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禅法中除具有楞伽禅、南宗禅的思想内容,试图综合南宗、北宗禅法外,还蕴含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甚至密宗等佛教各宗派的思想。牛头禅思想的“融合”倾向随着牛头宗的发展愈加明显。正是融合诸多禅佛教宗派的思想,使牛头宗的禅学精神愈趋圆融与丰富。
正是三论宗在江左地区的广泛流行,使牛头法融在学习佛教义学时,自然地选择了三论宗。如上所述,牛头宗初祖法融禅师曾从三论宗门下茅山明法师修习三论。此外,法融禅师还曾于永嘉永安寺旷法师和会稽一音寺敏法师处听法,旷法师与敏法师亦俱出自三论宗门下。因此,牛头禅与三论宗渊源颇深。此外,三论宗为牛头禅学思想提供了教理支撑,就思想义理层面而言,牛头禅与三论宗存在诸多融合。吉藏是三论宗佛学的集大成者,吉藏与牛头宗的创立者法融禅师为同时代人,且比法融年长。尽管相关史料文献中并未明确记载牛头法融的思想受到了吉藏的影响,然而鉴于法融热衷三论,曾从三论宗门下学道的经历,加之吉藏作为三论宗实际创始者在三论宗中的显著地位,牛头法融的禅学理论与吉藏三论宗佛学存在融合性的关联水到渠成。下文在讨论牛头禅与三论宗的思想关联时,主要围绕吉藏佛学与牛头禅思想存在的相似性理念而展开。牛头禅与吉藏三论宗佛学的思想融合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吉藏的“四重二谛”理念在牛头宗的相关著述文献中有所反映。吉藏的“四重二谛”观试图超越所有二元的分别与对立,以彻底否定的方式创造性地开显“第一义谛”,这与牛头禅以“虚空”为道本、以“无心”合道的精神旨趣颇为符契。关于“四重二谛”,吉藏说道:
对毗昙事理二谛,明第一重空有二谛。二者,对成论师空有二谛,汝空有二谛是我俗谛,非空非有方是真谛,故有第二重二谛也。三者,……今明,若二若不二,皆是我家俗谛。非二非不二,方是真谛,故有第三重二谛。四者,……非二非不二,三无性非安立谛皆是我俗谛。言忘虑绝,方是真谛。
吉藏“第一重二谛”,即“空有”二谛。《绝观论》道:“虚空为道本,参罗为法用。”“虚空”为本,“参罗”为用,正与吉藏“空”与“有”第一重二谛相应。“第二重二谛”,即“空有二谛”为俗谛,“非空非有”方为真谛。牛头禅所言“虚空”超越“空”与“有”,具有非空非有之义。如《心铭》道:“正觉无觉,真空不空。”因此,牛头禅思想中也蕴含着吉藏“第二重二谛”所蕴“绝待空有”精神。吉藏“第三重二谛”,以“若二若不二”为俗谛,以“非二非不二”为真谛。“若二若不二”仍陷于二元的对立分别,“非二非不二”则旨在打破二元对立思维。牛头禅不但超越“空”与“有”的分别,还主张超越一切二元对立,超越一切限量分别,通过无限的否定,如实证知“第一谛义”,这正是吉藏“非二非不二”的要旨。“第四重二谛”,以“非二非不二,三无性非安立谛”为俗谛,而以“言忘虑绝”为真谛。“非空非有”“非二非不二”皆只是言说方便,而非真如实相本身。吉藏指出“言忘虑绝”方为“真谛”,突出真如实相在言说之中,却又超乎言说之外。如上所述,牛头禅僧也意识到名相言说在表达真如实相时所遭遇的困境,有限的语言无法穷尽无限的、无分别对待的实相世界,故主张“寂寞无说”。因此,牛头禅“寂寞无说”也与吉藏“第四重二谛”的旨趣相合。由是观之,牛头禅精神亦体现了吉藏“四重二谛”理念所传达的理论与实践精神。
其次,在对“如来藏”内涵的诠释上,牛头禅与三论宗也存在相似性的关联。三论宗多以“空”诠释“如来藏”。如吉藏在《胜鬘宝窟》中说道:“如来藏中,恒沙佛法,同一体义分。……如是一切,是故诸德,皆无自性,无此性相,故说为空。” 吉藏指出,一切诸德包括法身般若、如来藏等,均无自性,故而说空。关于“如来藏”,《绝观论》道:“佛就众生见实,即说如来藏。众生根本皆如来藏造业,但造业即受报。说如来藏者,是不了教说。又知如来藏是无我之异名,亦是尽义也。”与三论宗吉藏一致,牛头法融也以“性空”“无我”诠释“如来藏”。《绝观论》指出,佛为众生多执于实,故说如来藏以方便教化,如来藏只是方便之说,并非究竟至论。因此,“如来藏”的本质是“无我”,是“空”。《绝观论》强调“空如来藏”,试图通过诠释“如来藏”,进一步说明“虚空”是万法的内里精神与究竟本质。由是观之,在以“空”诠释“如来藏”思想上,牛头禅思想与三论宗佛学颇为相契。三论宗与牛头禅均强调“空如来藏”,说明两者均以“不住”“无得”的般若精神为其根本思想立场。
继而,牛头法融在三论宗基础上进一步发扬“草木成佛”观念。关于“草木成佛”,吉藏说:
此明理内一切诸法依正不二。以依证不二故,众生有佛性,则草木有佛性。……若论别门者,则不得然。何以故明众生有心迷故得有觉悟之理?草木无心故不迷,宁得有觉悟之义?喻如梦觉,不梦则不觉。以是义故,云众生有佛性故成佛,草木无佛性故不成佛也。成与不成,皆是佛语,有何惊怪也?
