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曾经说过:“周监(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周代借鉴和吸收了夏、商二代的文化成就,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浓郁、繁华的周文化,所以孔子说:如果要我对三代文化发表一点儿见解的话,我更加倾向于表彰和提倡周文化。
这段话可以看作是打开周史奥秘的一把钥匙。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中长篇记述了吴公子季札到鲁国“请观于周乐”一事。故事很生动:季札首先听了《周南》《召南》《卫风》《唐风》《陈风》等各地民歌,赞叹各地的乐曲都是那样美好,而且各个乐曲都展现了本地区独特的美好风貌。后又观看了武王时代的乐舞《大武》,说:“好啊,周王室盛极一时的风貌是这样的啊。”接着看了禹王乐舞《大夏》,说:“好呀,勤劳治水而不居功,除了大禹,又有谁能建立这样的大功呢?”看了虞舜的乐舞《韶箾》后说:“舜的功劳大到顶点了,像苍天那样覆盖了一切,像大地那样承载所有,真是尽善尽美啊!”季札当时也可以说是周游列国,而要数在鲁停留的时间最长。
这里介绍一下季札其人。从季札往上推,他的二十世祖就是周文王的兄长太伯和仲雍。为了让贤能的周文王能继位,兄弟俩一同出走,来到当时的蛮夷之地,建立了吴国。他这次造访中原,完全可以说是一次寻根之旅。他的身上流淌着周人的血,带着周人的气息,同时又有着南方吴人的气韵。由他来品评周文化,是再妥帖不过的了。可不是吗,他从周乐中看到了三代文明的传承,看到了三代中前代对后代的影响,看到了周代文明在各地的繁荣。
周代那种“郁郁乎文哉”的文明,是一种礼乐文明。吴公子季札之所以对周的乐文化赞叹不已,是因为这种乐文化中透露出深厚的礼文化要素。在中国,礼、乐从来不分家。周代的《诗》分为“风”“雅”“颂”三体,代表着礼的不同文化层面。“风”指民风,是不同地域的民间文化精粹,体现着大众层面的文化形态;“雅”是周王室及京畿的乐曲,是中原华夏地区的礼仪载体;“颂”是周最高统治者用于祭祀和其他重大典礼的乐歌。“风”“雅”“颂”用途不同,声调不同,所用的乐器不同,演奏时的听众也不同,歌舞时的礼制也不同,一点儿也乱不得。看,礼和乐二者多么水乳交融。
以礼乐文化为轴心形成的社会秩序,在周初达到了完美的极致。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这是给整个周代社会定下了基调。中国是诗之国,诗是一种娱乐形式,更是一种教育手段,名之为“诗教”。诗教把人们的精神振兴起来,这叫“兴于诗”。“兴”的目的是“立”,最终要大家立身于礼,成全于乐。这里的“乐”已经鲜有纯娱乐的意味,而是“礼”的一件华丽的外衣。
诗教、礼教、乐教三位一体,这就是周文化。周代的种种社会存在,都是与这种周文化关联着的。西周时期,是中国早期国家的成熟阶段。孔子曾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论语·为政》)可见周朝的形成,借鉴了夏、商的传统。近人王国维先生又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这表明周朝的政治和文化,与夏、商相比已经有较大的进步。要知道,这一时期,周王朝在实现统治过程中所形成的种种原则或制度,例如分封制度、宗法制度和“礼乐文明”等,都堪称西周留给后世的“政治遗产”,对从秦汉到明清的中国古代王朝国家形态、政治制度乃至思想意识形态,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可以这样说,西周制度和文化的创制之功,某种程度上塑造了后世中华文明的基本内涵。那么,周人到底进行了怎样的变革,又是如何改变了中国古代政治与文化的走向呢?
首先,周人建立了分封制度。分封制度是西周维护国家统一、保持社会安定的重要手段。“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目的就在于“兼制天下”(《荀子·儒效》)。怎样去“兼制”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呢?单靠武力显然是不够的,必须靠文治。周公很聪明,他在授予诸侯国土地和人民的同时,还授予仪仗、礼器、乐器,要他们一切依礼乐而行。比如正式场合奏乐歌舞时,“天子八佾(一佾为八人的行列),诸公六,诸侯四”(《公羊传·隐公五年》),一点儿都乱不得。巡视的人到列国明察暗访,一下就可以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回事了,对周天子忠不忠,从礼乐上就可以一眼看出。
其次,周人建立了井田制。井田制是周代的重要经济制度。井田制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已经不怎么讲得清了。但西周时实行过井田制,大致上是可以肯定的。那时大家把田方方整整地划成井字形(大致上),其中大部分是私田,少部分是公田,也称籍田。天子以及各级贵族最关心的是籍田。这里也有礼制:一是“公事毕然后敢私事”,先公后私,先耕好公田(籍田),然后各自去耕私田。二是实行“籍礼”。耕籍田时贵族到现场看护,带领众民行籍礼——唱赞歌、举行典礼,大约还有宣誓之类的仪式。周代的礼乐文化进入了田头地角,简直是无所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