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在《明季滇黔佛教考》中,对明清易代之际以“逃禅”为斗争手段而拒不出仕新朝的20多位遗民予以表彰,他们祝发为僧并非全然向佛,而是一种明以志节的抗清行为,多怀故国之思。这些遗民大致可概括为四类:
第一类,明亡即祝发为僧,此类多为文人。如唐泰“阅数年世变日亟,乃从无住受戒”,改名普荷,“以书画诗禅自掩,绝口不谈世事”。
第二类,抗清失败即逃禅,此类多武人。如邓凯膂力绝人,曾与沐天波护卫永历帝入缅甸,后“闻永历死,乃祝发为僧,号邓和尚”,结庵于阳光寺,“以诗自娱,时复狂啸,或痛哭,数年归去”。滇将胡一清于大榕江一役败,后为清将所困,“乃披剃为僧,与其徒种山而食”。皮熊原是武将,功封定番伯,明亡后逃禅,而志在复国,因招集部曲事泄,被吴三桂执至云南,“诸降将往省之,熊称引古今忠义,追叙国家败亡之故,词意慷慨,积十三日不食死”。
第三类,明亡抗清失败,先隐居而后逃禅。如钱邦芑、陈起相等,他们与佛门多有往来,明亡后心怀故国,拒不仕清,任凭百般威逼,宁死不屈。钱邦芑被逼降13次,甚至封刀行诛杀,义不为所动。遂剃发为僧,号大错和尚,陈垣称赞他“严辨忠奸,激扬节义”。
第四类,因师徒、主仆关系逃禅。如钱邦芑祝发,他的朋友、门生三天之内随他出家的有11人。胡一清剃度,其部属也多入佛门,种山而食。
陈垣对此逃禅遗民不忘故国、不仕新朝、大义凛然的爱国行为予以热情歌颂,指出:遗民中有的人功过皆有,不能因其过而抢其功,只要是事关民族气节的原则问题,都应严正做出评价,毫不含糊。因此之故,陈垣后来在《清初僧诤记》中突出评说了木陈和澹归两个典型,鞭挞其“变节”行为。如是书卷二写道,木陈在未应顺治召以前,“深于故国之思,与忠义士大夫等,《荐严》有疏、《春葵》有风,不胜原庙之悲,极写煤山之痛。然曾几时,走马应新朝之聘矣”;应召之后,他踌躇满志,以新贵姿态骄矜欺压其他僧人,当时即被费隐斥为“大坏法门”。澹归系崇祯进士,官至给谏,清入关后,从亡西南,“为不甘臣异姓”,永历后为僧,“其大节多可观”。但日后“竟亡所自”,成为一个“领众募缘俗汉”,竟至沦为“甘为异姓之子”的失节者。黄宗羲有《阅澹归语录诗序》说,“阅其《遍行堂集》,尤为滥恶不堪”。 木陈的《北游集》后为雍正贬斥,澹归之《遍行堂集》亦遭乾隆毁板。此二人既变节投降,遭士人、僧人唾骂,然又终不为清廷所认可。
然瞿式耜、张同敞被清军杀害后横尸道侧,无人敢收瘗,澹归今释忠肝义胆,挺身而出为两公殓,那一段光辉也终不可磨灭。其有《上定南王孔有德请殓两公书》云:“山僧尝论之,衰国之忠臣与开国之功臣,皆受命于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无功臣则世道不平,天下无忠臣则人心不正,事虽殊轨,道实同原。而一死之重,岂轻于百战之勋者哉?王既已杀之,则忠臣之忠见,功臣之功亦见矣,此又王见德之时也。请具衣冠为两公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