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白角

小白角不见了。

是爷爷告诉阿依朵的。

小白角是阿依朵的宠物，阿依朵的好朋友，阿依朵的影子。

那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羊，它的毛色是山羊里少有的那种纯净的白。

小白角刚刚出生时，白净皎洁得像一片月光，阿依朵一看就爱得要命，抱着不肯松手。爷爷却慌忙抢过去还给羊妈妈。爷爷说，新生的小羊是不能抱的，得让它跑，让它叫。多叫，能扩大肺活量，多跑，能锻炼脚力，这样才长得健壮。

不能抱，那就天天守着，阿依朵就成了小白羊的第二个妈妈，陪着它长大。

小白羊长大了，毛色雪白，体态轻盈，四肢强健，跑起来像一道白色的闪光。最奇怪的是，它头上只有一只角，小小的尖角，晶亮晶亮的，就长在额头中间，也是雪白雪白的，非常好看。爷爷特地用青藤编了一个漂亮的藤项圈，戴在小白羊脖子上，使它看起来更可爱。

人们都说，这只小羊好奇怪，就像从神话里走出来的，又精灵，又神气。

爷爷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本来就不同寻常嘛。”

爷爷还说：“在望天崖后山，过去曾是望不到边的大森林，里面有一只白色的独角神兽，会给迷路的人引路，给饿昏的人送吃的东西，给冻僵了的人暖胸口……后来森林没有啦，独角兽也见不到了，可惜呀可惜……”

这只小白羊长得多像传说中的“独角神兽”啊，或许，它就是那只独角兽的孩子呢。

阿依朵给它取名叫“小白角”。

小白角很喜欢这个名字，阿依朵才叫了三遍，它就知道是喊它了。那以后，不管是在睡觉还是在吃奶，只要一听见阿依朵叫“小白角”，它立刻就冲到她跟前，像颗粘粘果一样，粘在她身上。它还会把它认为好吃的东西，一把嫩草啦，几朵小花啦，留着给阿依朵吃。

最有意思的是，谁要是欺负阿依朵，小白角就会冲过去，用独角去顶他。欺负人的人只要一看见小白角气势汹汹的架势，还有它额头上那只晶亮晶亮的小白角，便吓跑了。

小白角就是一枚给阿依朵带来快乐的“开心果”，总是让阿依朵快乐、开心。

小白角总爱扬着头，眼睛乜斜着，居高临下地看人。英英老师说：“这个小白角，神态高贵，走路优雅，多像个小公主呀！”

养过羊的人都知道，羊的智商其实比狗还高呢。羊聪明、听话，能理解主人的意思，还会耍些小花招。

阿依朵家那只大公羊，每天天一亮就领着几只山羊上山，太阳快落山时，又领着它们回家，乖乖在院子里等着妈妈给它们喂玉米粒，撒盐粒子。这时大公羊却不跟它们在一起，它总是自己去仓房，顶开门，找到装麦粒的口袋，拱开来吃麦粒，吃饱了，出来还会带上门。

小白角就更聪明了，它怕弄脏洁白的毛衣，从来不跟羊群上山，总是在家里，等着吃阿依朵给它割的新鲜草，或是吃偷偷留给它的饭团啊，菜啊，甚至偶尔还有几颗水果糖几块荞粑粑几个玉米馍馍。

阿依朵到山下上学，小白角天天跑到寨门口去望着，等着。它居然记得爸爸接送阿依朵的日子，一到阿依朵回家的周末，小白角就跟着爸爸去接她，一见到阿依朵，小白角就开心得又蹦又跳，跳起“圆圈舞”。那是小白角为阿依朵独创的舞蹈呢，一蹦一跳，绕着阿依朵转圈儿，一圈，又一圈……

阿依朵今天有点恨爸爸。

这个星期天，爸爸一早就开始忙碌。他说今天望天崖要来贵客了。他一边安排人去接，一边要张罗一顿最好的“村宴”，款待客人。

这话是爸爸说的。

爸爸还说，凡是到望天崖村的人，都是贵客，他都要倾其所有，盛情款待，也就是说，从他开始，家里的人，都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留给最重要的客人。为什么？因为人家都是来帮助望天崖做很多美好的事啊，架钢梯，修路，盖房子，建电站，修水渠，种果树，推广农业科学技术，指导科学种田……

爸爸说，望天崖本来就是个山尖尖，断头路，人家费力爬上崖顶，饭不得好好吃一口，酒不得好好喝一盅，还得饿着肚子走下去，那以后谁还愿意来呀？所以，一定要好好招待！

爸爸说这个话时，目光就在院子里搜寻，院子里有几只鸡正在刨泥巴。

爸爸快步走过去，一伸手，连鸡毛都还没碰到，那些鸡就惊叫着四下奔逃。他朝前一扑，只扑到一只麻团一样大的小麻花鸡，那鸡在他手下咯咯咯一阵惨叫，扑打着翅膀连飞带跑，一下就蹿到爷爷的肩膀上。爷爷说：“这拳头大的小东西，还不够你塞牙缝，怎么下得了手！”

