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康熙朝对佛教之信仰,《东华录》载云:康熙三十年(1691),封章嘉喇嘛为灌顶普慧广慈大国师。三十九年(1700),恭进佛三尊为皇太后祝寿,御制万寿如意、万寿无疆赋。自康熙二十二年(1683)至四十九年(1710),五次朝礼五台山。四十四年(1705),诏兜率本园禅师,入玉泉宫说法;诏霁仑超永为北京西山圣感寺住持;命常州府祥符寺纪荫撰《宗统编年》。 其中康熙留给人们印象最深的是,六次南巡参访名山佛寺、五次巡幸五台山朝礼文殊菩萨道场。
与顺治帝向慕江南禅宗而把一些著名禅僧召入内廷问道、结制参禅不一样,康熙帝采取了另一种向佛慕道的方式,他在位期间六下江南,每次都要参访名山大寺,常住琳宫宝刹,延见僧人,而且往往赋诗题字,书赐匾额,撰制碑文,以示尊崇佛教。也有研究说,康熙帝又将明末隐逸山林的高僧逐一引入京师,以便控制和吸引亡明人士。不过笔者未见到更充分的证据。而康熙巡游江南参礼名山佛寺的足迹,不仅史书上凿凿可考,而且他的诗字、匾额、碑文,迄今有不少都还保存于江南的名山宝刹。尽管大量史料表明,康熙之诗文墨宝、匾额碑文不限于江南的名山大刹,而是遍布天下寺院 ,但康熙对江南丛林似乎情有独钟。这是否是因为顺治曾经为江南禅僧所围绕,还是因为其他?不管怎样,康熙六次南巡,访问民生苦疾之际,同时也遍访江南名山佛寺,这是一个有史可稽的事实。
《宗统编年》作为清康熙年间的一部禅宗编年史,“博采经史释乘。一仿朱子纲目体例”,记载了自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迄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成书时共75年的禅门史事,备及朝政废兴之有关释氏者,淹贯翔核,融儒释为一贯。正其谬,缺其疑,“谨严一遵史法”,受到后世学者高评,称其“固法苑之龙门,而缁林之实录也” 。该书对康熙二十八年南巡作了如下记载:春二月初五日,驾幸邓山圣恩寺,拈香礼佛,驻跸桂轩,赐书“松风水月”四字。初六日,幸灵岩,登琴台,时寒溪揆侍,特加顾问,赐灵岩御书“岚翠”二字。幸杭州灵隐、云栖等处,赐灵隐御书“云林”二字。驾渡钱塘,祀大禹陵。回銮至姑苏,欲游华山,因雨阻,御书“远清”二字。御制诗一首,曰:“欲向青山涧壑行,春云又变晓阴轻。句陈不遣惊禅定,恐碍林间碧草生。”遣中使驰,赐华山僧鉴青。青诣行在谢,特见优礼。康熙又幸江宁大报恩寺,复驾临金山、天宁等处。
《宗统编年》之作者僧纪荫,在御书“远清”赐华山碓庵和尚后作一跋文,记述康熙二次南巡对于佛教丛林的至德深意。跋曰:
帝王治天下,以字垂世,实自大禹始。……恭惟今上皇帝,御极致治,度越古今,道德浑全,无能称述。伏睹二次南巡,窃窥圣意大端,同乎舜禹。至于仁风道韵,光及林泉,则又自昔名山大泽之所未有。龙跸奎章,震耀岩壑,为山灵海若之所诃(呵)护者非一。而华山‘远清’二字,则尤仰叹用意据典,不同泛然。以此知睿智周知,而无一事一物之不得其当也。盖华山以山如莲花得名,宋儒周敦颐之《爱莲说》有曰:‘吾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香远益清,亭亭净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碓庵和尚住是山,寒溪揆和尚称其道韵。皇帝闻而欲游华山,雨阻未往,锡之诗云云。碓庵名晓青,命意制词,蔼然可见。复大书‘远清’二字,敕寒溪驰赐,青谒见行在。帝令进诗染翰,撒御前宝炉以予之。可谓千载光华。
纪荫躬逢其盛,受华山僧之嘱托,作跋彰颂皇帝之恩泽山林:
荫跧伏菰蒲,何足以测高深?唯是久涵至化,同沐恩光。谨以平昔钦仰,圣德之纯全,及今兹欣慕,圣意之渊雅者,而扬言之。真觉如天之仁,有同大舜;而无间之德,实类神禹。是以望秩山川,肆觐群后,而民之爱戴,咽路欢阗,不啻赤子之亲慈父、近乳母。此固从来銮舆巡幸之所无。而银钩宝勒,宠赉禅林,则又与岳渎千秋,昭其奠丽者异矣。额手式瞻者,知皇上尊贵浑忘,礼遇山林守道之士。而凡山林学道者,其益铭颂无强,勉効潜修,以无负我佛心天子,光扬道化之至意。其庶几乎!
