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先秦时期,即前221年以前,地理上基本处于相互隔绝状态的东西方之间,其实已经开始了较小规模的交往。生活于陇西地区的秦人与河西、西域的吐火罗人之间可能发生着以玉石、金器为主的商贸往来,2019年秦始皇陵出土的金骆驼便是这一猜测的实物证据。
但这样的交往并未对双方的主流社会产生较大影响,此时的东亚世界与中亚诸国、地中海世界并未产生密切联系,直至汉武帝年间张骞通西域才发生变化。
前141年,年仅十六岁的刘彻在未央宫即位,成为大汉帝国第七位皇帝 ,是为汉武帝。此时距离汉朝建立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一年。
在这六十一年里,这个偌大的东亚帝国,虽然历经六代统治者的休养生息政策而变得日渐富裕,但因为军事和外交的羸弱,长期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匈奴的压制和欺凌。
大汉帝国新一代的最高统治者——年轻气盛的汉武帝,渴望改变这种局面。
建元元年(前140年)秋,匈奴一如往常大举入寇,在汉朝边境多个郡县大肆掳掠,丝毫不顾及几年前汉景帝时期双方刚刚缔结的和亲协议。一时间,群臣激愤,纷纷上书,请求汉武帝下诏北征匈奴。
此时的汉武帝刘彻刚刚继位一年,他渴望建功立业,因此常常思考汉匈问题,一直力图在对抗匈奴、减少边患方面有所作为。然而他心里清楚,此时的帝国还远不是匈奴的对手。
当时,汉朝虽然经过六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人口逐年增长,国力日渐强盛,但军事实力与匈奴比起来依然显得羸弱。
汉朝军队以步兵为主,善于大兵团作战,但缺乏机动性;匈奴军队以骑兵为主,作战的将士平时都是骑术精良的牧民,他们在草原上既识地形,又灵活机动,十分擅长游击作战。另外,在单兵作战时,骑在马上的匈奴骑兵对地面的步兵能形成高度上的绝对优势。
在军团作战时,比起匈奴骑兵的来去无踪,汉朝军队在荒凉的北方边境地区,很难适应匈奴军队的野战冲击,在战场上完全受到匈奴军队的压制。
汉武帝清醒地认识到,想要击败匈奴,汉帝国必须推行胡服骑射 来加强自身的军事实力;同时在适当的条件下,还应该积极寻求盟友,借助其他草原民族来共同对抗匈奴这个当时东亚世界的霸主。
次年,汉朝的边境守卫部队在雁门郡塞外抓住了一个匈奴下级军官。据这位匈奴俘虏供述,之前匈奴向西击破月氏,杀死了月氏王,还把他的头做成了饮器。月氏人深以为耻,对匈奴恨之入骨,一直想报匈奴的毁家灭国之仇。
汉武帝得此消息,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打击匈奴的大好机会。如果能联合西方的大月氏共同出兵,东西夹击,匈奴必败。即使灭不了匈奴,也会使其因为在东西方同时遭遇挑战而疲于应付,难以再对汉朝的北方边境构成较大威胁。
事实上,这则“情报”是一件陈年往事。据司马迁的《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匈奴攻破月氏部落以其王头颅为饮器这件事发生在匈奴老上单于时期,也就是汉文帝年间,距离汉武帝时代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富有戏剧性的是,关于匈奴击败月氏的消息,还曾经由匈奴单于在写给汉文帝的国书上告知过汉朝,并非汉朝方面第一次听说。
匈奴俘虏的这份情报,恐怕只是欺负汉朝人不明真相而敷衍了事、信口胡说的一段陈年往事。然而,这个迟到的消息却让汉武帝看到了打败匈奴的可能性,也激起了汉朝上下向西开拓的雄心壮志。
建元三年(前138年),朝廷向全国发出了招募令,征召愿意出使大月氏的敢死勇士。在张贴告示的地方,每天都有许多人好奇地观望,但一连数日都没有人应征。
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冒着死亡的风险去寻找一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国家,而且当时的汉帝国向北、向西都是匈奴盘踞的地盘,一旦出使,可能尚未到达月氏就会被匈奴人抓住处死。
但最终还是有勇敢者站了出来。一个名叫张骞的年轻人前来应征,此时他只有二十七岁。
张骞是汉武帝开创察举制后被推举出的第一批“孝廉” ,在朝廷担任“郎”一职,也就是皇帝的侍从官。作为平民子弟,张骞在朝廷并没有显赫的家世作为政治背景,升迁难度大,他敏锐地觉察到,这次出使或许是一个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同时对于国家也有重大意义。因此,他挺身而出,毅然承担起了历史赋予的这项重任。
张骞生于陕西汉中城固,那里距离都城长安不远,地处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盆地,汉水从中间流过,使得这里成为一个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与家乡比起来,西域以及自己要去的大月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年轻的张骞并不知晓,但他内心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立志报国的一腔热血,促使他勇敢地接受了这一使命。
临行前,张骞在甘泉宫 受到了汉武帝的召见,汉武帝要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欢送宴会。在晚宴上,十九岁的汉武帝刘彻在见到比他大八岁的张骞时,内心或许会嘀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到底能不能完成使命,毕竟长安与大月氏远隔万里,前方道路又因匈奴的威胁而凶险万分。
然而,作为中国历史上一位以胆魄和谋略著称的皇帝,汉武帝还是选择了相信张骞。临行之前,他语重心长地对张骞交代让其西行的目的:“此次出使西域,务必要找到大月氏,说服他们共同夹击匈奴。”
