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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金陵竹关与禅游江西

明清鼎革之际出现了一大批贰臣和死节志士,也出现了许多不愿承认新朝统治秩序的士大夫遗民,如清初三大儒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即以文化存身;而其中也有不少转化为遗民僧,如方以智就是一个重要的代表,他因不愿仕清而逃禅为僧,但因其学养深厚并得高僧点化而定宗旨,他在清初佛教界焕发出光辉,并获得僧俗两界认可之成就。

方以智在明末佛教复兴以来的清初禅宗中兴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最重要的莫过于他使江西青原祖庭重光,“枯荆再发” ,世称之为“青原尊者”。黎元宽《读〈炮庄〉寄青原尊者》曰:“大率人生两戒存,敢于无佛处称尊。” 方以智披缁后的生涯,除苍梧时期(1651—1653)外,大体可划分为以下三个时期:其一,竹关、庐墓时期(1653—1658);其二,禅游江西时期(1658—1664);其三,入主青原时期(1664—1671)。

(一) 竹关、庐墓时期

竹关、庐墓时期在方以智20年为僧生涯中是一个由儒入释的重大转折时期,也是其禅学修养积累、学问宗旨和晚年人生定位的重要时期。

顺治十年(1653)春,方以智入金陵觉浪门下称无可大智,圆具足戒后闭关高座寺看竹轩,隔绝红尘,然与遗民旧友仍唱和不绝。冬,浪师以全提《庄子》“托孤”无可智,遂成其作《药地炮庄》之前因。

顺治十一年(1654)春,于高座寺看竹轩仍著述不辍。与张怡(自烈)比邻,禅修之暇,赋诗互答。又倡外祖吴应宾“宗一圆三”之说,托钵空门,洗心自洁。钱澄之、冒襄等旧友往高座寺造访,忆及当年事,涕泗横流。冬,父寄《周易时论》稿至竹关,无可智阅后甚得启发。“甲午之冬,寄示竹关。穷子展而读之,公因反因,真发千古所未发。万物各不相知,各互为用,大人成位乎中,而时出之,统天乘御,从类各正,而物类本齐矣。”

高座寺闭关三年,研习禅道,潜心著述。《冬灰录》曰:“高座闭关三年,博得一场终天绝地”。 旧友曾传灿有诗句曰:“苍梧冰井托瓢芦,古壑新投一滴无,高座对人惟有咒。” 父亲说他是“杖门饮法乳,自闭高座关,足疗平生痼”。无论如何,此可谓是他由儒入释而人生转型的一个关键时期。

顺治十二年(1655)秋破关,方以智以父亡而奔丧桐城,其《灵前告哀文》曰:“大人命我远游,奄忽十年,两历沦丧,以祇支过法场;仅乃匡庐归省一月,又逼煴火,以闭关高座谢之,讵谓博此一场之终天绝地乎哉!” 葬老父于桐城郊外合山中,并于合山庐墓三年,他仍著述不辍,既整理老父遗著《周易时论》,又作成《医学会通》等书。期间,他接到金陵浪杖人书信,信中希望其“作向上主盟”,意谓能为大法薪火相传而重振曹洞宗风担当重任。

天界法兄笑峰大然亦作诗《柬无可合山墓庐二首》:“岂因学佛始知儒,大段难将小节拘。水尽山穷须是转,天高地迥是人趋……”提醒其要考虑“将来钵袋著何处?传去袈裟是老胡。莫学此时厌朱紫,文场故写七篇夫”。

(二) 禅游江西时期

禅游江西是方以智开始以僧人或宗师身份向世间弘扬禅道佛法的重要时期,其出世20余年的佛教弘化区域主要在江西。任道斌《方以智年谱》卷六《禅游江西》的时间起讫范围是1659—1664年,从顺治十六年(1659)禅游宁都,会“易堂诸子”开始,迄至康熙三年(1664)冬方以智入主青原山。笔者稍有不同见解的是,应从方以智守制结束重游匡庐五老峰为起始。这个时期称禅游固可作为入主青原之前奏,主要指他匿迹山林,禅踪萍影,往来不定,不像入主青原后有较为稳定的道场和明确的中兴目标。但按《冬灰录》的记载,禅游仍然可分为廪山(寿昌)时期(1658—1662)和汋林时期(1663—1664)。前者主要从顺治十五年(1658)至康熙元年(1662),先后活动于三个县的丛林寺院,即南城县景云寺、资圣寺,新城县寿昌寺、廪山寺、南谷寺及天峰禅院,金溪县疏山寺。

