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鲱鱼群穿越入海口来到上游河口那晚,浩浩荡荡的鸟群也飞来这片海湾。
破晓时分,潮水退了一半。两只小巧的三趾鹬在离岸沙洲的海滩上互相追逐。它们紧贴着退潮的边缘从昏暗的海水旁跑过。只见鸟儿黑得发亮的爪子踩在硬实的沙地上,那里大朵的泡沫翻腾纷飞,如同蓟花轻盈的冠毛飘扬。两只小鸟体形匀称,一身锈红色与灰色相间的羽毛整整齐齐。它们跟随着一队由几百只三趾鹬组成的鸟群从南方迁徙而来,赶在夜晚抵达这里。这些外来的鸟儿上岸后,先在大型沙丘的背风处歇息了一阵,那会儿天色还很昏暗。此刻,晨光和退潮将它们引来海滨。
两只三趾鹬探向潮湿的沙滩,试图寻找几只外壳轻薄的小型甲壳动物。沉浸在觅食的兴奋之中的鸟儿全然忘却了一夜长途飞行的疲惫,更懒得去想若干天后必须要赶到的那片遥远的冻原,那里有广袤的冻土、白茫茫的雪湖,还有极昼的太阳。走在后面的是迁徙鸟群的头鸟“墨爪”,它正在经历第四次从南美洲最南端到北极筑巢地的长途飞行。墨爪短暂的一生都在迁徙中度过——追着太阳,越过赤道,从最南到最北飞越六万多英里,一春一秋就能飞出八千英里。跑在前面的雌鸟“小银条”则刚满一岁,九个月前它才勉强会飞时就离开了北极,这是它第一次北迁。像所有三趾鹬那样,小银条在冬季还身披如珍珠般光洁的灰色羽毛,再度归来时,它的身上已多了许多红褐色的花斑。
墨爪和小银条沿着海浪的边缘探向沙滩上蜂窝似的小洞,那里面藏着它们在这一带的最爱——小巧、呈卵形的鼹蝉蟹,也叫鼹蟹。每个浪头退去后,潮湿的沙滩上都会鼓起气泡,那是蟹洞排出的空气。只要三趾鹬的爪子够快够准,它就赶得及在下一个大浪来临前将鸟喙刺入蟹洞并扯出鼹蟹。有时迅疾的海浪也会冲垮蟹洞,鼹蟹顺着海水滑了出来,在湿漉漉的沙地上直蹬脚。三趾鹬常趁鼹蟹不知所措时一举出击,不给它们仓皇爬开并将自己埋进沙子的机会。
小银条紧贴回落的潮水,注意到两个晶莹的气泡正从沙子间冒出来,它知道鼹蟹就藏在下方。尽管双眼注视着气泡的变化,小银条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大浪正席卷而来。它看着浪潮奔涌着扑向沙滩,同时估算着海浪前进的速度。就在浪花飞溅的一刹那,蟹洞里传来“嘶”的一声轻响,尽管混杂着低沉浑厚的潮水声,但这声轻响依然没能逃过小银条的耳朵。就在此时,鼹蟹毛茸茸的蟹脚从沙子间探了出来。小银条在碧绿的波峰旁飞奔,兴奋地将张开的鸟喙刺入湿沙、扯出鼹蟹。潮水还没来得及淹没鸟儿的双腿,它便已转身跑向高处的沙滩了。
太阳还未升起,阳光沿水平方向蔓延过海面。三趾鹬鸟群中的其他成员也加入了墨爪和小银条觅食的队伍,很快小巧的滨鸟便遍布海滩。
一只燕鸥沿着碎浪带
飞来,它头顶的黑色冠羽低垂着,警觉地观察着水下游动的鱼儿。燕鸥的视线又转向三趾鹬鸟群,因为这种小型滨鸟很容易因受到惊吓而放弃入口的猎物。燕鸥见墨爪逐浪而来又捕获了一只小螃蟹,便面露凶色地俯冲过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嚏——哑——哑!嚏——哑——哑!”它威胁道。
燕鸥翅膀雪白,体形是三趾鹬的两倍大,猛地冲过来,吓了墨爪一跳,毕竟它先前只顾着躲开扑涌而来的潮水以及叼住的个头不小的螃蟹。见燕鸥靠近,它猛然弹开,发出“嘁!嘁!”的尖锐叫声,从浪头上方绕圈飞走。燕鸥盘旋着追在它的身后,大声叫嚷着。