康乾巡幸江南是遵上古即有的巡狩之制,有清一代,帝王出巡异常频繁,有北巡、西巡、东巡、南巡等。西巡是指皇帝去五台山等地的活动,东巡是指皇帝去山东祭祀孔庙及登泰山等活动。此外,还有北巡到盛京拜谒祖先,承德避暑山庄建成后,皇帝大多数年份都在承德度过夏季。康熙在位61年,三次出巡东北,祭祀祖陵,五上五台山,六巡江南。其中,南巡主要是为了巡视河工。康熙曾亲笔谕亲信曰:“近日闻得总河无才,两河坏之已极,朕欲看河,南边走走,未定日期。” 明末清初,黄河大堤年久失修,水患异常严重。据统计,顺治年间(1644—1661)决口20次,康熙元年至十五年(1662—1676)更达45次,灾难之重,尤倍于前代。康熙十五年(1676),黄河水倒灌洪泽湖,高堰大堤因承受不了黄、淮二水的强大压力而决口30余处,运河大堤崩塌,淮扬地区几个县被水淹没,致使运道不通,漕运受阻。而漕运是清政府的生命线,每年都需要六七千条漕船从江南地区运载400万石漕粮到京师,作为官俸、兵饷以及居民生活的粮食来源。因此,康熙把三藩、河务、漕运三件大事,亲自书写挂在宫中的柱子上。平定三藩并收复台湾后,中原安定,使康熙得以有暇巡幸江南。
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月,康熙帝东巡泰山后,临时决定南巡视察河工,这是其第一次南巡,遍历高家堰、武家敦、洪泽湖等地,访民疾苦。康熙二十八年(1689),他第二次南巡进行考察。第三次南巡已是康熙三十八年(1699),此十年间,康熙忙于征噶尔丹,无暇南巡,而历任河督除靳辅受康熙肯定外都不太称职,造成河患日趋严重。此后,他又三次南巡,视察河工。因此当乾隆御极时也继承乃祖遗风,曾六下江南,在《南巡记》中说:“南巡之事,莫大于河工。”
康熙南巡的主要目的固然是为关注民生,治理河工,但同时也意在山林,期望争取江南人士的民心,因此江南佛教成为康熙南巡关注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纪荫所说,康熙的仁风道韵和渊雅圣意,也使山林“同沐恩光”,他参访名山佛寺,礼遇山林守道之士,显然不是简单的附庸风雅,而是另有深意。纪荫华丽的文辞中虽然充满了歌功颂德,但他对康熙帝深意的理解基本上是准确和贴切的。
在纪荫跋文的结尾,我们看到了他勉励山林学道者潜心修行,“以无负我佛心天子,光扬道化之至意”。这正是康熙帝所期望看到的,而康熙帝此时也像他的父皇顺治那样成了又一位“佛心天子”。对康熙这位佛心天子统治调御下的佛门盛况和法运遐敷,纪荫也有如下乐观记述:
祥符荫曰:自明万历四十三年乙卯,至今皇清康熙二十八年己巳,凡七十五年。其间天童、磬山,廓龙池、禹门之绪,而临济之道以兴。云门博山,振清凉、寿昌之业,而洞上之宗聿起。三峰力阐纲宗,善继述者,有灵岩、灵隐之广大精微。宏觉丕承帝眷,相唱和者,有福严、古南之卓立潇洒。云栖之净业,普摄三根。宝华之戒范,克宏三聚。皋亭天溪,曲水莲居之间。台教之轮,传持绚烂。秣陵金阊,普德中峰之际。相宗之席,讲贯缤纷。刹竿相望,名蓝星布于江山;炉韛争开,俊衲云蒸乎龙象。天子佛心,统金轮而调御;皇风法运,绵玉历以遐敷。令行吴越,端借一人以指南。道亘古今,方庆千秋而未艾。