据吉藏所言,有“草木成佛”义与“草木无佛性”义。就“依正不二”之理而言,万法究竟平等,人有佛性,草木亦有佛性,人可成佛,草木亦可成佛。就“迷”与“不迷”角度而言,草木“无心”故不迷,不迷则无“觉”之说,从而亦无“佛性”及“成佛”之论;“佛性”“成佛”乃针对“众生”而言,众生“有心”,故有妄想,有迷妄,有觉悟,有佛性,进而有“成佛”之说。吉藏进一步指出,无论是“草木成佛”,还是“草木无佛性”,均是佛说。从现存牛头禅相关史料文献来看,牛头禅力倡“草木成佛”,而未有“草木无佛性”之说。可以说,牛头禅对三论宗的理论进行了拣别,略去了其理论中“草木无佛性”义,而发扬了其因“依正不二”而“草木成佛”的精神旨趣。
最后,在观行实践层面上,吉藏提出“绝观”“正观”说。不得不说,牛头禅之所以强调“绝观忘守”,正是因为受到了三论宗的影响。吉藏说:“是以经云:‘不着不二法。’以无一二故,斯即非语非默,不俗不真,绝观绝缘,何二不二?” 在吉藏看来,一切万法究竟平等,无语无默,无真无俗,无二无不二,因此应不即不离,诸有万法不执不着,“绝观绝缘”。吉藏又道:“以内外并冥,大小俱寂,始名正理。悟斯正理,则发生正观。正观若生,则戏论斯灭。戏论斯灭,则苦轮便坏。三论大意,其意若此。” 吉藏指出,“正观”是在明悟“正理”之后所发生的,而所谓“正理”即心境一体,大小并冥,一切诸法究竟无有分别之理。因此,吉藏所说的“正观”实际上是“绝观”的另一种表达。如上所述,牛头禅以“绝观忘守”为基本实践方式。牛头禅的“绝观”,也以万法本来空寂,凡圣、真妄究竟平等为其根本的理论基础。由是观之,牛头禅“绝观忘守”的“观心”实践的宗旨与方法正是由三论宗发展而来,在三论宗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确定为牛头禅的基本实践路向并加以弘扬。
质言之,从现存牛头禅相关著述来看,牛头禅学思想与三论宗颇为符契。牛头禅具有很强的三论倾向,其对“绝观”“无心”“无事”的提倡,是三论宗般若空观精神的实践展开。牛头禅从各个角度全面地呈现“空”义,将三论宗的教理进行了进一步的发挥,同时主张在实践中彻底坚持空观。三论宗深刻地影响了牛头禅,为牛头禅学思想的形成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理论资源。可以说,牛头宗在很大程度上继承、借重以及发扬了三论宗宗风。
如上所述,南岳慧思与天台智者大师于金陵传法,从而使天台佛学与金陵佛教结下不解之缘。牛头禅也因此受到了天台宗思想的影响。牛头禅与天台宗均强调般若、中道、实相,二者在诸多思想层面上也存在融合。
首先,天台宗以《法华经》为基本经典依据,而牛头法融亦重视《法华经》,深谙《法华经》义理,尤其吸收《法华经》“会三归一”之旨。永明延寿还撰有《法华名相》,诠释《法华经》要义,借《法华经》揭示“虚空为道本”等牛头禅精神。
其次,天台宗提出“三谛圆融”思想,主张诸法同时具足“空”“假”“中”三谛。在牛头禅的相关著述中虽未明确提及天台宗“三谛圆融”理念,然而本着对般若空观、中道精神的贯彻,在牛头禅著述中也隐含着对天台宗“三谛圆融”理论的关切。如上所述,牛头法融在《绝观论》中指出“虚空”为诸有万法的究竟本质,又强调“参罗为法用”,肯定“假有”的意义。牛头禅法既以“虚空为道本”为其理论基点,又主张盖天盖地、一切万法无不是“虚空”之妙用,从而肯定“中道”实相精神。因此,“空”“假”“中”三谛圆融的理念在牛头禅思想中也得到一定体现。
