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科学家发现了5-羟色胺转运体的短等位基因,认为这种基因会引发抑郁症。抑郁症可比任何单一基因解释都复杂,所以我们不如说5-羟色胺转运体会增加一个人罹患抑郁症的风险。关于两者之间的关联,证据似乎十分确凿:多项研究表明,有短等位基因的人更有可能在面对艰难时变得抑郁或焦虑不安。 这是有一定道理的。短等位基因在一个区域的遗传密码比长等位基因短,它会影响5-羟色胺的产生,而5-羟色胺在调节情绪、幸福感和快乐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因此,许多研究人员认为短等位基因和抑郁症之间存在关联。但琼·乔认为这个结论尚待商榷。 身为一名神经科学家,琼接触的数据表明,东亚人,比如她自己,更有可能携带这种基因变体。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几乎是西方白人的两倍。大部分时间,琼的身边都是亚洲人和亚裔美国人,可她发现,这些人似乎并不比其他人的抑郁程度高。当然,身为科学家,琼没有把自己的个人经验作为证据,而是决定展开调查。在很多人拥有这种基因的地区,包括东亚,抑郁症的发病率是否更高?
要得到答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琼需要把几十项研究和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汇集,用两张地图的形式展示。她的这篇文章发表于2010年,其中一张地图标注了这种基因最常见的地区,另一张地图标注了抑郁症发病率最高的地区。琼推断,如果短等位基因真的是“抑郁症基因”,那么这两张地图看起来应该大致相同,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把两张地图并排放在一起,你就会发现它们有些地方是背道而驰的。虽然有很多东亚人拥有这种基因,但他们抑郁的症状并不明显。相反,在美国和欧洲部分地区,人们拥有这种基因的概率并不高,但抑郁的症状十分显著。
单从地图上看,如果你认为拥有这种基因的某些人不会得抑郁症(其实不然),那也情有可原。琼有所疑虑,所以进一步研究了其他可能性,比如抑郁症在西方是否存在过度诊断,而在亚洲则诊断不足。(情况也许如此,但可能不足以解释这种巨大的差异。)然而,她的所有线索都没有得到证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抑郁症基因的人没得抑郁症?
琼并不是唯一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科学家,有些研究人员也在寻找线索。例如,一项研究发现,拥有短等位基因的人在经历了创伤性事件(在这项研究中是飓风)后,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有良好的社会支持,那么他们患抑郁症的风险并不比拥有长等位基因的人高。如果他们缺乏这种社会支持,那么他们患抑郁症的风险就会增加4.5倍。 还有一项针对寄养青少年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如果拥有短等位基因的青少年在生活中有一个可以信赖并依靠的大人,他们就不会很容易得抑郁症。只有在缺乏这种支持的情况下,他们患抑郁症的风险才会更高。
慢慢地,一幅新的画面浮现于眼前。琼在比较这些地图时意识到,短等位基因在集体主义文化中更常见,比如东亚国家。也许在这些崇尚持久关系和家庭亲密性等文化特征的地方,人们会得到更多的社会支持,这有助于抵御抑郁症的产生。这与美国等崇尚个人主义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在个人主义文化中,人际关系往往不稳定,更容易被取代。事实上,那些拥有短等位基因的人也许从社会支持中得到了更多的东西。例如,其他研究发现,与拥有长等位基因的人相比,拥有短等位基因的人更容易理解和预测他人的情绪,也更容易做出反应。他们也许可以更准确地评估风险,并且更有创造力和同理心。后来,科学家鲍德温·韦、马修·利伯曼在2010年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在研究中,他们给短等位基因起了一个新名字:社会敏感基因。
如今,科学家不再寻找像5-羟色胺转运体这样的单一候选基因来解释人类特征。 大多数遗传性状,即使是像身高和肤色这样看似简单的性状,也是由许多基因控制的,而非仅仅一个。(这就是我们与父母的身高不完全相同,肤色也不完全一样的原因。)研究人员可以使用机械臂将DNA(脱氧核糖核酸)样本滴在微型化学反应盘上,以此扫描一个人的整个基因组,一次就能检查数百万个基因变体。如果研究人员有足够多的样本,并重复这个过程,比如从用来追溯祖先的DNA数据库中提取样本,那么他们可以确定与某一性状相关的成千上万个基因变体。这些基因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足以引发或消除某个性状,但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因此,我们可以把敏感和大多数其他特质看作一个人整个基因组所呈现的一种模式。你的基因组越符合这种模式,你就越敏感。
目前,这项关于敏感的研究工作仍在进行,相关的模式还没有被完全确定。不过,5-羟色胺转运体基因可能是构成该模式的一种基因。研究人员现在把5-羟色胺转运体基因称为“可塑性基因” ,因为它似乎使人们对环境更加开放,允许环境对他们施加更大的影响。其他可塑性基因包括MAOA(单胺氧化酶A)、DRD4(多巴胺受体D4)和其他多巴胺系统基因。多巴胺系统被称为大脑的“奖赏中心”。这一发现可能表明,敏感者不仅体验世界的方式不同,还想从生活中获得不同的东西。
归根结底,“反应性”这一特质也许可以解释与抑郁症的关系。显然,如果你对生活中的事件有更强烈的反应,那么负面事件可能会对你造成更大的伤害。例如,与其他人相比,如若失去工作或重要的关系,你更有可能患上抑郁症。但反应性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这种关联并不总是存在。例如,当拥有可塑性基因的人得到支持、鼓励和肯定时,会发生什么?他们仍然对环境有强烈的反应,但作用是积极的,他们因此拥有了其他人没有的优势。我们把这种优势称为“敏感增强效应”。这种增强作用使敏感者在得到基本支持时,站在了能够远超他人的跳板上。因此,这些人患抑郁症的风险很低是有道理的,他们因为强大的积极效应而与环境中的负面因素隔离开来,但其他人则不然。
换句话说,你越敏感,从好的或坏的经历中得到的东西就越多,这主要是由基因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