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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见诊断：注意障碍、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其他注意力障碍问题
盒子是什么？
——史蒂文·斯坦利，获奖的古生物学家
在史蒂文·斯坦利的成长过程中，他给人的印象是“还算聪明”，但肯定算不上有天赋。
史蒂文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在学校，他会盯着挂钟，心里想着：“20%的上课时间已经过去……40%的时间过去了。我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下课铃声，实在没法儿集中精力。”这似乎是白日梦少年的典型表现，但史蒂文的这个毛病一直持续到上大学。“我坐在课堂里，根本打不起精神听讲、做笔记。”
史蒂文生性好强，他有把事情做好的强烈愿望，可要做好，他就必须先规划筹谋。高中时，他的策略是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来完成作业。每晚学习5个小时的他好不容易达到了B+的平均成绩，而他的同学们——他认为他们比他聪明——轻轻松松就能拿到A。“这太丢人了……明摆着其他同学没我努力。”上大学后，他说：“我得有所取舍、分别对待了。为了让某一门课拿到A，我只能把另一课程的目标定成C。”这致使他极度焦虑，甚至沮丧。他考上了普林斯顿大学，这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时的运气爆棚，他马上就陷入了深深的忧虑，担心自己跟不上学业进度。“我跑去大学的书店买了那个学期要读的所有书，心想我怎么应付得了。实在是太令人心灰意冷了。我一直都忧心忡忡的。”
直到史蒂文40多岁的时候，他才为自己从童年开始就面对的这个挑战找到了一个名字。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位获奖的古生物学家，因其在该领域非凡的才华和卓著的成就而蜚声海外。然而，他依然受到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困扰，别人能轻松做到的事对他来说却难如登天，他因此感到十分痛苦。特别是，人们曾认为他在学术上很懒散，在为人处世上令人生厌，每每回忆起这些，他都会感到巨大的屈辱，甚至愤怒。
注意障碍的诊断改变了史蒂文的人生。当然，对他最直接的一个好处就是，医生给他开了哌甲酯，这是一种改善注意障碍患者注意力问题的药物。而更有力的则来自专家对他所经受的一切所做的专业认定。给斯坦利做诊断的医生指出他的症状非常严重，而将这些症状和他所取得的一系列专业成就加以对比后，医生说：“我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终于，有人对斯坦利说了他本该在孩童时就听到的那句话：你跟其他人一样聪明，你不笨。这是一份无论多少荣誉都消弭不了的恐惧。当他得知他有确信无疑的高智商，只是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大脑时，他忍不住想哭。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的数据，2012年，有超过8%的3～17岁的儿童及青少年被诊断为注意障碍，其占比超过该年龄段所有男孩儿数量的11%，该病症成为美国学童中最多发的病症。
其名称也极易混淆，注意障碍这个名称曾与注意缺陷多动障碍混用，然而许多有注意障碍的人并未表现出身体多动的症状。为了本书描述需要，我将使用较为普遍接受的“注意障碍”来统一指代该病和“注意缺陷多动障碍”。
尽管注意障碍是非常多发的一种病症，但我们仍然会对注意障碍症状及其带来的深远影响产生许多误读。这种障碍最常见的特点及其给患者成年后带来的最深远的影响就是易冲动和注意力不持续。易冲动可表现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孩子身上则表现为做任何事情都迫不及待，比如在课堂上随意插话，或者行为上的失控。在受到惩戒后，他会明白这样的行为是不恰当的，然而在当时，他控制不了自己。有注意力困难的孩子会被当作典型的白日梦者，老师和家长常常批评他们不按要求做事，或者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好像压根儿没在听。
在想到有注意障碍的孩子时，很多人脑海里都有清晰的形象，而这种形象很少是正面的。我们脑海中浮现的短语是：没耐心、太浮躁。患有注意障碍的孩子，特别是他们在接受诊断和治疗前，源源不断接收的评价都是负面的，尤其是在课堂里。这样的孩子是课堂上的捣乱分子，他们会在不应该说话的时候插话，坐立不安，打乱课堂的秩序，还是给其他学生带来混乱的始作俑者。努力想带着全班同学完成任务的老师心里的那种挫败感，让我们深表同情。然而，不间断的大量消极反馈会给孩子的自尊心造成伤害，也会扼杀他们对学习的兴趣。这些活泼伶俐的孩子感觉有人在不停地跟他们说：“不！你们的做法、想法、感受都是错的。不准这么干，坐下，安静点儿，冷静些……”
