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宗的发展主要围绕牛首山一系展开,然而并不局限于此。牛头宗除牛头山系外,还有鹤林系、径山系以及佛窟系等旁出支系。牛头宗的旁出支系,也极大地扩大了牛头禅的影响,促进了牛头宗的发展。正是这些旁出支系,让牛头宗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跳出金陵牛首山的范围,使得镇江鹤林寺、杭州的径山以及天台山云居安国寺等也成为弘扬牛头禅的重镇。可以说,牛头禅虽创生于金陵,但其影响波及金陵之外的整个江南地区甚至更远。
除牛头慧忠外,鹤林玄素、径山道钦也声名大振,吸引了诸多有名的僧俗弟子争相归附,并与当时有名的士大夫往来甚密,极大地拓宽了牛头禅的发展空间。由是,牛头宗发展至慧忠、玄素、道钦时代而大兴。
1. 牛头宗鹤林系的传承与发展
牛头宗鹤林一系禅法在整个牛头宗发展过程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鹤林一系之所以影响深远,有赖于鹤林玄素禅师。鹤林玄素(667—752),俗姓马,字道清,润州延陵人。则天武后如意年(692),受业于江宁长寿寺。晚年入牛头山礼谒智威禅师,遂悟真宗。唐玄宗开元年间(713—741),居京口鹤林寺。唐玄宗天宝十一年(752),鹤林玄素禅师圆寂,世寿85岁,后被追谥为“大律禅师”,并建塔于黄鹤山。
李华曾为鹤林玄素撰《润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碑铭提及鹤林玄素禅师声名隆盛,吸引江左僧俗两界诸多名僧、名士前往礼谒。据李华所撰,故刑部尚书张均、故江东采访使润州刺史刘日正、故采访使润州刺史徐峤、故润州刺史韦昭理、故给事中韩延赏、故御史中丞李丹、故泾阳县令万齐融、礼部员外郎崔令钦等尽归鹤林玄素门下。 韦应物有诗《夜偶诗客操公作》云:“尘襟一潇洒,清夜得禅公。远自鹤林寺,了知人世空。”“远自鹤林寺”,说明韦应物与鹤林寺禅僧存在交往。此外,《全唐诗》中还辑录多首关于鹤林寺的诗歌,如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李嘉祐的《奉陪韦润州游鹤林寺》、綦毋潜的《题鹤林寺》等,这些诗歌的创作与当时鹤林禅的隆兴不无关联。鹤林玄素与当时诸多有名的士大夫往来密切,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鹤林禅的传播,扩大了鹤林禅的影响。
目前并未发现鹤林玄素著述存世,仅《景德传灯录》等禅宗灯录中载有鹤林玄素数则法语、问答。其中,“佛来亦不著”问答具有广泛影响,后世僧德拈提不断。据李华所撰碑铭及《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所载,鹤林玄素门下除径山道钦外,还有法镜、法励、法海、昙益、释超岸等。据《景德传灯录》及《六祖大师法宝坛经略序》所载,鹤林玄素门下法海禅师,即是《坛经》编辑者、六祖慧能门下弟子法海。虚云法师曾作《鹤林玄素传赞》道:“佛性平等,海水一味。屠儿刀放,三途顿息。西来何意,会即不疑。不疑不会,佛亦奚为?”
2. 牛头宗径山系的传承与发展
径山道钦(713—792),俗姓朱,吴都昆山人,为鹤林玄素法嗣。道钦28岁时,闻鹤林玄素之盛名,前往拜谒,并大悟玄旨。鹤林玄素曾示道钦:“汝乘流而行,遇径而止。”后至径山驻锡,始于径山开创禅宗道场。唐大历三年(768),径山道钦禅师奉诏入京,住章敬寺。代宗咨问法要,供施勤至,颇为仰重,赐号“国一禅师”。道钦禅师寂于贞元八年(792),世寿79岁,赐谥“大觉”。径山作为“禅院五山”之一,在中国禅佛教发展史上举足轻重。因径山道钦开创径山之奇功伟业,径山道钦圆寂后,其生平行迹与禅学理念仍受到后世僧俗两界的崇念和仰重。径山道钦的禅法理念也渗透于径山这座禅宗名山之中,成为径山重要的精神符号。
牛头宗甚至因为径山道钦受到唐代宗的礼遇、皇权的垂青,而在都城长安兴盛一时。鸟窠道林禅师正是在都城长安听闻径山道钦禅师道业坚固而前往求法。据《景德传灯录》,鸟窠道林禅师,俗姓潘,富阳人,9岁出家,21岁于荆州果愿寺受戒。后至长安西明寺从复礼法师,习《华严经》《大乘起信论》《真妄颂》等。闻径山道钦在京师备受唐代宗礼遇,遂往参并归于道钦禅师,遂得正法,于唐穆宗长庆四年(824)示寂。道林禅师因常栖止于秦望山长松松枝之上,时人谓之为“鸟窠禅师”。白居易曾拜谒道林禅师。《祖堂集》载,白居易为鸟窠道林禅师赋诗赞曰:“形羸骨瘦久修行,一纳麻衣称道情。曾结草庵倚碧树,天涯知有鸟窠名。”《五灯会元》载道林禅师与白居易问答:
元和中,白居易侍郎出守兹郡,因入山谒师。问曰:“禅师住处甚危险。”师曰:“太守危险尤甚。”白曰:“弟子位镇江山,何险之有?”师曰:“薪火相交,识性不停,得非险乎?”又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白曰:“三岁孩儿也解恁么道。”师曰:“三岁小孩虽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白作礼而退。
道林禅师答白居易:“薪火相交,识性不停,得非险乎?”如上所引,牛头智岩答“昔同军戎”衢州刺史张绰等曰:“汝若不颠,何为追逐声已,规度荣位?至于清爽都不商量,一旦死至荒忙何计?”两者在内容、旨趣上颇为一致,皆指出追逐声名荣位,是为颠邪,是为危极。道林禅师与白居易“识性不停,得非险乎”及“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问答,说明牛头宗一系禅风除空虚幽玄的特征外,亦具有平实质朴的一面。除与白居易问答外,鸟窠道林并无其他著述、法语存世。《景德传灯录》载,鸟窠和尚有弟子招贤会通。会通问鸟窠禅师:“如何是和尚佛法?”鸟窠禅师于身上拈起布毛吹之,会通顿悟玄旨。“会昌法难”后,招贤会通禅师不知所踪,牛头宗鸟窠一系遂隐没而无闻。
除鸟窠道林禅师外,径山道钦门下还有巾子山崇惠禅师、青阳广敷禅师、大禄山颜禅师等。巾子山崇惠禅师,俗姓章,杭州人,礼谒径山道钦禅师,为道钦门下弟子,既习禅业,又修密法。大历三年(768),巾子山崇惠在与道士史华的角力中大胜,代宗赐号为“护国三藏”,一时声名鼎盛。此外,青阳广敷等弟子无生平行迹及著述、问答见载。
径山道钦声名远播,诸多有名士大夫纷纷礼谒径山道钦。其中,裴度、平章崔涣、陈少游等皆地位显赫。出身望族的张祜(约792—853)为径山道钦作《题径山大觉禅师影堂》一诗道:“超然彼岸人,一径谢微尘。见相即非相,观身岂是身。空门性未灭,旧里化犹新。漫指空中影,谁言影似真。”李吉甫(758—814)为径山道钦撰《杭州径山寺大觉禅师碑铭并序》。
质言之,牛头宗鹤林一系与径山一系在当时甚为隆兴,影响极大。鹤林系、径山系的发展之所以备受瞩目,既与鹤林系、径山系的禅法精神及鹤林玄素、径山道钦等禅僧义远行深、众所推重有关,也和鹤林系、径山系禅僧受到皇权垂睐,与名家权贵交游甚密存在紧密关联。
佛窟遗则,俗姓长孙,京兆长安人。佛窟遗则曾宴坐于天台山佛窟岩,吸引诸多学僧前往求法,遂成“佛窟学”,兴盛一时。《宋高僧传》与《景德传灯录》在对佛窟遗则禅师世寿、僧腊的记载上存在出入。《景德传灯录》载佛窟遗则世寿80岁,僧腊58年;而《宋高僧传》则载其世寿58岁,僧腊20年。此外,《宋高僧传》载佛窟遗则于天台山佛窟岩,兀然如枯,一坐就是40年。《宋高僧传》佛窟遗则“一坐四十年”与其僧腊“二十”的记载,显然前后矛盾。
佛窟遗则禅师著述颇丰,惜多散佚。《宋高僧传》载,佛窟遗则禅师“善属文,始授道于钟山。序集《融祖师文》三卷,为宝志释题二十四章,《南游傅大士遗风序》,又《无生》等义” 。因《宋高僧传》载佛窟遗则撰有《无生》等义,故学界一般认为,永明延寿《宗镜录》所征引《无生义》即为佛窟遗则所作。又据《日本比丘圆珍入唐求法目录》所载,日僧圆珍从中土携归日本的经论中有“《还源集》三卷”。永明延寿在其著述中数次引述《还原集》,学界多认为,《还源集》3卷亦为佛窟遗则所著,并且永明延寿所引《还原集》正是《求法目录》中所载佛窟遗则的遗著《还源集》。《宗镜录》中所引佛窟遗则《无生义》《还原集》以及佛窟遗则禅师法语,成为目前研究佛窟遗则禅法的重要文献。《宋高僧传》《五灯会元》等载佛窟遗则曾示众道:“天地无物也,物我无物也。虽无物也,而未尝无物也。如此,则圣人如影,百姓如梦,孰为死生哉?至人以是能独照,能为万物主。吾知之矣。”
佛窟遗则门下弟子仅有天台云居智禅师见载。《景德传灯录》等禅宗灯录中载有云居智禅师问答。此外,永明延寿《宗镜录》中征引云居智法语以及云居智所著《心境不二篇》。
质言之,从禅宗史料来看,牛头宗由牛头法融所创,历经六代传承,至牛头慧忠、径山道钦时代大兴。唐代“会昌法难”使整个中国佛教的发展遭受重创,其中也包括牛头宗。牛头宗的寺院、大量的典籍在法难中严重毁损,这是牛头宗从隆盛迅速走向陨落的重要原因。牛头宗作为禅宗宗派消失了,然而牛头禅的禅法特质仍然存在,牛头禅以其他形式存在于中国禅佛教中,继续对中国禅佛教乃至中国思想文化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