1.药梦匡庐五老

顺治十五年(1658),方以智守孝期满,禅游江西,入匡庐五老峰。其先于顺治九年(1652)以逃禅僧居庐山三个月。喜匡庐胜境,别号“五老”,又号“五老峰无知子”。余英时认为:“密之至匡庐,挂锡归宗寺。愚山有《初至归宗寺同药公作》七律一首。首句曰:‘帆落匡庐片石边’可证寺在匡庐。其五、六两句曰‘五岳高僧来挂锡,半生多难爱逃禅’,则又密之不为游览而来之证也。” 涂斯皇则觉得方以智隐居五老有超然尘外而“铎中和以平斗争之苦心”。药地愚者作《五老约引》云:

素逝之士,以山水为性命,何必其山水,何必其不在山水乎?各有不得已者,哀乐不能入也……九死劫灰,颠沛苗獞。壬辰(顺治九年)得离粤阱,息病匡阜。开三叠路,上五老峰。归省鹿湖,两逼煴火,竹关堕灶三年,栾庐溅血又三年,哀何能已?适在浮山,药地梦五老为五岳之老,题余杖以药游。

嗟乎,梦何能已?药何能已?游又何能已?梦中告曰:五老峰下,雪浪奔雷,何其怒也。五老峰上,浸天拔地,何其旷也。谁能一怒一旷,而一其仁智之二乐乎?乐何能已?种药之孤曰:惟有洒此上池,鉏此云峰,续白莲、青松之主宾,播不欺之种耳。天下有伤尽古今之心者,约归于此。约又何能已?或哀其乐,或乐其哀,何不可以哀乐之梦为药,而享其哀乐不入之山水也耶?

施闰章曾奉使粤西,方以智得以随其自苍梧越岭而归,初游栖于匡庐胜境,挂锡归宗寺。无可智禅游江西即缘起于此。施闰章有诗云:“浮山一片云,飞落苍梧野。忽值南风吹,旋归庐岳下。” 施号愚山,方又号“浮庐愚者”,故有诗句称“二愚同入谷” 。施愚山《学余文集》卷九《无可大师六十序》曰:“余昔奉使苍梧,与师定交云盖寺。已而抢攘,烽火相随,间关北归,至匡庐,同游五老、三叠间,旬日始别。又十余年,而会于湖西。讲学青原,岁凡数见,见必语终日。” 《全明词》中有方密之于匡庐凌云社作的一首词——《千秋岁》:

匡君庐后,遂有名山姓。峰顶上,开三径。麻姑招五老,列槛窥明镜。君不见,庐山面目何曾定。

说法东林竟,飞瀑消钟磬。随一片,闲心听。香炉休篆字,雨洗苔痕净。云起处,浅深染却关同病。

挂锡庐山养病的三个月里,方以智撰成《东西均》一书,这是他个人此行的一大收获,也是僧后治学生涯第一硕果。《东西均》篇末标明“五老峰颠(巅)”四字,并有一段奇特识语,落款自署“噅噅子”。其文曰:“魂魄相望,夜半瞻天,旁死中生,不必其圆。似者何人,无师自然。于此自知,古白相传。岁阳玄默,执除支连。噅噅子识,五老峰颠(巅)。” 其刻意回避清朝年号和谜语化的署名,透露出的是方以智对遗民志节的恪守。

密之在匡庐遇到了鼎革后出家庐山的故交熊开元,法名檗庵正志。熊于崇祯末年任职行人右司副,曾因事遭廷杖下狱,方密之亲往狱中探视,问伤送药。国变后在南明隆武朝任东阁大学士,隆武败后逃禅暂寓庐山。二人重逢,惊喜、感慨之余,熊开元击节叹赏方密之迥异常人的风采,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壬辰(顺治九年)避人臣之极位,以比丘身访予匡庐,肩大布衲游行,即以为卧具,别无鞋袋钵囊,亦复不求伴侣。日类十百里,无畏无疲,至使予觌面不相识,审视乃寤为故人,则又惊叹曰:大丈夫现大人相若此,岂将相所能为?犹之谓世有不受像之镜、不随色之珠也,而不知其一无有乃能容众有,百不缘乃能涉众缘,初非遗弃世务,徒取声闻人涅槃为乐也。是后山川间阻,彼此问遗,率浮沉不达。祗闻其于庄易之书深入无际,将以了杖人所未了,传家世所不传,至韦编绝不休也。则又拊几曰:衲僧手脚提一寸铁,直下断人命根;拈一茎草,立地起人痼疾。何取于锋攒刃簇,马载驴驮,得无其熟难忘乎?