爷爷气哼哼地托着那只小麻花鸡走开了。

爸爸只好悻悻地搓着手，目光又开始搜寻，一瞟到正在院子里溜达的小白角，他的目光就滞住了。

爷爷转身看看爸爸，说：“那是阿依朵的，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爸爸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开眼睛，说：“我知道，我知道……”

小白角却什么也不知道，走到爸爸跟前，毛茸茸的眼睛朝他看了看，就像往常一样，亲热地拱着他的手，要他陪它玩。

没想到爸爸却趁机一伸手，紧紧抱住了它。

小白角被这粗暴的拥抱吓了一跳，四蹄一蹦，挣脱了爸爸的手，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爸爸就追，白白的小羊与黑衣黑裤的爸爸，一白一黑在院子里兜起了圈子。

跑着跑着，小白角突然一个立定，爸爸刹不住脚，啪地摔倒在地，小白角一溜烟窜出了院门。

爷爷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爸爸。

“你为什么要开门……”

爸爸冲他一顿脚，追了出去。

这时，阿依朵正在野地里掐野菜。这是爸爸交给她的任务。爸爸说，现在城里人爱吃野菜，说野生的最绿色最原生态。所以，爸爸要奶奶磨豆腐，要阿依朵去找野菜。

阿依朵出门时，小白角还在睡觉，她就没有惊动它，只想自己快去快回，然后带它玩。

她正在山洼洼里找野菜时，一个邻家伯伯走来，很神秘地说：“阿依朵，今天你们家来客人呀，我看你爸爸在院里抓羊呢，还听你爸爸说，要做坨坨肉，要煮羊汤锅呃……”

阿依朵看着伯伯神神怪怪的样子，心想在家的时候爸爸没有说要煮汤锅呀，羊不是都上山去了吗？她心里一紧，呀，小白角！

她蓦地跳起来，拔腿就往家里跑。

她一边跑，一边仿佛就看见小白角飘起来，浮在空中，朝着一口大锅飘去……

阿依朵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坏了，小白角很天真，它早已把自己当作这个家里的一员，而不是一只羊。它是那么信任爸爸，不相信家里人会害它。如果爸爸要用它煮汤锅，它说不定会乖乖地自己走进锅里去的……

阿依朵飞奔回家，砰地撞开大门，冲到小白角的圈前，羊圈是空的，冲到厨房里，灶上热气腾腾，锅里咕嘟咕嘟……

爸爸啊……

阿依朵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站在灶前就放声大哭。

爷爷闻声而来，忙抱住她问：“怎么啦怎么啦……”

阿依朵跺着脚，指着锅里哇哇哭叫。

爷爷忙揭开锅盖，告诉她锅里煮的是老腊肉。

爷爷说：“你爸爸怎么敢把小白角煮汤锅呢，就是他想，小白角也不愿意呀，爷爷更不允许的。你看，爷爷煮了老腊肉，我们可以做腊肉饭啊，青椒炒腊肉，米粉蒸腊肉，红豆酥腊肉……多了去了。奶奶磨了豆腐，我们可以做豆花饭啊，水豆腐，板豆腐，辣豆腐，酱豆腐，还有豆汁豆浆豆渣菜豆花，烧几个辣椒打蘸水，准能让客人吃得舔鼻子尖……还有，你爸爸掰了玉米，挖了洋芋，砍了南瓜，碾了荞子……我们还可以做玉米饭、洋芋饭、南瓜饭、荞子饭……我们有这么多好东西招待客人呢，还煮什么汤锅呀……哦，对了，还有野菜饭！咦，你掐的野菜呢？”

阿依朵早已将野菜抛到脑后去了，她将信将疑地看看爷爷，又确实闻到了弥漫着的腊肉香。可是爸爸呢？小白角呢？

她转身又往外跑，一路跑，一路叫着小白角。没跑多久，就见一白一黑两个影子，像转魔力圈一样绕着树桩石墩、草垛柴堆转来转去。周围有不少人在看热闹，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小白角……”

阿依朵使劲喊了一声，一个白色的影子仿佛从天而降，稳稳地扎进她怀里。

那是小白角，气喘吁吁，浑身颤抖，玲珑雪白的脑袋上沾着树枝草叶，白色的独角也成了泥巴色。

阿依朵一把抱住它，小白角没有蹦蹦跳跳，只是咩咩咩一声声地叫，好像在告状。

阿依朵看见爸爸正在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立即拖着小白角往路边一滚，藏进了一堆茅草里…… AqE1fKAeT3txKoLRVZneaOPWwg9j9eIjzfSrtCyPPFuhHVXMpFWD18iNkXOv8f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