继而,从观行实践而言,天台宗主张“止观双运”“一心三观”,牛头禅在观行实践上也与天台宗的理念和方法存在契通之处。如上所述,牛头宗僧人重视禅定。此外,《续高僧传》载法融禅师语:“般若止观,实可舟航。” 由是观之,与天台宗一致,牛头禅亦强调“止观双运”。牛头禅著述中虽未出现天台宗“一心三观”之说,牛头宗对“绝观”的观法实践亦未进行过系统的论述,然而从牛头禅著述所呈现的理念旨趣看来,天台宗“一心三观”亦是牛头禅在观行实践上的重要方法。与“虚空”涵摄万法一致,牛头禅的“绝观”试图在“无所观”中实现“无所不观”。如上所述,牛头禅的“绝观”并非摒弃观行,而恰须通过具体的观行实践,方能“绝观”;“绝观”与观行,一而二,二而一。《景德传灯录》载法融禅师与博陵王问答道:“不住空边尽,当照有中无。不出空有内,未将空有俱。号之名折中,折中非言说。”法融禅师“不住空边尽,当照有中无”一语,正体现观“空”、观“有”、观“中”之“一心三观”的实践方法。由是观之,牛头禅的“绝观”实践是涵摄天台宗“一心三观”的,在牛头禅相关文献著述中蕴含牛头禅经由天台宗“一心三观”的观行过程以达“绝观”的实践进路。
最后,天台宗主张“性具善恶”,强调佛虽断修恶,然仍具“性恶”;一阐提人,虽断修善,然仍具“性善”。《维摩诘所说经》道:“若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 天台智者大师在《摩诃止观》诠释此语道:“若达诸恶非恶皆是实相,即行于非道,通达佛道。” [1] 智者大师指出,菩萨之所以能“行于非道”而“通达佛道”,原因在于能明无论善性、恶性皆是实相,从而能达“诸恶非恶”。牛头法融P2885本、P2074本、P2732本和石井本《绝观论》均载有关于“若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的问答:“问:‘云何菩萨行于非道,通达佛道?’答:‘善恶无分别。’”“善恶无分别”,P2045本及北京本则载为“平等无分别”。《绝观论》也从“善恶无分别”进而一切万法“平等无分别”的角度诠释《维摩诘经》“若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通过契证善法、恶法均是道,均是实相,进而打破善法、恶法的分别,这正是天台宗“性具善恶”理论内涵及意义的表达。《宋高僧传》又载牛头智威禅师“至于戏弄曾不染俗,性恶浮饰人皆异焉” 。牛头智威禅师以“性恶”浮饰,而能通达恶法的本质,从而不染于“恶”,这是善法与恶法究竟无分别、“诸恶非恶皆是实相”思想理论的功夫落实。由是观之,牛头禅思想中也蕴含着天台宗“性具善恶”的理论要义。
质言之,牛头禅与天台宗在思想义理层面上存在诸多融合。可以说,《法华经》及天台佛学的理趣也是牛头禅法重要的理论支撑。牛头禅学思想中的天台思想因素,既是牛头禅主动吸收天台佛学精神所促成,又是牛头禅与天台宗共同重视“中道实相”“万法一际平等”理则的结果。
牛头禅思想与华严宗之间也存在一定关涉。如上所引,《宋高僧传》载澄观“谒牛头山忠师、径山钦师、洛阳无名师,咨决南宗禅法” 。华严宗澄观及澄观门下弟子僧无著均拜谒过牛头宗禅僧,从牛头慧忠、径山道钦处习牛头禅法,这是牛头禅与华严宗之间存在关涉的直接历史依据。具而言之,牛头禅与华严精神至少存在如下两个层面的联结:
首先,牛头禅吸收“理事相融”“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华严义学。《华严经》作为华严宗的根本经典依据,对华严宗的产生与发展具有深远影响。牛头宗僧人也尤为关注《华严经》。牛头宗僧人对《华严经》的推崇,说明牛头禅与华严精神存在关联。牛头法融《绝观论》引用《华严经》“于一微尘中,具含一切法”一语,以此说明诸有万法包括一微尘皆是实相,同具一味,从而论证牛头禅“道遍万物”“草木皆可授记成佛”之旨。又,永明延寿《宗镜录》引佛窟遗则禅师之语道:“是以若了一色根本,即举十方色同。名为一说一切说,一涅槃一切涅槃。