密之在庐山,还有一位少年同窗和故交周歧来访,并请他主讲白鹿洞书院。周歧在崇祯十二年一度效力于密之父方孔炤麾下,为其幕僚,并表现出相当的谋略之才。国变后周歧投奔时任江西巡抚蔡士英做幕僚,得知密之行踪便向蔡举荐密之,得到首肯,于是专程上庐山访密之于九云屏之借庐。密之婉言谢绝了故友聘任书院讲席的好意。汤来贺说:“闻密之久为缁素(衲),改字无可。今戊戌之春,始卓锡匡庐。”觉浪杖人连忙追信至庐山,“闻子已出龙眠,隐于匡庐,当以破篮一茎,慎自变化之”。 方以智“醒而如约”,不得不下山南行。中途又在南城逗留了三个多月,于年底赶到新城。浪杖人传承寿昌法系,被时人推尊为“单提祖印,一代津梁” ,故其属意于无可智首要中兴寿昌。

2.廪山、寿昌弘化

同治《新城县志》载:方以智进入江西行脚,先去药梦游庐山五老峰,再到南城荷叶山探访同年好友徐芳。访旧友徐芳不遇,而匿入荷叶山中,凡三阅月。一天,徐芳之兄徐英看见方氏蒲扇上的书法,惊喜地说:“此桐城方密之笔也。”遂拉着和尚手臂诘问,无可智知道隐瞒不了,以实相告。于此,踪迹绽露,遂柱杖南城景云、资圣诸刹,终至新城寿昌寺。徐芳《悬榻编》卷五有《寄木立道兄(己亥)》:“长安一别,竟余二十载矣。就中生生死死,幻变不测,彼此略同。……得观涛僧之札,始知道兄果不死。又不但不死,且高座而释禅以几,几于菩萨与佛。若是道兄果不犹人生矣。……以道兄之才、之识、之骨、之品,儒而豪杰与释而菩萨,俱度内事,奚庸争荤夸举?……往数接手示,知道兄不我遐弃,眷念深笃,自信吾辈中有远公,何必诸方屈者。……去秋放浪一出,意十三五矣,十七尝在。道兄乃千里响风,不虞失之咫尺。……兼闻道履近离寿昌,未尝暂驻何地,敢因静庵师之便,先请所向,得晨礼焉。” 徐芳的书信写于顺治十六年(1659),信中表明无可智游禅未定,“道履近离寿昌”。

无可智于顺治十五年(1658)抵赣,时年48岁,陆续驻锡过天峰、廪山、寿昌、龙湖、南谷等寺,也曾隐居于大寒山。据余英时《方以智晚节考》载:“顺治十五年戊戌,方密之尚在新城寿昌寺和大寒山,曾作《寄青原笑峰和尚》七古。盖新城为密之入青原之前奏。”新城寿昌寺,曾是觉浪道盛拜师参禅、云游栖息之地。无可智一进新城即来到寿昌寺挂锡,在此度过了一个冬天。寿昌寺在新城(今黎川)县东北方向的东兴乡石硖(今洵口镇香炉山),距县城40里。是年冬十月二十五日,青原笑峰和上70寿辰,无可智自寿昌寺寄诗青原山为贺。并告以正在禀师旨“炮庄”,其作《自寿昌寄上青原笑和上》诗序云:“竹关别后,一恸终天。乃以师旨,重烹教乘。因外祖吴太史书,征三世易,寂历同时,别传遮二而又遮一,权奇炼将耳。《鼎薪》《易图》祝寿,知惟一笑。” 其以外祖“圆三宗一”和家传三世易学所成之《鼎薪》《易图》二著祝寿为贺,而《炮庄》禅道教乘之作还在“重烹”中。