若论在空中驰骋打旋,墨爪一点也不输燕鸥。两只鸟疾驰、扭身、回转,忽而追逐着高飞,又陡然冲向浪潮的低凹处,绕着海浪你追我赶,叫声湮没于沙滩上嘈杂的三趾鹬鸟群之中。
燕鸥追着墨爪冲向高空时,瞥见水下数抹银色的身影。它立刻弯下头仔细探查新猎物。只见绿汪汪的海水间,闪过一条条银亮的短线,那是一群银汉鱼。燕鸥急剧倾斜身体,几乎和海面呈垂直的角度,再将身体一沉,冲向水面。尽管它的体重也不过几两,但力度之大,激得水花四散。转瞬间,燕鸥衔鱼而出。沉浸在捕食银汉鱼的兴奋中,它早已将墨爪忘在一边。而此时,墨爪也已与海岸边的同伴会合,又和先前一样,跑来跑去忙着觅食了。
涨潮时分,海浪滚滚而来。潮水攀得越来越高,又重重地拍向海岸,警示在海滨觅食的三趾鹬此处有些危险了。鸟群在海面上方盘旋,挥动着有别于其他鹬鸟的白色条纹翅膀。它们擦着浪尖一路向海滩上游飞去。三趾鹬最终来到了陆地的尖端,这里名唤“船滩”。许多年前海水绕过这里的沙洲,涌向深处的内陆,才有了这整片海湾。
船滩一带的沙滩开阔平坦,南朝大海,北靠海湾。宽广而平缓的沙地最适宜矶鹬、鸻鸟等滨鸟栖息。燕鸥、撇水鸟、海鸥也喜欢来这里,它们在海面捕食,休息时便成群地聚集在岸边沙地上。
这天早上,海滩群鸟密布,它们边休息边等待退潮,打算再饱餐一顿,为北上之行储存能量。现在是五月,正值滨鸟春季大迁徙的高峰期。数周前,各类水禽已纷纷出发踏上北迁之旅。为了赶上北方湖泊的冰雪初融,秋沙鸭早在二月便离去了;帆背潜鸭也在不久后离开了长着野生水芹的河口,追着残冬向北飞去。北迁的队伍不只如此,还有喜食遍布海湾浅滩的鳗藻的黑雁、长着敏捷的蓝色翅膀的水鸭,以及令天空一度回荡着它们温柔啼啭的天鹅。连最后一队白云般的雪雁也在一个月前飞走了,此后这里又见证了两波大潮和两波小潮的起起落落。
接着,沙丘上空飘过鸻鸟的高歌,盐沼旁传来杓鹬的清脆啼鸣。入夜,它们在空中留下模糊的身影。下游的渔村已是夜深人静,鸟鸣也婉转柔和,几乎听不大清。这些水禽原本在岸边或是沼泽栖息,现在正沿着祖先的航线一路翱翔,寻找北方的筑巢地。
* * *
滨鸟在入海口一带的沙滩上纷纷睡去,于是这里成了其他猎手的胜地。等到最后一只水鸟也打起盹来,一只沙蟹便悄悄地爬出蟹洞。它把藏身之处选在了高潮线之上,四周尽是松软的白沙。沙蟹踮着脚尖、迅速挪动着八条蟹腿在沙滩上爬行。附近是三趾鹬鸟群,最边上站着小银条。离小银条十几步远处堆积着零落的海藻,它们随着夜晚的潮水漂来这里,沙蟹就停在这堆海藻前。它的外壳呈米褐色,颜色和周围的细沙非常接近,以至于它一动不动时几乎与沙滩融为一体,难以辨认。只有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睛像鞋子上的黑纽扣似的,昭示着它的存在。小银条看到沙蟹正蜷缩在残败的海燕麦秸秆、大片水草叶子和海生菜下方,等待着猎物沙蚤现身,再捉它个措手不及。沙蟹很清楚,沙蚤因喜食残根败叶,常在退潮后藏身于这样的海草间。
赶在下一个手掌高的浪头打来之前,一只沙蚤从碧绿的海生菜下方爬了出来。它弯起脚,灵活地跳过一株海燕麦,毕竟于它而言,这仿佛参天大树。沙蟹见状一跃而起,像只凶猛的猫,接着用它粗壮的蟹钳,或称螯,狠狠夹住沙蚤,再一口吞下。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沙蟹尾随着猎物悄声移动,一次次变换位置,成功捕获不少沙蚤。
