽可能多地建立与新兴地区的快速交通是非常重要的。以圣达菲为例，这是墨西哥城西部一个蓬勃发展的商业区。该地区分布了办公大楼、零售店和超市，以及3所大学校园和许多住宅。然而，由于当地公共汽车和铁路网络没有覆盖圣达菲，人们只能开车上下班。后果可想而知：道路拥堵，特别是在早上和晚上，伴随着许多交通事故和严重的空气污染，同时给员工们带来巨大的通勤压力，他们每天花在通勤上的时间长达6小时。
在圣保罗，据估计，每天的交通堵塞总长度达600千米。这意味着居民总是被迫根据当前的交通状况来计划他们的一天。在早晚高峰时段，道路完全堵塞。这也是农村人口在城市找工作会面临的一个问题：公共汽车很少按时运行，而且由于缺乏公共汽车道，公共汽车就像其他汽车一样陷入交通堵塞，这使得市中心和偏远地区之间很难建立安全可靠的通勤。由于市中心的高房租对许多人来说是负担不起的，所以公共汽车站设有临时的庇护所。由交通堵塞导致的结果是，求职者被困在城市里——他们可以进去，但不能再出来，也无法在城市里找到负担得起的住所。但如果交通在任何时候都能畅通无阻，人们就可以在市中心的工作地点和郊区的住宅之间通勤。这将使进城务工的人可以在市中心从事低薪工作，同时能在郊区找到负担得起的住房。由此可见：要想确保日益增长的城市化进程不会让许多满怀希望涌入城市的人们陷入苦难，运作良好的交通出行保障将是至关重要的。
这一讨论也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我们难道不应该开始更加持续地关注交通基础设施的有效运作问题吗？政府难道不应该尽其所能，确保居民能够在一小时的车程内乘坐小汽车、公共汽车或火车到达尽可能多的工作岗位吗？毫无疑问，正如图2.1中的数字所示，我们在公路和铁路上的投资已经非常巨大。按人均投资计算，瑞士排名第一，其次是中国、日本、美国和德国 [4] 。然而，中国仍在迅速加快对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
图2.1 交通基础设施投资
来源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2020年数据。
近10年来，中国交通固定资产投资持续增长，投资总额从2011年的约2.05万亿元增长至2020年的3.48万亿元，累计增长超过50%，年均增长4.4%。大规模的交通固定资产投资，一方面有力支撑了综合交通基础设施网络的快速完善，为社会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奠定了坚实基础，另一方面作为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重点领域，在“稳增长”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截至“十三五”末，中国铁路营业里程达到14.6万千米，其中高铁营业里程达到3.8万千米；公路网总里程达到519.8万千米，其中高速公路里程15.5万千米；中国港口拥有生产用码头泊位22893个，内河航道通航里程12.76万千米；拥有民航机场241个，城市道路49.3万千米，总体已形成庞大的交通基础设施存量资产。“十三五”期间，中国铁路、公路、水运、民航和邮政分别占财政交通运输领域投入总规模的15%、76%、3%、5%和1%。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研究从降低失业率和提高收入的角度来详细说明这些交通投资的好处，充其量只知道这些变量之间存在一般相关性。这并不意外，因为不仅只有交通基础设施，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会影响失业率和收入。然而，有研究表明，纽约市所证实的交通出行和经济机会之间的联系，在许多其他城市和国家也存在。
密集和高效的铁路和公路网络将整个瑞士塑造为一个巨大的就业市场。无论你是住在伯尔尼、苏黎世、卢塞恩还是巴塞尔，你都可以在一小时内乘汽车或火车通勤到达其他城市。这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但如果没有这种高效的交通出行方式，这些机会就不会存在。每年每个居民为此需要付出的成本约为800欧元。这种出色的交通基础设施实际上是该国经济成功的决定性因素。
