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革命是由使之前技术过时的颠覆性技术所定义的,这不可避免地影响大国之间的行为和关系。科技创新不可能总是融入现有的国内和国际政治体系。颠覆性技术往往会改变政治的根本基础,使之前的秩序变得过时。国际权力分配正在重组,必须重新界定权力本身的概念、起源和实践。权力被定义为“A对B拥有权力,在一定程度上,A可以让B做B不会做的事情”。尽管本书试图阐明未来的挑战并做出预测,但没有人能完全预见新的工业革命将如何影响大国政治。因此,本书基于以往工业革命的历史先例,探讨了颠覆性技术影响的变量或因素。诸多对新的技术的研究都是基于未来可能的情景来探讨这种影响,而没有评估国家在获取和实施技术时面临的激励和约束,以及技术造成的破坏。
本书要回答的研究问题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大国之间的地缘经济竞争?本书的假设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将增加技术主权的重要性,并改变权力工具。权力工具是指国家在国际体系中捍卫其自主权和施加影响力的手段,包括经济实力、军事实力、软实力和对通信的控制。
地缘经济学在此被用作探究大国竞争的出发点和主要变量。冷战后的大国政治已经从地缘政治转向地缘经济,因为权力越来越多地来自对国际市场的控制,而不仅是军事硬件和领土。新技术是地缘经济的核心,因为它们为战略产业奠定了基础,这些所谓的产业创造了可以转化为政治资本的经济依赖。高科技产业具有战略意义,因为它们通过增强自主权和影响力来促进非对称性相互依赖。
然而,从军事化地缘政治到地缘经济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是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数字技术和核能利用的结果。这些新技术提高了武器的破坏性,以至于改变了大国之间使用军事手段进行权力竞争的成本效益考量。由于国家间经济联系的增强,新技术也加强了市场力量的作用。如果新技术有助于打破国际供应链,增强能够解除核威慑的武器的进攻优势,那么第四次工业革命可以扭转地缘经济的走向。
国内社会经济稳定这一议题也进入了地缘经济学的研究范畴,因为社会凝聚力对作为单一行为体(unitary actor)的国家至关重要。组织社会的失败逐渐削弱了国家在国际体系中调动资源和拓展战略利益的能力。由于无法管理转型中的工业社会而导致的社会经济混乱造成了一种政治真空,而这种真空往往被激进和破坏性的政治选择所填补。波兰尼(Polanyi)在《大转型》(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中指出,工业革命和引入资本主义来组织资本与劳动之间关系,导致了人性的分裂。对工业社会管理失败的反应促使意识形态上的对手向资本主义发起挑战。因此,国际政治经济体制与组织工业社会和缓解人类社会的分裂密切相关。以波兰尼的社会理论为基础,鲁杰(Ruggie)在政治经济学中引入“内嵌式自由主义”(embedded liberalism)的概念,用以描述市场效率和国家社会责任之间的平衡。爱德华·卢特瓦克(Edward Luttwak)关于美国地缘经济的著作同样将社会学与政治经济学相结合,例如,他认为美国努力控制作为一种比较优势的高科技行业意味着放弃制造业,这导致了社会分裂和政治不稳定。
演绎法检验了一种新古典主义理论,该理论认为国际权力分配将越来越依赖大国的技术主权。新技术使权力更加集中、国家更加参与市场,这使得科技在维护自主性和影响力方面变得愈加重要。此外,新古典主义将决策者定位为国际权力分配与外交政策之间的干预变量。技术主权增强了决策者管理社会经济和政治的能力,这对成功调动资源追求大国利益至关重要。
过去的三次工业革命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意义提供了理论依据,并确定了要探索的变量。该研究课题的范畴和复杂性对研究设计提出了挑战。分析工业革命对大国政治的影响是一个非常广泛的研究课题,因为各种技术影响着用于权力竞争的各种权力工具。这种复杂性使研究设计面临两难境地,要么追求一种具体而狭义的方法,要么追求一种更广泛和更具包容性的方法。对大国冲突的经济、意识形态或军事等方面进行更集中的研究,可以更详细地衡量具体变量。尽管如此,在国际体系日益复杂的情况下,忽视受技术创新影响的更大范围的变量会破坏这些理论的预测效应。政治学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学者和实践者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因为前者更注重严谨性,而不是实用性。这导致了对结合各种理论来构建复杂理论的需求不断增加。西尔(Sil)和卡赞斯坦(Katzenstein)将分析折中主义(analytic eclecticism)称为一种通过构建复杂论点解决复杂问题的知识分子立场。结合各种理论结构和研究传统来解决复杂的研究问题,旨在为学者和实践者提供有价值的知识。同样,瓦尔特(Walt)认为“没有一种单一的方法能捕捉当代世界政治的所有复杂性”。
本研究采用了一种比较方法来评估因果关系, 其中工业革命是自变量,大国的地缘经济政策是因变量。 第四次工业革命与前三次工业革命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使认知过程自动化。该理论认为,自变量中的这种差异会影响因变量。随着各国越来越依赖吸收并整合大多数经济活动的技术生态系统,地缘经济力量将会有很大不同 由于新技术而导致的集权化和权力集中激励着大国将全球供应链迁回国内,并打破基于比较优势的国际分工。 与此同时,在应对新技术造成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混乱方面,国家有强烈的动机扮演更为强势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