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美国的种族威权主义

2016年特朗普总统当选美国总统，引发大家对其支持者动机的解读狂潮。性别偏见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特朗普在白种人女性选民中的呼声较高，尽管他受到了一系列骚扰和性侵的指控。他炫耀自己可以随意骚扰女性的特权，“如果她们是美女的话”。被曝光之后，这种解释力量被削弱了。

早期有论点称白种人工人阶级倒向特朗普阵营是因为他们感到“经济焦虑”，他们相信这位聪明的成功商人可以解决贸易协议和其他经济问题。然而该论点并未在对民意调查数据进行详细分析时得到证实，因为特朗普的支持者在年收入超过5万美元的白种人中比在低收入群体中要多得多。很快其他研究者就发现，特朗普的胜利很大程度上是白种人中产阶级的胜利。

对特朗普胜利最长效的解释就是白种人种族主义。特朗普在“全国范围内以21分优势赢得白种人选票（比罗姆尼多1分），他的竞选集会不啻偏执种族主义者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艺术节”。人们似乎达成了一种共识，即种族主义助长了特朗普的胜利。 正如民意调查专家尼克·古列维奇（Nick Gourevich）对托马斯·埃德索尔（Thomas Edsall）所说：

经济困难社区中，那些认为特朗普更加有吸引力的人（或者从奥巴马支持者阵营倒戈到特朗普阵营的人）主要受到文化和种族因素的影响。我认为这绝非仅是经济因素，或只是受种族主义或者文化疏离影响，可能是多种因素混合的产物。

特朗普的支持者比其他人更容易将经济问题与移民过度联系起来。他们更有可能大声疾呼，反对“非法移民”，希望在墨西哥边境修建一堵墙。他们比其他白种人选民更有可能通过对“文化取代”的恐惧来看待一切问题，包括经济问题在内。

特朗普有组织地激起了民众的种族仇恨，但是他没有采取种族狗哨之类的隐晦方式，而是通过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的方式实现这一目标。2020年的大部分时间，特朗普都在暗示“黑命关天”（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并非合乎情理的表达不满的方式，而是对郊区神圣性的边缘恐怖主义的威胁。他邀请了两名向和平游行者挥舞步枪的白种人业主参加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此外，2018年7月，特朗普政府教育部民权办公室取消了奥巴马政府发布的一项限制在学校招生和高校录取中把种族作为条件的政令，从而进一步证实了白种人的怨愤文化 。在招生或录取中，或在“平权行动”中考虑候选人的种族，并非种族政治的附属品，而是其反对者口中针对白种人的“反向歧视”的典型例子。这些反对者仍然占多数：在2017年的一项民意调查中，55%的白种人表示他们“认为当今美国存在对白种人的歧视”。

2016年大选前后的民意调查发现，特朗普的支持者比其他白种人更有可能同意“白种人因为对拉美裔和非裔的偏爱而吃亏”比“偏袒白种人”问题更大。“坚决认为白种人吃亏的人支持特朗普的概率比那些在人口和财务上相似但坚信拉美裔和非裔吃亏或两者都不吃亏的人高出三倍多”。其他研究还表明，在相似的经济和教育环境下，白种人对特朗普的态度将取决于他们对移民打击、“黑命关天”运动等问题的立场，而白种人的种族受害感是他们共同的纽带。除了收入，是否受过高等教育也可视为特朗普票数的可靠断点。与收入相似的大学毕业生相比，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选民对特朗普更加青睐。统计学家纳特·西尔弗（Nate Silver）早前就指出了“大学鸿沟”的存在：

我罗列了981个人口超过5万的郡，并根据至少取得了四年制大学学位的人口比例对其进行排序，得出50个受教育程度最高的郡。其中，希拉里·克林顿在48个受教育程度最高的郡中的表现优于奥巴马总统在2012年的表现。虽然奥巴马在这些郡的表现已经很出色，希拉里在他的基础上把胜率提升了9个百分点。

西尔弗在大学毕业生比例最低的50个郡中发现了相反的情况：

希拉里在47个郡中的表现落后于奥巴马，她的平均胜率低了11个百分点。而正是这些地方助力特朗普赢得了总统之位，特别是相当一部分地方位于俄亥俄州和北卡罗来纳州等摇摆州。

这并非高等教育水平相关的收入差异所导致：

我找出了22个郡，其中至少35%的人拥有学士学位，但家庭收入中位数低于5万美元，且至少50%的人口是非拉美裔白种人……希拉里在22个郡中的18个郡比奥巴马的表现提高了4个百分点。

通过一系列比较，西尔弗得出以下结论：受教育程度低比收入高的选民更倾向于支持特朗普，虽然后者也有一定的影响。简而言之，MAGA群体主要由未完成大学学业的白种人中产阶级组成，他们倾向于用种族焦虑解读所有事件，而这个群体从来未受过审计 。到2020年特朗普成为超级特朗普并逐渐结束其“阻止窃取选举”运动时，可见的白种人民族主义和威权主义叛乱的趋同似乎证实了2016年至2017年的观点，即受教育程度低下的人的种族主义是特朗普的推动力。

至此我们的主要分析工作似乎都完成了。到目前为止，我们阅读的相关文献显示，MAGA群体喜欢特朗普重现经济发达和文化繁荣的美国荣光的承诺。在这种荣光之下，白种人种族将再次成为主导。在他们的理想中，再次伟大的美国，民众的安全感并不取决于大学成绩或者任何相关文化或语言技能，因为他们没有义务认同、尊重或者和不同类型的美国人打交道，也不需要和低收入的外国人竞争中产阶级工作岗位。女性不会对性别差异性构成威胁，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妇女不再享有堕胎权和同工同酬，也不会享有几次女权运动浪潮所带来的任何福利。在即将到来的再次伟大的美国，再也不存在解释或认知上的挑战，因为永远不需要对他人做出解释。