当知色体无性,性无不包。” 佛窟遗则指出,若能了“一色”之根本,即能了“十方色”之根本。“色体无性,性无不包”,佛窟遗则突出万法的本质是其空性,“空”盖天盖地,涵摄万有,无所不包。《宗镜录》所引佛窟遗则法语充分体现牛头禅对华严宗“一多相即”思想的运用。佛窟遗则通过借用华严“一多相即”理念诠释牛头禅“虚空”与“万法”之间的关系。又如上所述,《宗镜录》所引《华严私记》正是牛头法融禅师对《华严经》的诠释,法融禅师通过《华严经》诠证牛头禅精神。《宗镜录》引牛头法融《华严私记》道:“所以一切法即一法,一法即一切法。若一切法皆无性,即是分身佛集,宝塔出现,须弥入芥耳。” 很明显,《华严私记》通过华严“一多相即”“理事无碍”的理路及精神,揭示一法无性、一切法皆无性、法法相融无碍、究竟平等的思想意趣,从而凸显牛头禅“虚空为道本,参罗为法用”的理念精神。
其次,在观心实践上,牛头禅也与华严宗存在一定关涉。如上所述,牛头禅主张“绝观忘守”,然而并非摒弃具体的观行。正如其“虚空”指向“空”“有”不二,“无心”蕴示“无心”与“用心”相合,其“绝观”也试图呈现“绝观”与“观行”并进。因此,不能简单将牛头禅的“绝观”理解为纯粹执于“绝观”一端,而忽略其对具体持修与观行的关注。在观行实践上,华严法藏提出“真空观”:“第一真空观法,于中略作四句十门:一、会色归空观,二、明空即色观,三、空色无碍观,四、泯绝无寄观。” 法藏于“真空观”下又立“四观”,“四观”层层递进,最终归于“泯绝无寄观”。法藏所述“真空观”与牛头禅“绝观”也存在一定关联。“会色归空观”与牛头禅“还归空里坐”,以“空”为修的实践路向相通;“明空即色观”,在“以空达用”的基础上,进一步“以用明体”,这与牛头禅所言“体合真空”“万象常真”的理路也颇为相似;“空色无碍观”,即明“理事圆融”,达“空色不二”,正如《绝观论》所言,“空色一合,语证不二”;“泯绝无寄”,指本来无事,一切圆成,事事圆融,自在无碍,此亦与牛头禅的理论和实践进路相通,如上所引,圭峰宗密正是将牛头禅归入“泯绝无寄宗”。牛头禅在观心实践上与华严宗存在一定的融通,这再次说明,“绝观”并非摒弃观行而导向“放任”,而是随时随处地“保任”;“绝观”是“无观之观”,是中道之观,通过二而不二的般若直观,直下契证真如实相。对于牛头禅“绝观”观法中与华严宗观法相通的思想和实践要素的发掘,无疑可进一步扩展与充实对牛头禅“绝观”观法的认知。
究而言之,牛头禅正是借鉴了华严宗“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等思想精神,以充实、丰富对“虚空”与“万法”之间关系的理论阐释。同时,在“观心”实践层面,牛头禅“绝观”观法在一定程度上也蕴含着华严宗的观行实践进路。牛头禅的理论和实践均与华严宗思想存在相似性,这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牛头禅法的“圆融”特质。
从牛头宗禅僧的著述及其他相关文献史料看来,牛头宗也与净土宗存在融合。法融禅师《绝观论》道:“问曰:‘若空是者,何不遣人念空而念佛也?’答曰:‘为愚痴众生,教令念佛。若有道心之士,即令观身实相,观佛亦然。夫言实相者,即是空无相也。’”《绝观论》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念佛”的意义。《绝观论》认为,“持名念佛”法门是适宜凡人愚夫的实践方法;而对于上根的“有道心之士”,则须通过“实相念佛”,方能与诸法“实相”究竟相应。此外,牛头宗四祖法持禅师一心持修净土法门,北宋戒珠所编《净土往生传》中明确记载法持禅师“持于净土,以系于念,凡九年,俯仰进止,必资观想”。法持禅师推崇“观想念佛”,凡九年,精勤不懈,这是牛头禅与净土宗较为直接的关联。