无论如何，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平均都会将约1%的国内生产总值（GDP）用于失业福利，约20%用于其他社会服务。毫无疑问，这些数额相差巨大，而且各个国家的这些数字不容易比较。每个国家对其社会福利的定义和结构都不同。不过，无论你如何计算处理这些数字，图2.1（见第016页）中所示的数字都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低。这表明，对交通基础设施的进一步投资可以减轻社会保障体系的负担 [5] 。尽管我们不能确切证明对交通出行进行更多的投资可以促进经济发展，但目前的信息已经证实：投资交通基础设施，为所有人创造出行机会，让人们接入交通网络，拓展他们的活动范围，以提升他们的职业和个人发展前景，这些投资最终都会得到回报，特别是对社会财政而言。
所有支持运作良好的交通出行的论点最终都是关于人及其命运的。玛丽亚和奥莉维亚的故事向我们讲述了两个城市的人们痛苦的日常通勤，以及这些城市面临的日益严重的交通拥堵。这些案例清楚地表明，交通出行的不便不仅影响职业机会，而且还将影响相关人员的社会生活和家庭关系。交通出行不仅意味着从A地到B地，同时它还关乎个人生活和职业选择。
受美国交通项目的启发，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巴西圣保罗政府对其交通基础设施的扩建主要集中在汽车方面。然而，这座城市拥有欧洲的城市结构，与美国其他城市不同，它的人口密度一直很高。一个有效的公共交通系统所需的铁路网络被完全忽视的后果是：噪声污染、尾气排放和单一的汽车交通。任何买不起汽车的居民都要依靠公共汽车服务，但公共汽车也会遇到交通拥堵。这导致居民平均的出行时间大约需要93分钟，其中95%以上的旅程都要超过两小时 [6] 。
像圣保罗的2100万居民中的大多数人一样，玛丽亚负担不起住在市中心的费用，因而她住在伊塔卡克塞图巴（Itaquaquecetuba）的郊区，由于大都市地区的庞大规模，这里距离市中心有50多千米远。由于公共交通效率低下，像许多人一样，玛丽亚有时需要花上4小时的时间通勤。在14岁离开学校后，她先是在路边卖软饮料，之后又换了一份工作。女儿出生后，她曾尝试数次想要去完成学业，但耗费在公共汽车和火车上的漫长通勤使得这难以实现。
“公共交通是如此糟糕，以至于人们一有钱就会第一时间给自己买一辆车。人们希望这将为他们的生活带来新的机会——只要他们不像其他人一样最终陷入交通堵塞。”玛丽亚在采访中说道。
现在，她每天早上都会在7点前到达公共汽车站。有时她会在那里等上10分钟，甚至30分钟，因为没有确切的公共汽车时间表。如果公共汽车太满或者没有按时出现，她就得等下一辆，而这样上班也就迟到了。8点30分，公共汽车到达布拉斯（Brás）郊区，玛丽亚一下车就被卷入了前往地铁站的拥挤人群里。几分钟后，她终于来到了站台上，但前两趟列车已经满员，只有几个人可以挤进去。“车上真的挤满了人，而且由于没有单独的女性车厢，我曾遭遇过多次的性骚扰。”玛丽亚说，“因为我是黑人，时常能听见周遭猥亵的言论。但这些侵犯人身的事件很少被报道出来。这对女性来说是非常糟糕的事，但一旦走下车，她们就选择忘记这件事。反正警察也只会嘲笑我们。”
玛丽亚挤上了第三趟列车，如果她所有的换乘都顺利的话，她会在两小时后到达公司。伊塔卡克塞图巴有30万人口，但没有足够的就业机会。“所有高薪的工作都在圣保罗的市中心。”玛丽亚说，她目前在检察官办公室做一名薪水很低的实习生。此外，每个月有一个周末，她需要在一家美发店上两个12小时的轮班，因为她迫切需要这些钱来养她的女儿。休息的时候，她会在夜校上课，这是一门法律方面的继续教育课程，每个工作日的下午6点到晚上10点是上课时间。在这之后，精疲力竭的她会踏上回家的旅程，幸运的是，她能在午夜时分到家。她会立刻上床睡觉，因为闹钟很快就会再次响起，而这预示着又一次前往圣保罗市中心的通勤的开始 [7] 。