顺治十六年(1659)春暖,他过江西宁都精金山翠微峰,住了两个月,交游“易堂九子”魏禧等人。道光《宁都直隶州志》载:“僧自庐山游金精,……与易堂诸子相结而去。”卷五《山川志·宁都州》:“伏虎岩在集贤岩后,曲径茂林,佛寺钟鼓隐隐自林间出。僧无可尝啸咏于此。”与魏禧、彭士望相谈甚欢,不禁感叹“易堂真气,天下罕二矣”。 夏七月,返新城,驻锡于廪山寺(今点山),开坛讲学授徒。 间游新城天峰禅院,交涂斯皇。涂斯皇《五老约序》称:“江以南有浮山大师其人,私心窃响往之。己亥夏,游敝邑,获晤于天峰禅院。既而扫塔祖庭,卓锡廪山,皇因时时过从。……皇亲炙而知师实平易人也,铎中和以平斗诤之苦心也。……黎阳后学涂斯皇拜,手题于潜确斋。” 礼祖塔,意在寻根,语云:“瞌睡虎,拦古路,积雪埋雷,云龙起舞。且问一锥插空,根在何处?” 讲经于天峰禅院、南谷寺等处,涂国鼎少子涂斯皇、广昌揭暄等士子从学。

建廪山塔院,南城徐芳、新城杨日升、涂斯皇、涂景祚等人倡捐斧资在廪山为精舍以栖身。寿昌寺双峰和上派来禅堂人为廪山塔院运木,药地智有《谢寿昌诸禅者》,信手拈来禅林公案,云:“寿昌和上发禅堂人为廪山运木,举青林虔令人搬三转才会,与今日是同时别?药地愚者时在龙湖,大雨初霁,谓诸禅者曰:‘木已运了,为我各锄一顿。’拱手云:‘脚下泥深,头上日出。’颂曰:且慢道有事百家忙,各锄一顿莫商量;此回不是空奔走,脚下泥知头上光。”廪山上梁语曰:“木头不解语,指出天心柱子。……一枝梦笔偶尔挥空,茎草刹杆一时横壴。”以拄杖击梁,令众起云:“大家看取是甚东西作主?” 可见药地智禅师头角风光初崭。据年谱,药地智“在新城苦行修炼,从游者日众。建廪山塔院,著《药地炮庄》,病体愁容,如同枯槁”

《冬灰录》卷首《廪山缘起》称:“万历间蕴空和上栖止(天峰)峰头,寿昌从兹而崛起焉。此峰为黎川之北峙,屹然石立,白云出没,万山在下。罗近溪、邓潜谷诸公,往来游息。黄元公下帷最久,所题通玄峰顶者也。既饮寿昌之乳,爰修廪山之塔。其谷有泉,轨出甘冽。不肖饮此,仓况涂然。遂因旧址,欲施数椽。徐仲光、杨东曦(名日升)、涂宜振(名斯皇)、万年(涂景祚)诸居士,共发欢喜,许建精舍,乃题之曰:参天梦笔扫烟痕,杖指泉源在石根。扶起破盆齐出手,西江顶上一瓢吞。” 罗近溪、邓潜谷皆为明代江右泰州学派重要传人,黄元公即黄端伯,题写“通玄峰顶”,法眼宗祖师德韶(891—972)曾驻锡通玄峰顶,以偈示众曰:“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无可题诗中“梦笔”与“杖指”皆蕴含其禀浪杖人师命来禅游江西,而此廪山于禅与儒底蕴积淀均深矣。

无可智禅游江西终于有了立足卓锡之地。是年九月初七日,觉浪禅师圆寂于金陵天界善世禅寺,无可智作《善世门哀词》以挽先师。 又与诸法兄及记莂居士数十人,建塔于南京栖霞山以祭先师,塔铭后署“青原大然”“廪山大智”等。觉浪曾于明崇祯八年(1635)入主新城福船寺,数年后,移锡庐山圆通寺,主法三载转去南京。觉浪与江西本地乡贤黄端伯、邓澄、涂国鼎等人多所交往,其中尤与自称“寿昌法子”的黄端伯过从甚密。黄端伯尝称“东苑嫡子浪公”为“新寿昌”,“独传先祖(寿昌)真命脉也”。 故无可智作为觉浪门下高足驻锡于此,亦深受当地士绅之器重,讲学参禅,往来密切。《药地炮庄》的《弘庸序》表示“愿以事杖人者事之”。其序有载,觉浪天界寺座下弟子弘庸在觉浪示寂后赶到新城报丧:“余驰讣寿昌,会(药地)大师,于药地痛惬宿志,托孤在此矣,愿以事杖人者事之。”

