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疆与中亚大部分地区,古时被称为“西域”,这里地处三大文明交会处,北边又与草原游牧文明圈相接,是一片贯通南北、连接东西的中心之地,曾被视为“东西方的十字路口”与“亚欧大陆的心脏”。
从古至今,这片地区一直都具有民族众多、文化多样的社会特点,文化风情受到周围各大文明的影响,同时又具备自身的特点,对于每一个造访此处的人而言,都充满了奇异梦幻的异国情调。正因如此,西域自古以来便吸引了一拨又一拨向往安宁生活的民族、一批又一批渴望求取真理或财富的人来到这里,或定居经商,或传播文化,在这里留下了历经数千年也难以磨灭的文明印记。
就在这片辽阔的西域大地上,曾经存在过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文明古国,名为楼兰。在西汉后期,楼兰更名为鄯善,但与之前的楼兰国实属一脉相承 。对中原人而言,楼兰这个名字最让人魂牵梦萦,只要一提起它,异域风情与神秘之感便油然而生。
中国史籍中关于楼兰的最早记载,见于《史记·大宛列传》:“楼兰,古邑有城郭,临盐泽 。”此时正值司马迁所处的时代,中国人才开始知道楼兰这个国家,但也仅仅了解到这是一个毗邻一片湖泽的“城郭之国”,至于其他更加具体的信息则在后世才渐渐多了起来。
从楼兰王国始见记载于汉文帝四年(前176年)算起,至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更名为鄯善,最后到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九年(448年)灭亡 ,共计六百二十四年历史。
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楼兰国及其后身——鄯善国的参与度着实不高,共经历了西汉、东汉、三国、西晋、东晋、南北朝六个历史阶段,而且一直作为中华文明之外的一个边远小国;虽被收入多朝史书的《西域传》,却都只是一笔带过。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在中原正史中并未青史留名的偏远小国,却在后世的文学领域声名鹊起。在中国古代文学中,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含有“楼兰”一词的经典诗句。比如: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四》
明敕星驰封宝剑,
辞君一夜取楼兰。
——[唐]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六》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唐]李白《塞下曲六首·其一》
要斩楼兰三尺剑,
遗恨琵琶旧语。
——[宋]张元幹《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
闻说沙场雪未干,
移师又欲向楼兰。
——[明]魏时敏《征妇怨》
从隋唐到明清,楼兰这个国家在灭亡后竟然又被传扬了一千多年,许多古诗都将楼兰这个神秘小国作为抒发壮志豪情或描述开疆战争的意象,直到今天,人们依然会时不时提起楼兰。由此可见,这个古国给中国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它已经成为西域文化的典型代表。
中古时代以前,即中国秦汉至隋唐的近一千年间,楼兰一直是东亚农耕帝国与北亚游牧民族争夺的焦点,是两大文明冲突的战略要冲,是阴谋与战争充斥的四战之地。
如果翻看中国地图,我们会发现,新疆东南部的若羌县的土地面积十分广阔,足有二十万平方千米,是中国面积最大的县级行政区,相当于两个浙江省的面积,古时的楼兰国便位于这里。
然而,我们仔细查看地形就会发现,若羌县面积虽大,但大多数土地都属于沙漠地带。县境中部和东部地区都被广阔的库木塔格沙漠覆盖,西部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北部则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罗布泊荒原地带。
在若羌县,绝大部分人口生活在县境西南部的绿洲地区,那里有自阿尔金山上奔流而下的车尔臣河与米兰河水流浇灌,与周边荒芜的沙漠相比,着实是一片生机勃勃的人间乐土。
这里,便是楼兰国的后身——鄯善国都伊循城所在之地。
楼兰所在的时代,当地的地理环境与此大体相同。正因为环境的相对恶劣,楼兰国总人口最鼎盛时也仅有一万四千多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西域小国。
然而,楼兰国虽然领土狭小,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在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上是一处不可替代的门户之地。其东连河西走廊,自敦煌出玉门关外第一站便是楼兰;西接城郭诸国,西北通往焉耆 、龟兹 ,西南连接精绝、于阗,地处东西方交通要道,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汉代丝绸之路南、北两道在此分道,东、西方文化在此交会。因此,在西域诸国中,楼兰自始至终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正是因为楼兰特殊的地理位置,在两汉时代,只有万余人口的楼兰国成为汉与匈奴两个东方大国控制西域的焦点,遭到汉与匈奴的反复争夺。楼兰为了能在两个大国之间得以自保,不得不采取“朝秦暮楚”的外交政策,时而归附汉朝,时而又变成匈奴在西域的耳目,在汉和匈奴两大势力之间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政治生命。
在与匈奴的反复较量中,汉朝逐渐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不仅基本控制了西域地区南、北两道的城郭诸国,还与西北方的游牧大国乌孙建立了稳固的同盟关系,彻底瓦解了匈奴在西域地区的统治。与此同时,汉朝加强了对楼兰国的控制。
汉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楼兰王尉屠耆更其国名为鄯善,向汉朝称臣,甚至将自己的都城——扜泥城 让给了汉朝,南迁至汉朝在楼兰国南境设立的屯田驻兵之所——伊循城。自此,楼兰放弃了在汉和匈奴之间的骑墙政策,彻底倒向汉朝,借汉朝之力抵御匈奴的骚扰。
此后,楼兰国由于持续受到中原王朝的直接控制,社会各阶层普遍被汉文化深刻影响。考古发现,汉魏时期的楼兰故城和鄯善国不只流通着中原的钱币,在墓葬形制和葬俗等方面也都受到中原文化的强烈影响。
在楼兰故城北二十公里处,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具彩绘云纹、花卉、朱雀、玄武的彩棺,显示出浓烈的汉文化色彩。此外,在尼雅遗址,人们还发现过带有“延年益寿大宜子孙”字样的织锦和带有“君宜高官”铭文的中国式铜镜。
与此同时,楼兰也受到西亚文化的影响。在楼兰故城郊外的汉墓中,不仅有大量来自中原的丝绸织锦,还有许多西亚风格的毛布、器皿;在楼兰故城西北,孔雀河谷的营盘,考古人员发现过一具覆盖狮纹地毯的彩棺,墓主人身穿人兽纹毛布长袍,足蹬绢面贴金毡靴,这些都具有明显的西亚文化风格,说明楼兰及其后的鄯善国在联络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上具有非同一般的地位,楼兰曾同时受到东西方文化的影响。
在西汉中后期放弃了罗布泊西岸的东西要冲之地后,楼兰国将丝绸之路的控制权让给了东方强大的汉朝,自己则逐渐向南迁移,并征服了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婼羌 、且末、小宛 、精绝等国,成为避居塔里木盆地西南一隅的西域七雄 之一。
此后直至魏晋,楼兰故地一直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交通枢纽,还曾长期作为中原王朝统治西域的据点——西域长史府的所在地而存在。
在数百年的时间里,罗布泊大地迎来了一批又一批行色匆匆、各怀目的的使者、商人和僧侣。他们为屯驻在此的汉朝戍军和与他们紧邻而居的鄯善国国民带来了生活所需的各种物资和宗教信仰。
然而,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命运。在南北朝时期,由于气候变化和政治动荡,鄯善国最终被北魏所灭,其居民逐渐外迁,文化传统逐渐消亡,鄯善一带沦为荒无人烟的无人区。
自此,楼兰国(鄯善国)便不见于史载,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成为一个隐藏于塔克拉玛干沙漠黄沙深处的奇异秘境,静静等待着后人的再次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