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跑了日本鬼子,人们都高兴得要命,以为天下天平。谁想到又过了几年,才真正迎来翻天覆地的好日子。这一年,吴泉云十一岁。她一直记得看到红旗飘飘时的兴奋和激动。尽管走不出小村庄,太湖的风,带来新社会的信息,大人小孩都能感觉到阳光里的温暖。
尽管年纪小,未来的生活,在吴泉云的心里,渐渐有了轮廓。不仅仅她,每一个生活在新社会的人,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激情。
村里办起了夜校,开设扫盲班,吴泉云第一个报了名。
阿爸说,好,多识几个字,学会算账,过日子用得上。阿妈说,能识字,总比黑墨不通强,新社会不比以往,不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没读多少书,能上夜校,吴泉云就认认真真跟老师学识字。有些大姑娘、小媳妇,也上夜校,就是禁不住,嘻嘻哈哈,惹得老师生气,上课的时候点名批评。这么大的人,还不把面子都丢了?
一天,吴泉云早早到了夜校,开始上课的时候,通通通几声,跑进一个男孩子,年纪跟她差不多。见没有空位子,直抓头。吴泉云看见,一笑,差一点就笑出声,生怕老师看到,点她的名。在场的人都盯着男孩子,男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挠头。
吴泉云往边上挤了挤,给他让出个空位,示意男孩子过来坐。哪料想男孩子当作没看见,树桩一样站着,不领她的情。吴泉云心里想,什么人,怕人家吃了不成,也就这点胆量!
再仔细看,嘴角轻轻一撇,哟,原来是他!
这男孩子,吴泉云早就认识。
男孩子家亲戚,离吴泉云家不远。不懂事的时候,还为些小东小西争过吵过,谁也不理谁。只是慢慢长大,都有自己的事,男孩子走亲戚的次数少了,难得再见上一回。再往后,知晓男女有别,即便男孩子来了,不对面碰上,哪还有心思理会他。
偷偷瞄一眼,男孩子站得笔直,听讲也蛮用心。吴泉云心里一晃,这还是那个不讲理的男孩子吗?怎么越看相貌越有些对不上!
吴泉云不自觉的一笑。这一笑,姑娘家的心花也在慢慢开放。
自后,每次上夜校,吴泉云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在最好的位置占两个座。可惜男孩子要么是不来,要么脑袋跟树疙瘩差不多,不开窍,吴泉云怎么暗示,都好像没看见,这么好的座位都便宜了旁人。吴泉云又气又恼,跟自己说,再也不占座了,只是到了夜校,又禁不住。这种滋味伴随她好一阵子。
吴泉云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心底总有那么点不甘心,只要她在,一准有个座位空在身边,等她希望的那个人来。
就在她不再想白费心思的时候,一天,那个人走到她身边来,一屁股坐到位子上,说:“有位子咋不给人坐?”
吴泉云怼他一句:“没说不给人坐……”
男孩子冲她一笑,后边的话,一口咽了回去,脸上一烫,竟不敢看人家。那一晚,老师教的是啥,一个字也没上心,身边的男孩子,在她心里模样越来越清晰。
没过多久,男孩子又到亲戚家,正好与吴泉云碰上。
“哎——你……”吴泉云想打招呼,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好。
“哎,哎,我不叫哎,我叫惠金水。”男孩子跟他说,嘴角有一丝丝狡黠。
“谁不知道,要你说。”吴泉云不示弱。
“你知道?没人告诉你,你知道?你知道还哎哎的做啥?”惠金水存心取笑她,“不知道就不知道,还不老实。”
“谁不老实了?你说谁不老实?”吴泉云不高兴了,“你就是个黑鱼头,谁稀罕!”
“我知道你不稀罕,我稀罕还不行?”惠金水就是太湖里里的泥鳅,滑溜得很,一边说,一边冲吴泉云坏笑。吴泉云生气不是,不生气又气不顺。一句稀罕,让吴泉云心里过了热流一样,给他占位子,没白占!
一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越走越近。年轻,日子就是好呀,有说不完的稀奇,也有说不尽的色彩,仿佛两双手随便一画,就是将来有滋有味的生活。一个在三队,一个在一队,挨得近,只要有空,总能碰到一起。两个人都明白是咋回事,两个人都不先说出口。