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位久未联系的朋友的电话,他说龙门山中的绵茂公路终于开通了,让我一定要去看看。其中出现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奇妙之事,接着他讲述了一些这条路与龙门山脉的灵异交集。
我有点心不在焉,思绪还沉浸在昨天阅读的关于量子纠缠的文字中。爱因斯坦说,上帝不会投骰子,意思是所有的事背后都有其特定的科学规律和确定性,可是20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了三位证明贝尔不等式不成立的物理学家,似乎证明爱因斯坦错了。如此说来中国古人注重风水,甚至要选一个好的坟地让后代子孙受益,就是利用了量子同频的原理?其理论根基是不是量子纠缠和量子同频呢?
我一边听朋友的电话,一边还在胡思乱想:“科学”与“迷信”之间的边界在哪里?科学强调的主体间性与迷信所说的个体体验又如何界定?
朋友又发了一段绵茂公路的视频过来,他说场景很震撼,让我一定要看看。
我还是提不起兴趣,毕竟只有56公里,而且还是一条二级公路。我在很多年前就走过一些著名的险路,如当时尚未通车的墨脱;也翻越过德姆拉山和大滑坡地带,穿越“丙察察路”到达过中印边境的僜人“部落”;还经历过老滇藏公路、老青藏公路上的惊心动魄,在南疆戈壁沙漠路上遇见过令人胆战心惊的奇异景象;至于颠簸坎坷的川藏公路,我更是多次行走,并见证了“两路”精神的传承和弘扬。
朋友见我没有多大兴趣,晚上再次打来电话,鼓动我去看看龙门山中的绵茂公路,说一定会我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末了还提及“龙”与“蛟”,称如果机缘巧合,还能在龙门山见到真龙。
我忍不住笑起来,注意力也转移过来。作为现代人,我们谁也没有见过龙和蛟,却大都自称是龙的传人,并有浓重的龙图腾情结,以“龙”命名的地方随处可见,“龙”的形象也无处不在。
龙在中国历史上一直被视为可以上天入海的祥瑞之物,而蛟则往往被视为妖物,能兴风作浪,引发洪水。民间有一种说法:“蛇大为蟒,蟒大为蚺,蚺大为蛟,蛟大为龙”,认为它们同属一类。
在被称为上古三大奇书之一的《山海经》中,就有关于龙和蛟的记载。我很喜欢这一本充满神奇色彩的书,从中可以了解到远古时期的地理和人文环境,以及古人对自然、宇宙的认识,让人脑洞大开,思路升腾。
朋友说,蛟渡劫成功,进入龙门,就会蜕变成龙,一旦渡劫失败就会死亡。它垂死挣扎时会掀起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地震洪灾等,这个过程也叫“走蛟”。而蛟渡劫的地方就是绵茂公路穿越的龙门山脉,因为蛟经常在这里挣扎,所以这一带地质灾害频繁。
神话归神话,但龙门山确实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对蜀地有非常特殊的叙述,“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就是一个绝妙的归纳。蜀地的起伏总是会在中国产生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而蜀地的起伏大都与龙门山脉有牵连,那里似乎藏着打开某种命运之门的神秘钥匙。
在朋友的一再鼓动下,我决定去看看这个有些神奇诡异、难以捉摸的地方。想一想也觉得有点惭愧,生活在四川的我竟然对这条修筑了14年的公路一无所知,然而修筑这一条不长的路却是极其艰辛、历经磨难,堪称蜀道筑路史上的奇迹。
从成都经德阳再到绵竹,一路是丰饶的成都平原景象。两千多年前蜀守李冰率众开凿的都江堰造就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富饶,使成都平原有了“天府之国”的美誉。直到进入汉旺镇,眼前才出现了在汶川大地震中闻名中外的龙门山脉。汉旺镇是绵茂公路的起点,距离成都平原不过一百多公里,在这里仍然看不出太大的特别之处。
我准备先到汉旺地震遗址纪念馆去看看,这是四川汶川地震三个遗址之一,另外两个一个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汶川县映秀镇,一个在绵阳市的老北川县城。这三处地方同处于一个断裂带上,即龙门山断裂带,后者是世界上地质灾害最频繁的地区之一。汉旺在汶川大地震中遭受极其惨烈的破坏,我也是在那一时期电视台的密集报道中知道了这个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一进入地震遗址区,悲凉、荒芜之感扑面而来。谁能想象如今这片阒寂无人的区域曾经人声鼎沸、烟火生香,大型央企东方汽轮机厂的生产车间、职工生活宿舍区以及老汉旺镇数万人聚集在这里,然而不到两分钟这一切就被彻底摧毁!