顺治十七年(1660)四月十六日,笑峰禅师示寂于南京。药地智闻讣告,举哀设灵。《冬灰录》卷首《啸峰大然讣至设灵炷香》:“半生倪夫子,七载白云库。劫火入杖门,栖霞只一步。朴庵遁斋改笑峰,不觉一笑天地通。熄邪之雷不可少,救东震西一茎草。……竹关三载感雪恩,溅血迸碎玄黄门。……” 对于笑峰师兄,无可智较其他同门似乎法谊较深,尤其提及竹关三载深荷“雪恩”。秋九月初七,为先师觉浪周年忌辰拈香祭祀,称“醍醐毒药涂虎皮,托孤异类哀支离”

是年春,药地智50岁,自新城出游南城麻姑山,请萧韵、刘大千、邓灵诸居士设供,与景云、资圣诸寺僧侣茶话。除夕,再游南城麻姑山,讲禅资圣寺。其时,少子方中履已入山随侍,次子方中通以九月至,长子方中德亦以除夕至。《冬灰录》卷首《资圣除夕请示》:“者个资圣寺,许多破缺,幸有轮公与吴芳仲居士,二十年来一片心血,平实修身,种田待客。药地病夫游麻姑山,撞到者里休歇,各各相忘,制无解结,……百年生死无常,一念生死更迫。”于此警示大众,“如何能主宰得生死成坏?如何得不为生死成坏所管摄?”

顺治十八年(1661)四月初八浴佛日,游吉安泰和春浮园,悼萧士玮伯玉老居士并于西昌般若寺说法,师云:“此般若寺,三十年前不调禅师与伯玉长者合手创建,沤若耆宿同孟舫居士护守到今,种本分之田,培庭前之树,连经抢攘,狮座俨然。不用诸方浩说,独拈芥子当门。闲人步过春浮,正喜草深二丈。到此不觉春尽,柱杖又欲他游。苦留不获,因求曲示。……愚者谓,尽虚空是烈焰,原无避处。般若为大火聚,四面即是清凉……世缘为贫富之生死所累,便与般若背驰。法门为空有之生死所遮,反添般若狂慧。……此般若寺,如何得不孤负去?若是点着真火,生死心切,自然彻底放下。” 士玮家富,藏书丰富,著有《春浮园集》。春浮主人萧孟舫(伯升)为萧士玮从子,欲留药地智居泰和,不允。萧伯升为药地《炮庄总论》作校对并资助梓刻,两人订交。药地智旋返新城,又去南城县,与魏禧约会资圣寺。这年十一月廿六日,药地智51岁生日时,魏禧、林时益等拟赴廪山贺寿,因阻于兵,未果。辛丑冬至日,药地智入青原山,为亡友法兄笑峰禅师定塔基,不久,返回新城廪山。

康熙元年(1662)春,友人何三省、徐芳等人募资准备梓刻药地智的《通雅》,揭暄赶到桐城取稿。药地智游南城,登从姑山,又讲学南丰程山。未久,又有抚州之行,中通、中履侍侧,吴云从学。禅踪江西,蒲团到处,讲学竞起。秋入樟树清江,阔别十年重逢故友施闰章,泼墨吟诗,颇为欢洽。施闰章作《浮山吟》送药地赴青原山为笑峰大然封塔。冬日腊八谈禅于泰和金莲山,后赴吉安庐陵,施闰章留寓于彭举“浮来精舍”。

是年,应涂万年(景祚)之请,再入新城主持南谷寺。康熙《新城县志》载:“康熙元年,请禅师墨历主法席,改称南谷寺。”南谷寺在新安县北,旧称安福院,涂万年居士请药地愚者主法席,改称南谷寺。南谷寺示众曰:

出家儿贵出生死利害之家,非谓出两片大门之家。似此五浊苦海、三毒亲家,如何能一刀两断,得大自在?此大自在,其实当人个个本具,不假外求。只是情生智隔,想变体殊,习气所缘,入油入面。才说放过,瀑水横流。所以,佛祖立出种种安心法门,原非得已。且问十二时中,全被外物所转,有一碗饭吃,便要作个体面,何况敝屣王侯?略骂一句,便自嗔忿如山,何况舍却头目髓脑?若云我是出家儿,便说已脱俗了,当受世间供养,此处自欺,知惭愧否?空腹高心,果如沩山警策所说否?