又过了一小时,风向变了,风掠过入海口的水道从海面斜着吹来。鸟儿们纷纷转变方向,迎风而立。只见几百只燕鸥在沙洲尖端一带的海浪上方捕鱼。水下,银白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朝大海远处游去。燕鸥不时地下潜又跃出水面,空中尽是它们拍打着洁白翅膀闪过的倩影。
船滩上空断断续续地传来黑腹鸻的振翅声,它们正急行而过。半蹼鹬也不甘落后,前后两拨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北飞去。
正午时分,沙丘上方闪过两片洁白的翅膀,原来是一只雪鹭。只见它低垂着两条黑色的长腿,在池塘的边缘款款落下。这片池塘夹在沙丘东端和入海口处的沙滩之间,被沼泽环住半圈。很多年前,池塘比现在要大,鲻鱼不时从海中游来,因此这里得名“鲻鱼塘”。小雪鹭日日来此,在水浅的地方捕食疾驰而过的鳉鱼或鲰鱼。有时它也能遇到大型鱼的幼鱼,那是每月的两场大潮漫过沙滩席卷而来时带到这里的。
日照当空,池塘寂静无声。雪鹭站在碧绿的水草之间,羽毛雪白,下肢乌黑,双腿像高跷似的又细又长。它全身绷紧,一动不动,锐利的双眼紧盯着水面的波动,一丝涟漪,哪怕是涟漪的光影都不可能从它眼下溜走。这时,泥泞的池底游过一纵队灰白的鲰鱼,共有八条,在水底投下团团黑影。
雪鹭灵蛇似的扭了下脖子,迅速将鸟喙刺入水中,但却错过了这队肃然行进的鱼群头领。这一扑吓得鲰鱼在慌乱中四散逃窜。雪鹭兴奋地拍打着翅膀,追着鲰鱼不停地变换着方向在池中滑行,双脚搅得原本清澈的池水也混浊起来。可惜它如此卖力,到头来也只捉到一条鱼。
雪鹭扑腾了一小时,到了这会儿,休憩的三趾鹬、矶鹬、鸻鸟已睡了三个小时。这时,一艘渔船擦着海滩来到沙洲尖端。两个渔民跳入水中,准备迎着上涨的潮水在浅滩拉开围网。雪鹭抬起头仔细留意渔民的响动。顺着池塘靠海湾一侧的海燕麦望去,只见一人沿着沙滩向入海口方向走去。雪鹭警铃大作,双脚猛地踩向池底的淤泥,借力振翅而飞,越过隆起的沙丘,直往一英里外雪松林间的群栖地去了。见有人过来,滨鸟四散而去。有些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嚷声中朝大海飞去;燕鸥乱作一团,匆忙冲向天空,像是上百张纸片漫天飞舞;三趾鹬结成一队,齐整整地盘旋转身,绕过沙洲尖端,沿着海滩飞到一英里外才落脚。
如风卷残云般飞散的鸟儿惊动了仍在捕食滩蚤的沙蟹,群鸟行色匆匆,在沙地上投下一团团快速移动的阴影。沙蟹离自己的洞穴已有段距离,眼见着渔民走过沙滩,它只得一头扎入海浪间,以为这是个比飞向空中更安全的去处。然而,一条体格庞大的巴斯鱼正在附近潜行,顷刻间它便吞掉了沙蟹。就在这天的晚些时候,巴斯鱼又成了鲨鱼的猎物,它的残躯随着潮水留在了海滩上。于是,海岸的清道夫沙蚤一拥而上,它们饱餐一顿,将巴斯鱼的残骸分食得干干净净。
* * *
黄昏时分,三趾鹬再次回到位于沙洲尖端的船滩休憩。附近杓鹬轻柔地拍打着翅膀,它们刚飞越盐沼,打算整晚都在此地栖息。空中至少有几千只杓鹬。如此多的大型水鸟同时在天空飞舞,不时发出陌生的响声,这让小银条有些不安,只得紧紧蜷缩在年长一些的同伴身旁。天擦黑了,随后的一小时里,杓鹬结着长长的“V”字形队伍纷纷飞落,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这种长着棕褐色羽毛和镰刀形鸟喙的大型鸟类每年北迁时都会在船滩停落,靠泥滩和沼泽中的招潮蟹补充能量。
