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水河断桥边的冰面上,当我像一个癫狂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使劲儿跺着厚冰的时候,表弟一言不发,站在断桥上,拧着柳叶眉,叉着杨柳腰,像电影里打仗的将军一样,看远看近,踌躇满志。
奶奶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还别说,表弟这神情像村长。
“我看行!”我跳的时候玻璃珠子叮叮地响,真好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下着结论说,“我看可以通车,我这么用劲儿,冰面纹丝不动……”
表弟冷笑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从断桥跳下冰面说:“得铺上稻草,明天,这稻草就粘在冰面上了……”
“你给厚冰盖一床稻草做的被子,还不把冰给融了?”
表弟犹豫了一下,又是一声冷笑。
事实上比我聪明的人多如牛毛。趁着我犯迷糊的时候,时间如北风一样“嗖嗖”飞逝,转眼到了第二日。
雪静静地飘着,落光了树叶的老槐树漆黑的枝桠间托着几段积雪,黑白分明,像是融融的几笔,画在宣纸上。
我揉揉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
雪也知道今天是个节日。
知道今天是个节日的还有秋水村的老老少少,他们一起穿着厚重的棉衣,双手笼在衣袖里,站在断桥边的冰面上,表情单一的脸面被兴奋的神情绷得紧紧的,像苍黄天空中滚动着隐隐的积云。
只有村长张得喜像昨天的我那样上蹿下跳,跳成了火烧屁股的疯猴子。我从火塘里掏出一个快要烤成黑炭的红薯,左手换到右手跑到断桥边的时候,张得喜正耸着双肩从桥墩上跳了下来,他那凸起的像两只还没有长毛的小翅膀一样的肩胛骨,没能挂住军大衣,人落在冰面上踉跄了一下,没有滑倒,但军大衣落在了桥墩上……
秋水村那群缩着脖子看热闹的人们,兴奋的笑容终于冲破了紧绷的脸面,“嘎嘎嘎”的笑声像春天解冻的冰块彼此冲撞,响成一片——这让他们看起来不再像一群看着冰层发呆的企鹅,稍微有了点活气。
县歌舞团的演员们也笑了,这尤其让村民们觉得安慰。
因为,“送戏下乡”对于演员们来说,本就是强制性的演出,多一场不如少一场。他们原本以为因为断桥不能通车可以少演几场,能早点回城过年的,没想到秋水村里的这个名叫张得喜的村长如此多事儿,非说冰面能够通车。
没办法,演员们只能下车步行过河。
过河的时候自然一肚子牢骚。
这会儿看见这个村长不断出丑,不免笑得有些解气。
好在村长并不气恼,反而更加跳脚地指挥起交通来。
冰面果然如表弟所言,被村长领人铺上了厚厚一层稻草,一夜过去,稻草上一层白霜和积雪,牢牢地粘在了冰面上,有效地防止了汽车轮胎打滑。
那辆装满道具的卡车很顺利地过了秋水河,但是,那辆中巴车的司机却说什么也不肯过河,把车上的演员全轰了下来。
“万一明天好太阳冰融了,你们还回家过年吗?”他说,“我的车不过河,我这是为你们好!”
也因此,演员们才牢骚满腹。
也因此,我们才得于在演出前就把这些演员的脸面和肥瘦看了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