讲解员用敞篷电瓶车带着我在遗址区内绕了一圈,尽管地震已过去十余年,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悲伤依旧还在。尤其是靠山的厂区,有一种诡异的力量,似乎生拉活扯想把人往里面拽,让人不忍多停留,只想赶紧逃离。
从遗址出来,讲解员让我到纪念馆的3D影院观看一段模拟地震现场的烟雾、闪电、风雨交织的影片。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内心的煎熬!
汉旺地震遗址(刘洪研摄)
汉旺地震遗址(刘洪研摄)
晚上和朋友见面,与朋友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梅的年轻女子。梅皮肤白皙,身材清瘦,说话的声音像微风一样轻柔,脸上带着腼腆的神情。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曾经参与艰险重重的绵茂公路的修筑!
我们聊了一阵,梅突然问:“老师,您说这个世界上人死后有灵魂吗?”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已困扰她很多年,她很难开口向别人询问这个问题,因为她所受的教育告诉她世界上没有神灵存在,问别人这样的问题会被嘲笑“搞封建迷信”。但那一次奇特的“灵异”事件动摇了她之前的认知。
汶川大地震那年,她正在汉旺镇中学读初中。5月12日中午大地开始剧烈晃动时,孩子们都懵了,随后吓得哇哇大叫,看着桌椅书本满地翻滚不知所措。
晃动中,有片刻暂停,老师反应过来,叫同学们快往楼下跑。她和同学们在慌乱中往楼下逃,看见昔日熟悉的环境眨眼间变了,四处是倒塌开裂的房屋,尘土飞扬,喊叫声不绝。震后他们被老师安置在东汽广场,那是镇上最大的开阔地,中央塑了一匹飞翔的马,那是东汽的象征。
黄昏时天下起小雨,广场上堆了好些孩子的遗体,雨水混合着血液在广场上四处流淌。梅的脚下也很快变成血红色,她和同学们就这样在余震和小雨中,在凄风、血水中哭泣了一夜。
“整夜都听见那些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梅说,声音有些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敢问当时有多少孩子遇难,悄悄用手机查了一下,看到新华社2008年5月13日的报道,题目是“四川省绵竹汉旺两所学校倒塌200余人被埋”。
梅继续说,她一位同学的父亲在大地震后失踪了,家人竭尽全力也没有找到遗体,而她的同学总觉得父亲就埋在老汉旺的废墟里,只是怕妈妈过于伤心,一直隐藏在心里不提。后来,东汽搬迁到德阳,汉旺镇也重新选址修建,老汉旺镇便规划建设成地震遗址纪念馆。同学多次想去遗址看看,但一想到大地震时的惨景便打消了念头。多年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让梅陪她去看看,她实在太想念父亲了,经常在梦里见到他。为了壮胆,她们俩又约了一个朋友,并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三个女子从新汉旺镇徒步出发。哪知刚走到地震遗址前,头顶的天空一下便暗下来,接着一阵风吹,细密的小雨从天而降,可她们身后不远处依然阳光灿烂。同学说她感到父亲就在附近,三个女子一下愣在那儿……
梅极力用平静的声音讲述,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
“世上有灵魂存在吗?”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断思考这个问题。她从小接受无神论教育,老师告诉她世界上没有魂灵存在,可她的体验是,一个人即使离世了,但因心中有万般牵挂和不舍,会把魂留在世上,所以她一直很纠结。
我告诉她科学发展到今天,人们对宇宙的认知还非常有限,一些优秀的科学家一直在为此钻研,希望解开其中的无数谜团。前些年关于“暗物质”的研究引起不少人关注,据称暗物质在宇宙中占比90%以上,而我们能看到的发光发亮的星球只占5%左右。20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授予了法国科学家阿兰·阿斯佩(Alain Aspect)、美国科学家约翰·弗朗西斯·克劳泽(John F. Clauser)和奥地利科学家安东·塞林格(Anton Zeilinger),以表彰他们三位在纠缠光子实验中取得的研究成果。
我们聊到很晚,分手时梅说准备与同学一起去烧三炷香,为她的父亲,也为所有在大地震中死难的人。我和她都感到有些许慰藉。
从她的讲述中我了解到,这位善良而又温婉的女子,后来阴差阳错地与龙门山地质断裂带地震中心区域开始修建的绵茂公路发生了交集,并邂逅了一段刻骨铭心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