一投石远处,有一群小小的招潮蟹,它们不过人类的拇指盖长,此刻正爬过海滩。蟹脚爬行时,声音微弱得像风吹起沙粒,就连站在鸟群最外边的小银条也没留意到它们。小螃蟹滑入浅滩,把身体浸在凉爽的海水里,享受泡澡的乐趣。它们刚经历了充满危险和恐惧的一天,因为成群的杓鹬飞来,占领了大片沼泽。每每看见杓鹬晃动的黑影俯冲到沼泽间或是沿着水边走过时,招潮蟹都吓得四散逃窜,溃不成军。于是,上百只蟹脚匆忙地划过沙子,发出的声音像翻动一张张硬纸板簌簌作响。招潮蟹想尽办法钻进蟹洞——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同伴的——只要它们赶得及爬进去。然而那又深又倾斜的蟹洞也并非安全的庇护所,因为杓鹬有弧度的鸟喙可以深深地刺入洞中。
此刻,沉浸在美妙的暮色中,招潮蟹向低处的潮水线爬去,打算在退潮留下的枯枝败叶间觅食。它们舞动着匙状的蟹脚拨开沙粒,寻找水藻间的微生物来果腹。
涉水的招潮蟹都是雌蟹,蟹卵就藏在圆润的腹脐下方。抱卵蟹大腹便便,走起路来格外笨重,遇到天敌根本无从逃脱,所以它们白天一直藏在蟹洞里不敢出来。现在,雌蟹在水中自由地左摇右摆,想要卸下沉重的负担。抱卵蟹本能地让空气流向腹部,在那里蟹卵紧紧贴着母体,像一串串极小的紫红色葡萄。尽管产卵季还早,但有些蟹卵已经变成灰黑色,预示着它们准备好降生了。对于这些雌蟹来说,夜晚的沐浴仪式正是产卵的时机。它们每动一下,就有卵壳爆开,随后蟹卵倾泻而出。海湾安静的浅滩上,鳉鱼正啃食贝壳间的水藻,但即使是它们也很难注意到这么一大群小生命正漂流而过,因为这些刚从狭窄的卵壳中挣脱出来的幼蟹实在太小了,它们能从针眼那么大的缝隙间游过。
退去的潮水将大群幼蟹带到海里,它们再顺着入海口的水流越漂越远。等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静静地洒向水面时,幼蟹会发现自己早已来到开阔的海上世界。它们孤身处于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只能靠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保命。然而很多小蟹的旅程都以失败告终。那些幸存的螃蟹在经历了数周的海上探险后终将在某个遥远的海岸落脚——那里既有潮水为它们带来丰饶的美食,也有茂密的沼泽水草可作栖息的港湾。
* * *
月光洒向水面,好似留下一条银白色的水中小路,但夜晚并不安静。入海口一带,剪嘴鸥相互追逐,发出嘈杂的叫声。三趾鹬很熟悉这种撇水鸟,它们常在南美洲碰面。剪嘴鸥有时会飞往遥远的委内瑞拉或哥伦比亚一带过冬,但作为热带鸟类,它们自然对许多滨鸟的目的地——北方的冰雪世界一无所知。
漫漫长夜,空中不时传来哈得孙杓鹬的叫声,此时正是它们向北迁徙的高峰。杓鹬原本在海滩上睡着,但此地嘈杂,它们总是受到其他鸟类的惊扰,这才回以哀怨的鸟鸣。
今夜月圆,潮水大涨。海潮漫过沼泽,拍打着渔人码头上的木板,渔船纷纷拉紧了锚链。
柔和的月色洒向大海,海面泛起点点银光。这抹光亮引得鱿鱼心驰神往,也游向水面。它们逐水漂流,凝视着今夜的满月,轻轻地吸入海水再将水喷射出来,靠水流的力量后退,离月亮越来越远。像是被月色迷惑了心神,鱿鱼竟没发觉自己已经来到危险地带,直到岸边的沙粒狠狠划过身体时,它们才反应过来。可惜太迟了,鱿鱼已经搁浅。可怜的它们拼命喷水,试图离开被搁浅的地方,然而无济于事,将它们带来此处的潮水已然远去了。
