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杉矶贫民区(Skid Row,亦称“游民街”)工作的第一年,我被警察盘问了14次,只是因为我站在街角。
这不算什么。那时,我结识了一个名叫朱丽叶的女人,她被警察拦下100多次,还被逮捕了不下60次。她每次在监狱里被关上一周,累计为服刑耗费了一年多的生命。她犯的都是什么罪呢?仅仅是因为她坐在了人行道上——在洛杉矶,这是一种可以被逮捕的犯罪行为。
一个老太太戴着手铐瘫坐在水泥地上啜泣,对于大多数美国人而言,此情此景简直不可理喻。但对于在贫民区生活和工作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早上。朱丽叶的衬衫被泪水浸透了,显然,第四十次逮捕给她带来的伤害分毫未减。
当警察把朱丽叶扶来时,她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提出的疑问。这类处理措施的目的何在?它对我们的社会,对朱丽叶起到了什么作用?我们已大幅削减对最贫困公民的直接和间接资助,却在洛杉矶贫民区1平方英里 的地方花费600多万美元补充警力,这是怎么做到的?此举对于深陷社会底层的人们意味着什么?推及广泛意义上的美国的正义、平等和机会,这些做法又传达着怎样的信息?
本书旨在回答上述问题,也回答朱丽叶的问题。我试图在书中描述并阐释,把社会底层人民当作罪犯的情况何以愈演愈烈。事实证明,答案错综复杂,有时甚至与直觉相悖。如同一出古希腊悲剧,铸就这一切的更多是错误与优先级错置,而非英雄与邪恶势力的缠斗。我们创造了这样一种局面:牵涉此事的各方都真诚地试图做正确的事情,却毫无成效,有时甚至适得其反,造成严重的伤害。
为了找到答案,我花了五年时间在贫民区工作,从此处居民的视角看待问题——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并不情愿住在这里。我们一同走在街上,在街角闲逛,在无家可归者收容所里一起吃饭。我走进流浪者投宿的廉价旅店,见过他们的亲戚和前情人,旁听他们的庭审。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警车的后面,在刑事司法系统中循环往复。一路走来,他们丢了工作,没了住处,失去了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我倾听他们的苦恼。他们与警方的频繁接触让我无比沉重,因此我不愿就此罢休。我开始在警察身上投入更多时间,趁他们轮班时在警察局与他们坐坐,在他们巡逻时尾随其后。我们已打成一片,一起喝啤酒,哀叹道奇队的不争气,发发女朋友的牢骚。
而当我开始领会贫民区居民与警察的热情与愤懑时,却猛然意识到,这些声音很少出现在关于警务与贫困问题的公共讨论中。常有聪明人谈起警察与穷人间持续不断,有时甚至是致命的紧张关系,但这些专家很少花时间与这两个群体的人交谈,倾听他们的故事,或者,也许更重要的是,倾听他们对对方的看法。观看晚间新闻节目时,你会看到许多位高权重的嘉宾——警察局局长、律师和媒体专家,他们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看法。但对于那些每天都生活在这个现实中的人,你可曾倾听过他们的声音?这不太可能。长期以来,那些真正在美国街头针锋相对的人,已被压制住了声音。
我写这本书正是为了填补这一空白。书中的素材皆来自我在贫民区遇到的居民与警察。我利用档案与记录资料,将这些故事置于历史背景中。同时,作为一名社会学家,我参考了之前的研究,以了解警察的每一次盘查、罚款或逮捕。无论它多么出乎意料或独特,都是一个更大体系的一部分。
最终,本书成为对当下美国最弱势的群体进行治安管制的情况的特写。我们没有向贫困之人伸出援手,反而挥舞拳头,在其误入歧途时威胁将其彻底击倒。在此过程中,我们创造了一种新的不平等。对警察的恐惧以及远离手铐的渴望在整个社群蔓延,渐渐渗入人们与朋友和家人的关系中。有的反目成仇,有的则退缩至更深的阴影之中。但在这一动荡之中,我们亦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它们有时来自最出乎意料的源头。当我说一场社会运动正在酝酿,我们需要注意时,我并不认为自己过于乐观。
如果我做得足够好,读者将会从书中理解,人们以我们的名义究竟做了哪些事,又为何这样做。更重要的是,本书将帮助我们看到,为改变现状,推动为美国最贫穷、最无权的公民的生活带来积极改变的改革,我们应该怎样迈出第一步。
在阅读过程中,我恳请各位暂时放下心中的预设,包括何为穷人、何为警察,以及他们所作所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为了理解现状,创造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我们需要从全新的角度看待问题。让我们面对现实吧。我们现在的做法根本行不通,所以我们必须开始从新的角度审视它。这本书正是这一努力的结晶。
洛杉矶贫民区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