美国的洛杉矶时常发生交通拥堵，每个上班族每年都要在交通拥堵中花费许多时间，同时私家车尾气排放也造成了大量的环境污染 [6] 。公共交通也受到影响，因为公共汽车和私家车被堵在同一车道上。由于道路拥堵，公共汽车经常不能按时抵达规定的站点，导致许多上班族错过转车时间，进而上班迟到。无论你在哪里，都能看到同样的故事不断上演。造成这种交通拥堵的原因众所周知：在洛杉矶周围的农村地区没有足够的工作机会，而且农村地区的工资通常比城市低得多，而大多数人又负担不起市中心急剧上涨的房租。
这就是为什么住在距离洛杉矶150千米的郊区赫米特（Hemet）的奥莉维亚每天早上3点起床，这样她就可以在3点30分出门。她开车去火车站，然后在4点前赶上火车，并在7点到达洛杉矶的联合车站。在搭乘20分钟地铁后，她会在7点30分左右到达办公室。这标志着一个长达9小时的工作日的开始，然后她要到晚上8点30分左右才能回家。在向孩子们道了晚安后，她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因为过不了多久闹钟就会再次响起。
奥莉维亚忍受了这一切，因为她在城里当秘书的收入比在郊区的公司要高。即使把她的通勤费用考虑在内，市中心的工资也更有吸引力。她在赫米特只需支付800美元的房租；而在洛杉矶市中心，她必须花费比其高3倍甚至4倍的房租。此外，在洛杉矶所需要支出的孩子的学费和家庭的医疗费用几乎是她无法承受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考虑，驾驶汽车是否会大大减少她在通勤中花费的时间。然而，这样一来，她就有可能被堵在路上，上班迟到，还可能失去工作。虽然奥莉维亚错过了大量与孩子相处的时间，但她能够留出一些钱来支付他们上大学的费用，从而为他们提供更好的未来 [8] 。
我们可以讲述许多类似的故事，比如来自广州的俊，来自开罗的纳菲，来自伊斯坦布尔的米雷，或者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劳塔罗。所有这些故事的共同点是：汽车在让人们工作和实现繁荣方面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只要它能最终把人们带到目的地。然而在交通堵塞的情况下，汽车也无能为力。此外，还有一个特别的故事。在1914年1月的严寒中，成千上万的人在底特律福特工厂的大门口排队。亨利·福特为一个8小时的班次提供每天5美元的工资，这比当时的平均工资要多出3美元。在那之前，工人总是经常离职，公司必须时常培训新来的工人如何工作，而且工人还时常犯错误。亨利·福特希望员工不会那么快离开公司，他的计划成功了：高工资让他留住了工人。这反过来又让工人越来越熟练地掌握工作技能，并最终导致生产力的巨大提高 [9] 。
亨利·福特利用生产率的提高逐步降低了T型车的价格，从1909年的825美元降至1923年的364美元，共计降低了56%。一方面是工资上涨，另一方面是物价下跌，在20世纪10年代和20年代，美国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社会阶层，即备受吹捧的中产阶级。这些人收入不错，而且汽车价格下跌，他们也能买得起汽车。到1927年，T型车被A型车取代时，大约2750万个美国家庭至少拥有一辆汽车。这对社会来说是多么大的成就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汽车不仅是个人的出行工具，它在推动我们都特别引以为豪的社会阶层的发展方面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中产阶级构成了全世界的社会支柱和经济支柱，甚至可以说是将社会凝聚在一起的黏合剂。如果没有汽车，它可能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出现，但我们也无法确定是否会有不同的发展。无论如何，可以说汽车在塑造社会阶层以及促进经济和社会进步方面都发挥了关键作用 [10] 。本章中对它的赞美之词已经足够多了，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进一步探讨现代交通出行所带来的社会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