第二天一早,三趾鹬伴着第一缕晨光飞向碎浪带捕食。它们看见昨夜搁浅的鱿鱼散落在入海口一带的沙滩上,但三趾鹬却并未在此地久留。尽管天刚刚亮,但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大型水鸟,它们正为了鱿鱼你争我夺。群鸟中有常年往返于墨西哥湾海岸和新斯科舍半岛间的银鸥。受暴风雨的影响,银鸥的行程被耽搁了太久,此刻它们饿极了。还有十几只黑头笑鸥正在沙滩上方盘旋鸣叫,低垂着双腿想要飞落捕食。银鸥见状朝它们猛叫不止,用鸟喙狠戳过去,将笑鸥赶开了。
正午时分,潮水大涨,狂风卷着乌云从海面汹涌而来。湿地间成排的水草摇曳生姿,风吹得草尖直触水面。潮水涨到四分之一处时,湿地水位就已经很深了。强风推着春潮不断上涌,连散落在海湾各处的浅滩——那是海鸥最爱的栖息地——都被潮水淹没了。
三趾鹬和其他滨鸟一起,躲在沙丘朝陆地一侧的斜坡下方。那里长满了滨草
,可以为群鸟提供遮蔽。从这个避风港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群的银鸥正乌泱泱地飞过一片植被茂盛的碧绿沼泽。鸥群不断地变换队形和方向,一旦领头的银鸥稍一犹豫,后面的便追赶上来。它们总算找到一片沙地落脚——潮水已淹没了沙地的大部分,现在只剩下早晨的十分之一大小。海潮还在上涨。银鸥继续盘旋,不断地拍打翅膀发出叫喊。在一块布满牡蛎壳的礁石上方,水已经能没过它们的颈部了。鸥群不得已调转方向,逆风而飞,最终来到离三趾鹬鸟群不远处的沙丘,在这里躲避狂风大浪。
暴风雨一时困住了迁徙而来的鸟群。浪太大了,鸟儿无法捕食,只能在原地等待。避风港之外的海面已是疾风骤雨。海滩上有两只小鸟,在风雨中晕头转向,一次次摔倒,又蹒跚地站起来,毕竟陆地对它们而言是个陌生的领域。一年之中,这种鸟仅在育雏时短暂地光顾过南极的几座小岛,其他时间都在空中或海面翱翔。它们就是威尔逊海燕,也叫“海神之鸟”
,先前乘着风暴从数英里外的海面飞来这里。下午,一只长着细长翅膀、鹰嘴形状鸟喙的深棕色鸟儿飞过沙丘上方,又穿越海湾。见它来了,墨爪和许多滨鸟都惊恐地伏低身体,认出那是自古以来的天敌猎鸥,它们常常在北方的繁育地挑起灾祸。猎鸥和威尔逊海燕一样,也是乘风踏浪而来的。
日落之前,天色放晴,风也小了。趁着天还没黑,三趾鹬鸟群从这片离岸沙洲飞走,准备跨越海湾。顺着它们在入海口上方盘旋的身影望去,水道宛如一条墨绿色的丝带,蜿蜒着穿过两侧点缀的浅滩。鸟群沿着水道,在倾斜的红色圆柱形浮标间穿行,踏破激浪和漩涡,飞越布满牡蛎壳的暗礁,最终来到了海岛。这里已有几百只白腰滨鹬、小滨鹬和环颈鸻在沙滩上休憩。
潮水渐渐退去,三趾鹬先是在海滩上觅食,后来不到黄昏便睡下了,而那时剪嘴鸥刚刚飞来岛上。三趾鹬沉睡了一夜,夜里沿海岸捕食的水鸟纷纷动身,赶往北边的栖息地。暴风雨刚过,空气格外清新,西南风徐徐吹来。夜空中不断传来杓鹬、鸻鸟、细嘴滨鹬的叫声,夹杂着矶鹬、翻石鹬、黄脚鹬的吟唱。岛上栖息的嘲鸫竖着耳朵听了整晚。明天,它们将用新学会的鸟鸣高歌一曲,歌声连绵轻佻,正适合取悦配偶,歌者也自得其乐。
黎明前约一小时,三趾鹬在岛屿沙滩上集结成群,整装待发。在它们脚下,温和的潮水抚过成排的贝壳。三趾鹬满布棕色花斑的身影逐渐隐匿于茫茫夜色中,离海岛越来越远,一路向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