带着皇帝的嘱托和举国的期待,张骞踏上了未知的西行之路。想到自己一旦找到那个叫大月氏的国家,劝说他们与汉朝共同抗击匈奴,张骞不由得振奋起来。他带着随行人员骑着骆驼,穿越沙漠,冒着生命危险,一路向西前行。
在西行的路上,张骞面临着三个现实问题:
一是黄河以西地区属于匈奴管辖,这里是右贤王辖下的浑邪王、休屠王部驻牧的地方,一旦被发现,恐怕会被抓起来处死;
二是汉朝方面只知道月氏人向西迁徙,但没有人知道月氏人究竟西迁到了哪里,茫茫西域,究竟该去何处寻找;
三是出扁都口 后,张骞一行所遇都是茫茫戈壁,一路上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往往需要跋涉千里才会到达一片绿洲,得以补充物资和休息。
随着张骞一行不断向西,这三个问题愈加明显。进入河西走廊之后,张骞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张骞向西探索的雄心和为国出使的使命。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匈奴人。几个匈奴骑兵突然出现,张骞一行人大多数被杀死,张骞和他的贴身随从堂邑父被抓。休屠王、浑邪王由于此前从未见过汉朝官方派遣人员到这么远的地方,便下令将张骞押送到了漠南的单于王庭问罪。
此时匈奴正处于第四代单于——军臣单于的统治之下,军臣单于是冒顿单于之孙、老上单于之子,共在位三十四年 ,经历了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三代,是一位老谋深算、极富统治经验的政治家,曾多次南下雁门,劫掠汉朝边地,让汉朝遭受了极大损失。
汉文帝后期,军臣单于即位。他再次放弃了接受和亲政策,屡屡起兵南下侵扰汉朝。汉景帝时,汉朝内部爆发七国之乱,吴王等人联络匈奴,相约攻入长安。但由于叛乱被汉景帝迅速平息,军臣单于最终放弃了进攻计划。随后汉景帝与匈奴继续实行和亲政策,但仍屡次遭到匈奴背信弃义,直至此时的汉武帝时期。
在匈奴士兵的押送下,张骞被带到了军臣单于的大帐中。在军臣单于看来,南方的汉人不经过自己许可擅自前往西域联络月氏国,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他质问张骞道:“月氏在我的北边,汉朝怎么能越过我的领地去联络月氏?如果我的使臣想南下穿过汉地去出使越国,你们汉朝能同意吗?”
张骞自知理亏,只能沉默,被单于下令囚禁起来,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囚徒生活。为了让张骞彻底死心,单于将一名匈奴女子嫁给了他,这或许是张骞被关押期间唯一的温暖陪伴。
十年身处异域的囚徒生活并没有消磨掉张骞的宏图壮志,反而坚定了他不辱使命的决心。十年间,他始终对那个叫大月氏的国家念念不忘,仍然怀抱着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找到月氏的决心,随时想要逃离匈奴人的控制。
《史记》评价张骞道:“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或许正是因为张骞宽厚的性格,负责看管他的匈奴士兵逐渐放松了防备,让张骞获得了有限的自由。
在与匈奴人的朝夕相处中,张骞逐渐与简单纯朴的草原牧民们打成一片,时常聚在一起饮酒跳舞,甚至通宵达旦地欢闹嬉戏。
元光六年(前129年),趁着外出打猎的机会,张骞终于逃出生天。他瞒着匈奴妻子,只带着随从堂邑父,朝着月氏的方向一路逃亡。他们一直向西走了数十天,穿过荒无人烟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翻越群峰耸峙的天山山脉,终于来到了位于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国。
大宛国向来有重商的传统,他们早就听说汉朝富庶,多次想与汉朝通使往来发展贸易,却一直受制于山川阻隔和匈奴的威胁。此时,一个汉朝使团突然出现在了大宛国都,大宛王大喜过望,尽管这个使团只有两个人。
大宛王在王宫里为远道而来的张骞举办了欢迎宴会,热情地接待了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汉朝使者,询问张骞此行的目的。
张骞向大宛王解释说,他们来到这里只是代表汉朝出使月氏。接着,他进一步说明自己如何在中途被匈奴人抓住,又怎样从匈奴那里逃出来。最后,张骞向大宛王提出希望对方可以派人充当向导前往大月氏的请求。
在大宛王看来,送张骞两人去南边的月氏国并不费力,而且有可能获利颇丰。但毕竟当时匈奴的影响力空前强大,大宛王担心这样做会得罪匈奴,一旦被匈奴得知了此事,大宛国恐怕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
但追求利益是普遍的人性,这一点尤其体现在重商好利的丝绸之路沿线诸国。张骞以汉朝使臣的身份向大宛王许诺,在完成出使月氏的使命后,他一定会带着汉朝皇帝送来的巨额馈赠再次前来。
大宛王意识到这是与物产丰饶的东方国家建立联系的大好时机,如果双方自此可以互通有无,那么大宛便可以垄断东西方的大宗贸易,这必将为大宛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在张骞许诺的巨大利益面前,大宛王选择了冒险,为张骞配备了向导和翻译,指引他们前往大月氏。不久,张骞一行人抵达了河中地区的康居国,再由康居向南,终于来到了大月氏国。
然而,此时大月氏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匈奴俘虏提供的情报已经失去了时效。自从上一任月氏王被匈奴杀了之后,月氏人向西一路迁徙,不远万里来到了遥远的中亚地区。他们征服了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的大夏国,并在这里安居乐业,度过了数十年安稳的日子。
此时张骞的出现,并没有让月氏人燃起复仇的决心。
新的月氏王不愿为了多年前的仇恨放弃眼前的太平生活,因此对张骞的提议并不感兴趣。张骞在大月氏国待了一年,最终也没能说服月氏王与汉朝结盟,一起抗击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