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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无法定义的：每个人都知道它，就是这么回事，让我们生活吧。”被错误理论迷误的人们这样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生命的幸福，他们觉得他们生活着。他们认为，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任何方向地在波浪上漂浮呢？他肯定正朝着他想去和应该去的方向游。
一个孩子，不管是穷人家的还是富人家的，一生下来就受到伪善者或学究们的教育。对孩子和年轻人来说，还不存在生命的矛盾和有关生命的问题，因此，无论是伪善者的解释还是学究们的解释，他都不需要，也不能指导他的生活。他只是向一个他周围人的榜样学习，这些伪善者和学究的榜样是一样的：他们活着只是为了个人生活的幸福，他们也是这样教导他的。
如果他的父母亲是穷人，他就从他们那儿得知，生活的目的就是要获得更多的面包和钱，怎样才能又使自己的肉体活得舒服，又少付出劳动。如果他的父母亲是富人，他就从他们那儿得知，生活的目的就是财富和荣誉，怎样才能比较愉快地度过时光。
穷人所获得的知识对他来说只是在如何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方面有用。富人所获得的科学和艺术知识，尽管用各种高雅的词汇标榜着什么科学和艺术的意义，也只是在他需要知道如何排遣无聊和愉快地度过时光时有用。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他活得越久，统治着世人的那种观点就越深地渗透进他的心中。他们结婚，组成家庭，由于家庭的缘故，对获得肉体生命的幸福的渴求变得更强烈了：与别人的斗争越来越残酷，生活仅仅是为了个人幸福的（惯性）习惯就确立了。
如果那个穷人或富人对这种生活的合理性产生了怀疑，如果有人对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为了自己和子子孙孙的生存，非得要进行这种无目的的斗争吗？为什么要去追逐那些转瞬即逝的享乐呢？对我和我的孩子们来说，那些享乐最终都将以痛苦而结束，那么使他了解千百年前的伟大导师们给人类做出的生命的定义就不是不可能的了。伪善者和学究们的理论把那些定义完全掩盖了，很少有人能看得见它们。有人问：“生命为什么这样痛苦？”伪善者回答说：“生命是痛苦的，从来就是痛苦的，也应该是痛苦的。生命的幸福不是在现世，而是在前生和死后。”婆罗门教徒、佛教徒、道教徒、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中的伪善者从来都是这样说的。他们说，现世的生活是罪孽，解释这种罪孽要追溯到创世之初和人类诞生之时。要赎清这种罪孽必须等到死后。为了在来世获得幸福，人们就必须信奉他们教给人们的学说，必须奉行他们指定的种种仪式。
有的人看到那些只为了个人幸福而活着的人的生活，看到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活着的伪善者们的生活，看到了这种解释的错误，于是他们产生了怀疑，他们没有进一步地思考伪善者的答案的意义，就不再相信他们了，直接转向了学究们。
“有许多学说主张人所过的生活应该与我们看到的动物的生活不同，这全是无知的结果。”学究们说：“你对你生活的合理性的所有怀疑都是徒劳的空想。世界上的生命，地球上的生命，人、动物、植物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规律，我们研究这些规律，我们研究世界、人、动物、植物和一切东西的起源。我们研究太阳变冷以后，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研究人、所有的动物和植物的过去和未来。我们能够证明世界上的一切都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此外，我们的研究能促进人类的富裕。至于你的生活和你对幸福的追求，我们对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不过，即使没有我们你也知道，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些。”
心怀疑问的人从伪善者和学究们那儿都没有得到答案，仍旧像过去一样，除了个人的动机以外，没有任何生活的指南。
