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
(《传习录》下,三一八)
知天下事物本就无法用格物工夫穷尽,格物工夫只能在自己的身心上着手,决然以为圣人人人可以做到,便自然能有一种担当精神。
人除了吃饱喝足外,便会追问一些看似无用却很关键的问题,比如人为什么活着?人生的目标是什么?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当代人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答案,但对古代中国特别是宋明时期的读书人、儒者来说,学做圣贤,无疑是他们共同的志向和目标,“圣人可学而至”成为那时读书人的基本共识。
王阳明在十二岁的时候,曾问他的私塾老师,读书是为了什么?塾师答:“惟读书登第耳”——读书是为了中进士、做官。这是科举考试时代的一般答案。但阳明听了以后,却不以为然,他说:“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 (《王阳明年谱》) 这里的一问一答,反映出阳明少年就立有一个宏远志向:成就圣贤一般的理想人格。
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儒家普遍相信,上古中国,在孔子之前,一共有七位圣人,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而在孟子看来,孔子不但是尧、舜以来的继承者,更是“集大成”者,而且是“圣之时者” (《孟子·万章下》) 、“人伦之至” (《孟子·离娄上》) )者。在战国时期的孟子看来,孔子不仅是商周以来历史文化的集大成者,而且是与时俱进的最高道德楷模。
可见,孔子的“圣人化”,在孟子时代已初步形成。尽管在孔子生前,就有弟子说孔子是“天纵之将圣”,但孔子则予以否认 (《论语·子罕》) ,孔子自己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论语·述而》)
那么,十二岁的阳明“欲做圣贤”的那位圣人,是否就是先秦时代的尧、舜、孔子等诸位圣人呢?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其实,在阳明心目中,所谓“圣人”主要指儒家的理想人格。这与北宋初年以来儒学复兴运动中提倡的“圣可学” (周敦颐语) 、“圣人可学而至” (程颐语) 的思想精神是一致的。
可以说,立志成圣乃是宋明新儒家的一句思想口号。在某种意义上,正如钱穆先生所言,宋明理学乃是一种希圣之学。自十一世纪以来,希圣之学,不知激励了多少年轻学子,阳明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随着十五六岁时格竹失败,从其“自委圣贤有分”到“益委圣贤有分”的感慨,可以看出,阳明认为圣贤自有定分,非一般人可学而至,对自己成圣的可能性产生了极大的疑惑。此后经过二十余年的思想历练,当他在三十七岁被贬官至贵州修文县龙场驿时,在那里经历了“动心忍性”“百死千难”的人生磨炼,最终在思想上悟出了一个道理,即“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至此,阳明坚定了学做圣贤的自信、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