南谷道场转禅已久,碗灶具足,俱是多生所基。恰好病夫过此聚头,因茶开口,如何得不孤负此茶杯去?亦无别样新说,只在从顶至踵,一心办道,放下世俗体面,苟安心肠,始不犯口转心不转之笑话。诸仁者本分见成,办道至易,只如今夜茶杯,相较德山一棒多少?人人满口自问胸堂(膛),莫孤负茶杯好。

3.泰和汋林传禅

康熙二年癸卯(1663),药地智离开新城。春,与方中通游南昌,登陈弘绪读书楼,见叹所藏丰富。时陈弘绪杜门隐居,矢志著述。王珙助资刊刻《通雅》。暮春,至清江,熊兆行、祝应熊、黄尚宾等人欲留药地驻锡,因先已允萧伯升(孟昉)之请,将赴泰和而罢。深秋,应庐陵县令于藻及萧孟昉之请,驻锡泰和法华庵禅修讲学。次年春,禅堂落成上梁,方丈新挂钟板,更名为汋林禅堂。

《冬灰录》卷首四有《汋林禅堂上梁语》:“师云,方圆广厦,触目见成,辐辏群材,不谋而合。快逢冬暖时节,恰好露布汋林。夜半珠辉,洪钟云集。……此时法喜,且庆开场,但请大家肩臂同扶起,朝日来看一字关。”其《安职事示众》云:“汋林一枝,幽栖养病。”《结制落堂语》示众曰:“诸方结制,汋林过冬。休论其名,止贵其实。只在真切,岂是牢笼者里不要参机锋棒喝禅,不要参佛祖玄妙禅,只要参自己本分禅。”

冬十月二十六日,首山亦庵中千和尚设茶为药地智贺寿,萧伯升亦入山拜寿。《首山茶筵示众》:

大雪后,冬至前,阴极阳生,好个时节。恰遇我青原(指笑和上)诸法侄新起个烹雪堂过冬,又有首山中千监院设茶,为病僧祝寿。不肖之子,剑刃一生,母难之辰,何堪寿祝?幸有达孝觉皇一句无生法乳,足以超脱世间烦恼。举来报答,正可破颜。昔年博山和上庐墓过桐,先外祖吴观我公,于一喝下忽脱桶底;先母亦皈依取名。今日说起多生业缘,啼笑同时,有何可避?每闻先外祖‘雪里打春雷,中有大父母’,后从刀兵水火中息喘杖人之门,又闻‘死是大恩人,乃祝无量寿’。由今看来,以雪埋雷,以死祝寿,不妨奇特。有触此语,彻底放下,得一场大庆快者么?果然绝后重甦,通身白汗,回视一切利害得失,人我生死,瓦解冰消。由我自在出入香水海中,浮杯执杖,俱是报恩。未出母胎,指天指地,何劳云门更费力耶?如或蹉过,问着自己的大父母落在何处,越发茫茫,不如且进堂去,一念万年。尽此一报,普作供养。珍重。

腊八日,施闰章游青原山即兴赋诗十绝,自吉州将返临阳,李太守若始、张别驾振九出面做东,在青原为其饯行。因施闰章为青原之大功德主,捐助修葺了五贤讲堂,并置圣域、祖关二坊。其诗序曰:“青原凡三游,老杜所谓斯游最也。”诗中说到“笑公飞锡陵空去,塔院风声是笑声”。 施闰章与药地智为知己故友,对药地最后入主青原是否有外缘助力?

为了不辜负先师遗命,无可智穿梭于江西诸禅林讲学传禅。先后执掌新城天峰禅院、廪山寺、寿昌寺、南谷寺,金溪疏山寺,南城资圣寺等处法席,举扬江西曹洞宗中兴大旗。《新城县志》载,方以智“往来(新城、南城)数十年,一时名人无不从之游”。方以智在新城友人多,景从者不少,常与当地文人学士结社酬唱。比如他的《龙湖不二社茶话》《双选社传语》,便记载了与邓篆、杨日升、涂斯皇、涂景祚、揭暄(子宣)等人的开示法语。

按方中通《哀述》诗中所言,药地智曾历住建武之资圣、安福,西昌之首山、汋林诸寺。 总之,从顺治十五年(1658)至康熙三年(1664),无可智禅游江西诸禅林六七年,禅踪萍影,隐无常名,却愈来愈为士民禅众所追随。于是众望所归,被推举继笑峰然之后中兴青原山七祖道场。 7xINd2MUDErY8kfjklwWmdGfby7exnu2BPxKurnBWRTf4iXnQbcuct3r5+i5lrW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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