心怀疑问的人中有一部分根据帕斯卡尔的理论对自己说：“瞧，这说得多对！比伪善者吓唬那些不执行他们命令的人的话对多了！”他们在空闲的时间执行伪善者的所有命令（损失是不大的，收获确实很大）；而另一些人则赞成学究们的理论，完全否认任何其他的生活，否认所有的宗教仪式，他们对自己说：“不是我一个人，所有的人过去和现在都是这样活着的，将来该怎样就怎样吧。”两种人有区别，但谁也不比谁更好。他们都解释不出真正的生命的意义。
但生活必须进行下去。
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睡下，人每天的生活都有一系列的行为。人每天都必须不停地从几百种可能的行为中选择他所要做的。无论是伪善者解释天国生活的秘密的理论，还是学究们研究世界和人类起源并预言它们未来命运的理论，都没有给出人的日常行为的指南。而没有指南指导人如何选择自己的行为，人就没法生活。一个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所服从的常常不是某种理论，而是每个人类的群体过去和现在都存在的外表生活的指南。
这种指南没有任何理性的解释，但它却指导着每个人的大部分行为。这种指南是人类的群体的生活习惯，它对人们的影响力越大，人们就越少去思考自己生活的意义。这种指南不能用明确的语言表达出来，因为它是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从最多种多样的事情和行为中逐渐形成的。对中国人来说，它是祖宗牌位前的蜡烛；对穆斯林来说，是去朝拜圣地；对印度人来说，它是某些祈祷文；对军人来说，它是对军旗的忠诚和制服的荣誉；对上流社会的人来说，它是决斗；对山民来说，它是血亲复仇；它是某些日子里的饮食，是对自己孩子的某种教育；它是拜访，是住宅的某种陈设，是生日、婚礼和丧葬的某种仪式；它是充满整个生活的无数事情和行为。它就是所谓礼节、习俗，而且常常是责任，甚至是神圣的责任。
除了伪善者和学究们对生命的解释以外，这就是大多数人所遵循的指南。一个人从童年开始就在自己身边处处见到人们满怀着信心和外表的庄重在做这些事情，他不需要对自己的生命做任何理性的解释，就也开始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还竭力赋予它们以合理的意义。他想相信做着这些事情的人都能解释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做这些事情的。他也开始使自己相信这些事情都有合理的意义，即使他不完全了解这些意义，别人一定了解。但实际上大多数其他的人都与他完全不一样，对生命也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们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别人对这些事有合理的解释，因此他们也想向别人去求得对这些事的解释。于是人们就这样不由自主地互相骗着。人们不仅越来越习惯于做这些没有合理解释的事，而且习惯于赋予这些事以某种神秘的、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的意义。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事的意义了解越少，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越是可疑，他们就越是赋予它们以重大的意义，越是郑重其事地去完成它们，穷人和富人都做着他们周围的人所做的事，把这些事情说成自己的责任，神圣的责任，并且安慰自己说，那么多人做这些事已经做了那么多年，而且对它们的评价那么高，他们的生活不可能不是真正的生活。人们活到暮年，到死为止，都竭力叫自己相信，如果他们自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生活，那么其他人一定知道，但实际上其他人对于人为什么生活知道得与他们一样少。
新的一代人出生了，来到了世上，长大成人，他们看到芸芸众生在忙碌拥挤着，年迈的人、头发花白了的人、受人尊敬的有地位的人，全都参加到其中，因而他们相信，这种无理性的忙碌拥挤就是人生，没有别样的人生，于是他们在这忙碌拥挤的人群边上也拥挤了一阵子就离开了。他们并没有看到人们的聚会，只在门口看到一群拥挤喧闹的人，就认定这就是人们的聚会，于是他们也在门口拥挤了一阵子，衣服都揉皱了，回家的时候一心相信他已经参加了聚会。
人们劈开了山岭，飞遍了世界。电器、显微镜、电话、战争、议会、慈善事业、党派斗争、大学、学术团体、博物馆……这些就是生命吗？
人类所有复杂的、忙碌的活动，包括贸易、战争、交通、科学、艺术等等，大多数都只是无理性的人群在生命的大门旁的喧闹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