如果史蒂文·斯坦利不是生在1941年而是2015年，那他的人生会好过些。如今的教育者们会更主动地敦促有行为问题的孩子接受评估，而不是对那些无法控制自己专注于任务的孩子进行惩罚。尽管如此，很多人仍然难以相信，注意障碍是神经系统差异导致的症状，而不是单纯的行为不当。对该诊断持批评意见的观点认为，注意力集中困难和无法保持安静是遗传的毛病，从小就有。
这种观点指出了关于注意障碍的一个关键误解：有这种障碍的人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注意力，或者说，随着年龄增长，这种障碍就会消失。诚然，我们每个人都有偶尔在大事上走神的情况，比如思路断了，完成不了任务，忘了钥匙落在哪儿了或者不记得留的家庭作业是什么了，但是有注意障碍的儿童和成人的问题是，这是一种生理障碍——他们缺乏和其他人一样的控制注意力的能力。从临床上看，跟处于正态分布曲线中间区域的人群相比，有注意障碍的人更加容易分心和冲动。“注意力集中！”这句告诫对有注意障碍的患者来说很绝望。精神病学家、首屈一指的注意障碍专家及作家爱德华·M.哈洛韦尔在他最新再版的著作《赢回专注力》的序言里指出，“让有注意障碍的患者再努点儿力，跟让一个近视的人再使劲眯眼看清东西一样于事无补。这是在无视生物学依据”。
对有注意障碍的成人和儿童进行准确诊断的一大难点是人们往往认为有该问题的人必然无法集中精力。因此，有些人选择性地表现出优异的注意力（尽管也有些游移），在自己孩子身上注意到这种现象的父母都不会认为孩子得了注意障碍。
事实上，有注意障碍的人在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一些事情上的注意力会高度集中。而如果你让这些人把同样的注意力集中在他们毫无兴趣的事情上，比如阅读一本关于某个人的繁复冗长的传记，那他们的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游离。但这并不能证明注意障碍患者有纪律涣散的主观倾向。相反，根据美国儿童心理研究所高级研究科学家迈克尔·P.米勒姆的研究成果，这是他们生理上缺乏控制冲动的能力所导致的，尤其以他所说的“厌恶延迟”为特征。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而不是去干付账单或学习这样的苦差事，但有注意障碍的人在临床上缺乏把注意力集中在后者上的能力。神经影像显示，长期的刺激对注意障碍患者的大脑奖赏回路产生不了太大影响。
一个孩子若患有注意障碍，从智力层面讲，他明白如果自己为科学课考试认真复习，几个月后的成绩会有进步。尽管如此，一款十分有趣的电子游戏带来的诱惑和即时奖励几乎令他无法抗拒。如果没有大量的训练和干预，比如行为疗法和一对一的指导，患有注意障碍的孩子根本无法控制更具吸引力的事情带给他们的冲动。
临床医生曾发起给注意障碍更名为“执行功能障碍”的运动，如果我们从生物学角度而不是从看似不守规矩的学生的主观观察角度来看，这样的更名是非常有道理的。注意障碍患者或执行功能障碍患者的大脑里真实发生的情况是：执行目标和任务的部分与负责构思想法、不以目标为导向和审视内心的部分之间的正常沟通发生了偏离。这种沟通偏离正是给史蒂文·斯坦利的学生时代带来灾难的始作俑者，它让史蒂文无法集中精力，无法使命必达。通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和脑电图，研究者们能够看到注意障碍患者和无此障碍的人在执行任务时的大脑区别。
想象一下，执行功能是大脑里的一个开关，它控制着脑电流（或注意力）。在所谓的正常大脑里，这个开关相当强大和高效。在多数情况下，它都能指挥脑电流流向它想去的地方，一旦方向不对，开关就会关闭。然而，在注意障碍患者的大脑里，这个开关是松懈的，它飘忽游离，因此脑电流会毫无征兆地任意流动。
这种飘忽游离正是给注意障碍患者带来痛苦和沮丧的根源。正如史蒂文·斯坦利所经历的那样，注意障碍与焦虑和自尊问题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
在注意障碍患者中，超过40%的男性和50%的女性都有多种焦虑症。大致有1/3的注意障碍儿童也有焦虑症。这与无法控制注意力而产生的下意识的但却实实在在的压力之间存在联系，这一点很容易理解，但也有迹象表明，注意障碍和焦虑虽然并存，二者却不是因果关系，而是有注意障碍的大脑运行方式的结果。我们可以把有注意障碍的大脑想象成一根高调频的天线，它所指的方向不总是可预测和可控的，我们也可以把这样的大脑想象成无法关闭不愉快和压力的开关。
尽管如此，和其他大脑差异一样，注意障碍的故事不只有挑战，它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能力，这种能力让史蒂文·斯坦利在自己的领域有了革命性的发现。现在，大量令人振奋的研究表明，注意力无法控制的游移（伴随着思绪的天马行空）也是注意障碍患者身上无与伦比的原创力和创造力的关键。如果没有有注意障碍的大脑的失调，我们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创造了无数人类成就的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