这些观点在2017年年底已经基本形成，推高了2018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的投票率，因为MAGA模式将共和党的基础变成了政府、可负担的医疗保健、平等、气候解决方案和有色人种等的死敌。2020年，特朗普对两个重大问题——新冠疫情公共卫生危机和反暴力执法种族主义运动表现得轻描淡写，为MAGA模式推波助澜。2020年，特朗普主义加剧了新联邦精神，没有大学文凭的白种人种族主义者的MAGA模式被牢牢确立。

2020年的选举不但没有降低人们对特朗普的白种人父权吸引力的研究兴趣，这种兴趣反而得到了强化而且加入了心理学研究。特朗普的票数从6300万增长到了7420万。他在任期间每一天都主导媒体，基本上制止了支持者投向对手阵营的可能性。 2020年特朗普的选民睁大眼睛投下选票。这一现实为把特朗普主义视为推动对种族主义和教育不足的大规模心理状况分析提供了依据。

对MAGA的威权主义的讨论在特朗普的任期内逐渐形成。2020年选举季期间出现了不少以此为题材的长篇著作，MAGA和威权主义相得益彰的案例更是被大书特书。在《威权主义的噩梦：来自特朗普追随者的持续威胁》（ Authoritarian Nightmare:The Ongoing Threat of Trump's Followers ）一书中，尼克松前顾问约翰·迪恩（John Dean）与社会心理学家鲍勃·阿尔特迈耶（Bob Altemeyer）合作制作了特朗普支持者评估量表。该量表脱胎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一直在使用的右翼威权主义（RWA）量表。他们将此量表与蒙茅斯大学民意调查研究所对特朗普选民的调查相结合，将特朗普支持者的投票定义为具有固定威权人格结构认知障碍症状。以下是他们的结论：

第一，与大多数美国人相比，特朗普支持者群体是高度专制的。第二，与大多数美国人相比，他们具有强烈的偏见。第三，几乎可以用威权主义来解释特朗普支持者的所有偏见。第四，威权主义在美国是一系列组织严密的态度，当白种人福音派教徒和受教育程度低的白种人男性是信奉威权主义且带有强烈偏见时，特朗普的群众基础就难以被撼动。偏见和威权主义与特朗普的支持之间是强绑定的，这种绑定如此强大，导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独立因素足以支持他的连任。除此之外很难解释这种现象，这在社会科学中是非常不同寻常的情况，但是这就是数据能带给我们的结果。问题非常复杂：谁是特朗普的忠实拥趸？答案非常简单：带有偏见的威权主义者以及其他一小撮人。

这些过于武断的观点和特朗普支持者的多样性相冲突。这些观点用以解读特朗普的7400万名支持者。他们与对特朗普的支持者的敌对式刻板印象非常吻合，以至于笔者本人都不大愿意相信这些观点。然而，这些观点确实符合笔者对于特朗普主义话语的感知，也和笔者对美国文化中棘手的威权主义元素的研究相吻合。埃特米耶（Altemeyer）的实证研究与MAGA圈子中关于威权主义思维的关键认知和征象相互印证，非常具有说服力。这个关键特征就是偏爱威权而非经验。特朗普的追随者普遍拒绝接受可验证的证据，例如拜登在2020年11月总统大选中的胜利。MAGA的民族志学研究也越来越证实了该群体的种族主义威权标签。

心理学家们对特朗普及其追随者进行了研究。一些心理学家认为特朗普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心理学家史蒂文·哈桑（Steven Hassan）认为特朗普采用了邪教领袖一样的精神控制手段来获取并控制自己的信众。哈桑的结论是特朗普追随者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是精神控制的受害者，必须小心引导他们恢复“真实的自我”。

另外一种观点认为我们似乎经历了一系列的演变。2016年特朗普的当选背后是白种人中产阶级的种族主义，尤其是那些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特朗普利用其媒体宣传机构将种族意识形态转化为一种心理麻痹，使人们对种族问题产生一种无动于衷的状态。这种心理麻痹根植于美国文化中被低估的威权主义土壤中。然而这种充满敌意的论断只会将MAGA推向更深层次的愤怒和分裂，因此必须在国家被分裂之前采用治疗性同情态度来引导特朗普的关注者，使其回归善良、有爱心和高度专业的政府。这就是拜登在2020年大选中发起的“廉正竞选”背后的逻辑：特朗普是坏人，但特朗普的追随者不是坏人，一旦他们有了更加合理的选择，就会转而支持拜登在2021年初系统性打造的富有善良、爱心且高度专业的政府，自然而然地被真正的成功吸引。MAGA将经济焦虑转化为种族主义投射。或许专家们减少经济剥削和不公正现象的能力能实现MAGA种族主义的拨乱反正。大多数共和党人也喜欢美国的邮政服务、医疗保险和富人税，民主党专家们的工作成果或许会让他们失望。

在此，我们再来看那个关于专家及其对美国政治文化影响的话题。专业知识的哪些方面可以真正吸引那些在美国生活的、被种族威权主义模式洗脑的民众？ tmEOMGIHNx4JSkmwyQsMhfz5X8dZbrqDSMBF4rt76G1SGQMQVjE7C4olznVDuVD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