由上可见,康熙帝统御天下时清代佛教仅江南一隅就极为兴盛,不光是禅宗临济、曹洞二家,就连律、教乃至相宗都绚烂缤纷,“刹竿相望,名蓝星布”。当此佛门龙象辈出、云蒸霞蔚之际,康熙帝之政令亦通行吴越,影响深远。
康熙南巡参礼名山佛寺以示尊崇佛教(禅宗),而他五次巡幸佛教圣地五台山,意义也非同寻常。康熙帝在位时五次巡幸五台山,传说是为了寻找在五台山出家的父皇顺治帝。其实,顺治帝没有上过五台山,那不过是民间野史的演义,而康熙帝上五台山则在官方史书中都有明文记载。
康熙二十二年(1683)二月十二日,康熙帝首次巡幸五台山,驻跸于菩萨顶。同年九月十一日,再次巡幸五台山,于二十七日返回京城。康熙三十七年(1698)三月二十八日,第三次巡幸五台山,仍住菩萨顶行宫,四月十一日返回京城畅春园。康熙四十一年(1702)二月一日,第四次巡幸五台山,于二月初八宿于射虎川台麓寺,九日移住菩萨顶。康熙四十九年(1710)二月初二日,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巡幸五台山。康熙帝五上五台山,赐梵文藏经2部,作诗15首,题匾55块,勒碑20余通,修葺寺庙20余座,赠送渗金菩萨像7尊,做各种法会8次,赐金银6000余两,其他赏赐不计其数。此外留下的墨宝诗文很多,其中《菩萨顶》诗最为脍炙人口:“四十余年礼释伽,本来面目是天家。清凉无物何所有,叶斗峰横问法华。”
五台山据传是文殊菩萨道场。文殊菩萨又称曼殊师利,清朝开国者曾被东来传教的西藏喇嘛称为“曼殊师利大皇帝”,而曼殊即满洲之转音,所以这个文殊菩萨道场被认为与满人崛起有极深渊源。康熙巡幸五台山,一是对文殊菩萨和五台山怀有特殊感情,“瞻谒(文殊)金容,实为国朝万年丕基之庆”;二是为了“携蒙古藩王同来,从其所欲”,以“示中外一家之心,昭熙朝大同之治”,达到“以黄教绥柔蒙古”的目的。
五台山是自元朝以来就被蒙古人供奉为佛教(藏传佛教)的圣山,每年来朝山的蒙古人络绎不绝。康熙及其后乾隆屡屡巡幸该山,敕赐营修之资,同样是为了怀柔蒙、藏二族,优遇藏传佛教。因此康熙、乾隆在此御制的碑文都用满、汉、蒙、藏文字写成。嘉庆帝即位后,于嘉庆十六年(1811)春三月十八日,也巡幸了五台山,并写下一篇《五台赞碑文》,此中他不仅视五台山为“神京之右臂”,更称其“诚中华卫藏”。正是由于自康熙开始的几代清帝的大力扶持,五台山被营造成为满、汉、蒙、藏等各民族共同尊奉的佛教圣地。由此可见,康熙睿智周虑,英明盖世,他五次巡幸五台也绝非单纯的游山玩水,而实际寓涵有深厚的政治意味。诚如嘉庆十四年(1809)五月谕中所言,“亦寓绥藩之意,非以侈游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