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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水河厚厚的冰面上行走的时候,我像乌龟一样缩着脖子,默默地数着风的刀:“一把刀、两把刀、三把刀、四把刀、五把刀、六把刀、七把刀、八把刀、九把刀……”不对——我脖子上戴着姐姐淘汰的红色围脖呢(因为没有替换的,长此以往,妈妈旧毛衣拆下的毛线织成的围脖变了脸,准确地说应该是黑红色的或者是红黑色的),风怎么也割进来了呢?

风不只是刀,有时候风也是针。

“不要脸!”

“你说谁?”小我五十四天的表弟梗着脖子,不惜跟我再干一仗。我们刚打过,他的眼泪都没有干呢,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已经被风冻住了,一粒粒的小冰碴让他看起来顿时比我好看了很多。

“我……我是说,我想把脸缩到肚子里,这样,狗日的北风就不会欺负我了。”我想起了夏天的时候在秋水河上看到的那只大乌龟。

“我也想……不要脸。”表弟的脸由怒而羞赧,像早开的桃花,顿时又比我漂亮了很多。

清鼻涕快要滑到嘴巴里了,我冻僵的手缩在厚棉袄的袖管里,不舍得出来,就用袖管抹了一把鼻涕。偷偷抹的,佯装着看秋水河岸大松树头顶上苍黄的天。我和表弟都读小学了,也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了,不可以让他看到我抹鼻涕。

一个冬天还没有过完,一双袖管早就黑亮油光了。

像剃头匠小罗的荡刀布。

表弟是文明人,有手帕的,干干净净的,打架不赢还哭,素净得像个女孩子。

刚才假装看天的时候我看到了村里另外一个文明人,村长张得喜,他像电影里的将军一样披着一件军大衣(大家都说是假军大衣,可是他不承认)。面对携带着无数把刀子外带无数飞针的北风,他也那样披着军大衣,被风吹得快要掉了的时候,他也只是耸耸肩膀,扭几下,军装又稳稳地挂在他瘦削的双肩了。那时他正在手搭凉棚,在秋水河岸大松树下,瞭望远方……

虽然看不清楚,并且他的身旁空无一人,但是我仍然相信,他一定扭了几下,好让怕冷的北风别摘走了他的军大衣。

演给谁看啊?老婆都跑了……

虽然连我这样的小孩都有些鄙夷,可是我还是装腔作势地模仿起了他。既然都入了学,成了有文化的人,那么,问题来了,有文化的人都知道,乌龟需要隔一段时间就把脖子伸出水面来呼吸氧气,现在,这么厚的冰把秋水河封了个严严实实,那只大乌龟在河底怎样呼吸?

我问表弟,表弟望着我,我们大眼瞪小眼。

他是双眼皮,我是单眼皮。虽然他跟我一样,一脸蠢懵,可是,他经常哭,眼睛被泪水洗得黑白分明,顾盼中略带羞涩,再搭配双眼皮和长睫毛,顿时把我比到冰层的最下面去了,我肯定跟那只在淤泥里艰难呼吸的大乌龟差不多。

也真是奇怪,他常跟我一起,眼睛也和我一样,看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眼睛还那样干净?我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我的眼珠子是黄褐色的,因为我经常被父母打骂——他们彼此也经常打骂,偶尔也打打我换换手——我奶奶的眼睛总有泪水,而且,有眼袋,那是因为她看到了太多让她悲伤的东西。

她的泪水,就装在眼睑之下的眼袋中。

那时,作为一个有文化爱思考的孩子,我以为人们看到的东西(人或事或物)就被我们的目光吃掉了,然后一点一点地装进了我们的下眼睑。

真的,我以为所有人都如此。就像吃东西一样,我们的眼睛也会吃进很多很多,然后,变成悲伤,或者欢乐。

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大乌龟在冰层之下大口大口地吞咽河水,然后,再把那些水排出,而河水中的溶解氧则能够进入它的血液。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各安其位,哪怕是一只蜉蝣,都守着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然而,寒风中秋水村这三个各怀心事的“文化人”却都以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

我想在冰面上把表弟衣兜里的玻璃球全部赢过来。

表弟根本不喜欢玻璃珠,他想要的是我的红围脖。

张得喜耸着肩膀挂着假军大衣昂首挺胸地行走在秋水河上,在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吸吸鼻涕说:“小孩,你们等着,我让秋水村,看!大!戏!” 7GQivIcMec1MYMq7spKNSN04cwvIUEHtexHh+0OmAVo06ihx/FW1FZDHNm6JCa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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