四祖法持禅师勤修净土“观想念佛”法门的事迹,一直到北宋的佛教文献中方见载,容易让人对该记载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然而,法持与净土实践的关联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渊源有自。如上所述,法持禅师投归牛头门下前,曾是弘忍座下弟子。据《传法宝纪》所载,弘忍禅师“及忍、如、大通之世,而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弘忍禅师主张念佛法门,从而以禅摄净土。如上所述,道信尤为重视《文殊般若经》,而此经将般若精神与念佛法门进行了统一。弘忍禅师主张念佛法门或承继道信禅师。牛头法持既曾师从五祖弘忍,则其继承与发扬弘忍禅法中融通净土法门和禅法实践的特色,便在情理之中。由是观之,牛头禅也在一定程度上会通了净土念佛法门。值得一提的是,从牛头禅相关史料文献的记载来看,牛头宗诸多禅僧中,提倡净土念佛方法的仅有法持禅师一人,这说明牛头禅僧并未将净土念佛法门作为重要的实践法门加以贯彻和坚持。牛头宗禅僧将“绝观忘守”作为根本的观行实践方式,即便戒珠《净土往生传》言法持禅师心系净土,然法持禅师仍不倡“持名”念佛,而是履践“观想”念佛,主以观修实践。这从一个侧面说明,牛头禅始终以观修、禅定为其实践进路,虽在一定程度上会通净土法门,但其旨在以禅统合净土,将净土念佛实践摄归于禅。
唐代除天台宗、禅宗、华严宗外,密宗也取得发展。玄宗时期,密宗更因受到皇权的青睐而大兴。密宗在发展过程中,也逐渐与其他佛教宗派思想发生融合和渗透。牛头禅也在一定程度上与密宗存在关涉。如上所述,《宋高僧传》载,径山道钦门下释崇惠“往礼径山国一禅师为弟子,虽勤禅观多以三密教为恒务” 。牛头宗门下巾子山崇惠禅师既修禅观,也习密法,禅密兼修融合,这是牛头禅与密宗存在关涉的直接例证。牛头禅与密宗的关涉,也再次说明牛头禅思想的“圆融”特质。
质言之,牛头禅思想呈现出明显的“圆融”特征。牛头禅广泛地涵摄了楞伽禅、南宗禅以及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密宗等禅佛教诸宗派的思想。这种“圆融”的思想特色,一方面体现了牛头禅思想精神的博大与丰富;另一方面也使牛头禅逐渐失去本身的思想特色,导致其禅学思想被其他禅佛教宗派所吸收,从而汇入佛教整体发展过程中。以往学界在涉及牛头禅思想这一论题时,大多集中于对牛头禅“虚空为道本”“无心合道”等思想维度的考察,而忽略对其另一重要维度即其“圆融”精神的揭示,从而使牛头禅思想的“圆融”特质始终未能充分彰显。值得一提的是,牛头禅对禅门教家各宗的融合,并非毫无章法的杂糅和堆砌,而是由始至终呈现出其义理的统一性。从牛头禅的整体思想发展来看,早期牛头禅主要以“虚空”融合诸宗理论,从而将诸宗思想涵摄于“虚空为道本,参罗为法用”的理念精神之中;而后期牛头禅僧人如安国和尚、佛窟遗则等的禅法则主要将诸宗的思想及精神涵摄于众生本具的清净“真心”,以“真心”作为禅门教家诸宗思想的归趣。此外,值得关注的是,牛头禅两个维度的思想精神并非分离的,而是紧密关联的。正是牛头禅坚持超越一切分别限量、“二而不二”的般若中道精神,方成就诸法究竟平等无分别,从而融摄、统一诸宗思想的“圆融”特质。值得肯定的是,牛头禅思想的“圆融”特质无论在教理还是实践上均具重要意义。可以说,后世禅佛教在“诸宗融合”问题上继续沿着牛头禅法吸收诸宗要义的理路纵深地展开。
[1] 智 :《摩诃止观》卷第二,《大正藏》第46册,第17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