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某年月,为我年伯昆圃先生六十初度。其嗣君敬堂同年,丐余以文为寿,且曰:“古者,称寿不必揽揆之辰;寿人以序,抑非古也。然震川归氏、望溪方氏尝为之,是或有道焉。”余曰:“然。寿序者犹昔之赠序云尔。赠言之义,粗者论事,精者明道,旌其所已能,而蕲其所未至。是故称人之善,而识小以遗巨,不明也;溢而饰之,不信也;述先德而过其实,是不以君子之道事其亲者也;为人友而不相勖以君子者,不忠也。今子所以寿亲者,于意云何?”敬堂曰:“吾父固好质言。凡生平庸行、众人所恒称道者,不足为君述。吾父早岁以课徒为业,迄今几四十年。尝曰:‘塾师卤莽塞责,误人子弟不浅,吾不敢也。’戊戌,雨三幸成进士,选庶常。吾父书来,戒以初登仕版,勿轻干人。”於戏!安得此有道之言乎?盖自秦氏燔群籍,教泽荡然。汉武帝始立“五经”于学宫,使诸生各崇本师,置博士,举明经,而圣言乃绝而复续。明太祖以制艺取士,并立程朱之义,使天下翕然尊尚,而圣贤之精蕴始照灼于幽明。二君者,盖见夫学校之不可复,故定为功令,使人以此为禄利之途,而阴以崇儒术而阐大义。由今言之,明圣道于煨烬之馀,而炳若日星,表宋儒之精理,使僻陬下士皆得闻道者,不得不归功于二君。然使人人以诗书为干泽之具,援饰经术而荡弃廉耻者,又未始非二君有以启之也。今世之士,自束发受书,即以干禄为鹄,惴惴焉恐不媚悦于主司。得矣,又挟其术以钓誉而徼福。禄利无尽境,则干人无穷期。下以此求,上以此应。学者以此学,教者以此教,所从来久矣。百步之矢,视其所发,差若毫厘,谬以千里。振古君子多途,未有不自干人始者也。小人亦多途,未有不自干人始者也。今先生之诫子,首在不轻干人,则平日之立教,所谓不误人子弟者,概可知矣!出处取与之间,士大夫或置焉不讲。而乡里老师耆儒,往往以教其家,绳其门徒。吾父课徒山中,亦有年所,每诫小子,辄曰:“俭约者不求人。”与先生辞旨略同。而吾党郭君雨三,亦得父训以成名。当交相毖勉,力求所以自立者,以图无忝所生。不然,先生不欲误人子弟,而吾辈一离膝下,乃反自误其身。日愒月玩,委弃而不克自振,终且不免于干人也。吾言不足以重先生,而犹不敢谀词欺吾友。是或为先生之所许乎?敢以为长者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