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花开

如果不是读到崛内幸枝（当代日本女诗人）的一首诗，我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荞麦花了。

无论走到哪里

荞麦花都会映入眼帘。

很惭愧，我不是这样。荞麦花对于我就像是一堆残雪，零零落落地堆砌在记忆的荒原上。如果不是明显地被触动，这样的记忆很难唤醒。

左侧

流淌着蓝色的河川；

右手

横卧着缓缓的山峦。

故乡的荞麦田也是在一片缓缓的丘原上，似乎并不大，只是像一小块花手帕系在丘原的颈项旁。这里有一条小道，我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最初我并没有注意到它，直到有一天，常常跟我一道来去的同窗告诉我：这就是荞麦。

啊，荞麦！只闻其名未见其实。我是吃过荞麦面饼的——我们那里是叫它荞麦粑，赭黄而近绿色的荞麦粑，闻起来很香，而吃起来却有一种淡淡的苦味，似乎苦味过后，又有一丝微甜。这样的滋味真是少见。而在不免饥馑的年月，一枚巴掌大的荞麦粑下肚，身体内顿时感到充实、欢快起来。

因此，我们对荞麦实有一种感激之情。在青黄不接的季节，荞麦救济了我们。

而现在它们就生长在这里，那样卑微，那样朴实。它们跟一般的麦子——大麦、小麦是那样不同。大麦、小麦像是高秆儿植物，而荞麦是矮小的，几乎贴着地面，而且丛生着枝叶，更像是一株株野生的灌木。

从此，我们每经过这片荞麦田，就总是要有意无意地多看它几眼。有一天，我们发现，荞麦竟然开花了。这又使我们大大地惊讶起来。在我们的印象里，麦子是不开花的，而荞麦竟然开花！最初只是星星点点的白花，像寥落的晨星，接着开得满田皆是，像初冬的第一场雪，仔细看去，花芯里还带着一点紫，一点粉红，仿佛以此来突显它们的存在。在寒意渐临的季节，开花的植物是那么少，然而荞麦竟然开花了。

我们感到欢乐，并发了嗬嗬嗬的欢呼。我的同窗——这个大眼睛、圆脸庞的女孩尤其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她还蹲下来，把手伸向荞麦，想摘一朵戴在她的鬓边，但是她在左看右看，竟然拿不定主意选择哪一朵花好，我知道她其实是舍不得哩。一朵花或许能结一串籽实哩。

我后来还注意看了看收获后的荞麦籽，它们的形状也跟大麦小麦大大不同。它们是近似三角形，有一个硬壳包裹着，竟像是灌木丛里的带壳的野果粒，虽然它是那么微小。

就是这样的颗粒，磨成粉做成了一枚枚瓷实的、微带清香而渗透着淡淡的苦味的荞麦粑，填补着我少年时代饥馑的时光。

黄昏已经落下帷幕

无论高山还是河川

无一不被薄暮吞咽。

只有那荞麦花

白色

一片

我的少年时代早已落幕，我的那个同窗也早在初中没有毕业的时候，就远嫁他乡。当年她还是个很喜欢读书的孩子，我们在一起传阅过好多的文学期刊。可是她就这么嫁人了，过早地走向生活，我的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过据说她家生活还能过得去，男人是个木匠，虽然小学都没有念完，但有门手艺，总是多得一点收入。和乡村里绝大多数的少女一样，我那位女同学早已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每天都要辛劳地操持家务。偶尔闲暇下来，她会不会想起上学时必须经过的那一片荞麦田，会不会想起那开得那么朴实而又卑微的一片雪白的荞麦花？

那片荞麦田也早已不在了吧——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就是这样。

一道小径

足下显现。

荞麦田中的自己

此刻已忘返流连。

……

无论走出多远

到处都是

荞麦花欢快的笑脸。

那些笑脸现在在哪里呢？ iYk8mdnYeHKeV/rBpoui6eXekX408x/t0ejjs0S0cOeuJMrQbwsR5PURiZYSumu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