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佛教的“复兴”主要发生在万历时期,义学兴盛,高僧涌现,与明中期佛教低落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明神宗万历年间,具有“九莲菩萨”之称的孝定皇太后,是后宫信佛的大力倡导者,也是当时佛教复兴的最大护法。孝定皇太后出身于宫女,隆庆时被封为贵妃,神宗继位后,尊为慈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奉事佛教,是为了借佛法保障皇室之稳固,祈求国家之太平。其实早在隆庆五年(1571),当时还身为贵妃的她即以为皇帝祝福祈寿之名,率领内廷宫眷施资重建了京师的延寿寺。到了万历初期,慈圣皇太后更是带动宫廷上下在京师内外兴建佛寺,不仅各宫眷及各门宦侍积极参加,就连外臣也纷纷捐献俸禄,或赋文或刻碑以响应。明末后宫的崇佛奉僧使得佛教对明朝统治的作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明初主要重视佛教的社会教化职能,此时则更倾心于弘教祈福并把佛法作为护国的利器。
晚明的佛教信仰状况与明代初、中期相比,从广度与深度上都有质的变化。明人谢肇淛曾说:“今之释教,殆遍天下。琳宇梵宫,盛于黉舍;唪诵咒吹,嚣于弦歌。上自王公贵人,下至妇人女子,每读禅拜佛,无不洒然色喜矣。” 可见,释教的“梵宫”已经超过了儒家的“黉舍”,从上至下念佛参禅,皆充满喜色。尤为引人关注的是,晚明时期的思想领域,佛学与心学相互激荡、融合无间的发展趋势,大大推动了士僧之间的交游,佛教的中国化达到了全新的高度。
从僧侣佛教方面来看,引人瞩目的是明末“四大高僧”横空出世。他们是云栖祩宏(1535—1615)、紫柏真可(1543—1603)、憨山德清(1546—1623)、蕅益智旭(1599—1655),这四大高僧都出自江南,因此一定程度上将这一局面称为“江南佛教复兴”更为准确。这与明初江南佛教的兴盛及江南高僧群的崛起,形成明代佛教史上“双峰映照”。圣严法师指出,从面上来看,明初江南高僧群的崛起虽受到帝君大力支持,但喜忧参半,至明中叶戛然而止;而明末的高僧大德、领袖人物应运而生,虽有个别高僧历经风波,但多数弘化一方,层出不穷,宗派浸兴。据研究,自1500年至1702年的200多年间,禅宗方面就出了117位高僧大德,其中临济宗60人,曹洞宗42人,法嗣未详的尊宿15人。自1595年至1662年的68年里,出版禅籍有60种386卷之多,由此可见“明末禅宗的隆盛”。关于明末的净土宗,仅依据《往生净土集》《居士传》《净土圣贤录》《西舫汇征》以及《新续高僧传四集》这5种资料,就统计出明代修习净土人物共达132位之多,明末的净土著作有24种71卷。即便是一向较为冷门之唯识学,竟也有30种68卷著作。
然而,明末佛教的复兴不仅表现于寺僧佛教的发展,还体现为在家居士佛教信仰也达到了空前的繁荣。当时与僧人交往,谈学论道,礼佛参禅,成为士大夫阶层的一种潮流。陈垣先生曾说过:“万历之后,禅风寝盛,士夫无不谈禅,僧亦无不与士夫结纳。” 据明末士人王元翰记录,“京师学道人如林”,不仅有大量的佛门僧侣,还有相当多的官僚士绅,他们“声气相求,函盖相合”。 蕅益智旭也感叹道:“继阳明起,诸大儒无不醉心佛乘。” 我们从清代彭际清编著的《居士传》中也可以看到这一点。《居士传》记载了中国历史上各朝代的学佛居士,共计56卷,第37至53卷为明代居士的传记,所占分量在历代居士中是最重的,其中属于晚明的居士就有100多人。
晚明佛教四大师,是当时弘法利生并推动居士佛教信仰潮流的四大枢纽,每一位大师身边都凝聚围绕着数量可观的护法居士。其中云栖祩宏的影响尤为深广与具有典型性。初步统计他的《云栖法汇》中的书函,至少有与100位文人士夫的书信往来,而其中绝大部分领有云栖祩宏授给的法号,他们往往以护法弟子的身份师事云栖祩宏。而且云栖祩宏所交接者,不乏当时学界名流、政界要员。 与他同时期的另一位高僧憨山德清曾这样描绘当时的盛况:“师(云栖祩宏)道风日播,海内贤豪,无论朝野,靡不归心感化。” 祩宏的弟子广润也见证投师学佛者之盛:“天下名公巨卿,长者居士,洎诸善信,无论百千万人。”
再以四大师中的憨山德清与紫柏真可为例,略作说明。据《憨山老人梦游集》之《书问》中的资料粗略统计,与憨山德清有书信往还的达官贵人以及一般士大夫,其数量有110人左右,其中上自皇太后、亲王、相国、太宰、中丞、侍御等,下至各级地方官吏及普通士人,其弘法交游的范围相当广泛。 紫柏真可的全集中有书信往还的士夫居士也有40多人,这些通信难能可贵的是保留了他与护法居士交流刻方册大藏的资料。由于紫柏真可的倡导,得到一批士人居士的佐助,终于刻成了一部方册大藏经《嘉兴藏》。可以说,这部嘉泽后世的方册大藏经历时百余年最终能够刻竣,乃是晚明江南几代僧侣持续努力并与护法居士鼎力合作的成果,也正是明末佛教兴盛的标志性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